荷花的光影:孙犁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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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题字

那是1994年2月,我所在的报社内部进行人员调整,我从总编室调到副刊部工作。

到副刊部以后,我一面组稿,一面和同事商量一些栏目。商量来商量去,我们决定把副刊的名称定为《森林》,并且分为文学、文化、生活和社会四个专题。

名称有了,我们又商量着请个名家题写刊头。想来想去,大家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主任以征询的目光看着我问:“请孙犁先生题写怎么样?”

我马上表示赞同,并且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求先生;拍完胸脯以后,我心里又打鼓了:孙犁先生会答应吗?

应该说,我已求孙犁先生写过不少字。1985年,他给我写过;我在南开大学时,他先后给我写过好几幅——那时可都是出于私交,而非工作上的事情呵!

从北京到天津并不太远,我们的车上午九点出发,十点多就到了孙犁先生的楼下。到了门前,我轻轻地敲了敲,他却在独单屋那边开了门,看见是我,略有意外地说:“是段华啊,快进来吧。”

孙犁先生为《中国林业报》副刊题字

进了独单屋里,看到好像刚吃过早饭的样子,桌子上的碗、筷子还没收拾。他让我和我的同事先坐下来,给我们每人倒了一杯水,然后关切地问我的工作情况。我向他略述了近况,然后提出了写刊头的请求。因为怕他不答应,向领导交不了差,我急切得声音都走了调儿。

但先生还是听清了我的请求,马上爽朗地回答:“好,我给你题,就怕我写不好。”我高兴得哈哈大笑,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在我的记忆里,我到过先生家多次,这是第一次显得这么张狂和放浪。

先生并没有不快的表示,他一边笑,一边把我们带到隔壁偏单的屋子——在这里,他经常会见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客人,写出一篇篇令人击掌的精彩文章。

此时,先生把宣纸在桌上铺好,往砚台里浇了一点水,开始慢慢地研墨。他研得很慢很仔细,生怕墨不匀,影响效果。他一边研墨,一边回过头来,问我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写了什么东西。当我回答说我正在读些外国前卫作家的小说时,他连声说:“好,好,青年人多读外国的作品,可知世界文化发展的状况。”这句话,在他以后给我的信中,又几次写到。

正在他聚精会神地写字的时候,保姆阿姨回来了,她说:“大叔前两天感冒了,还没痊愈。”这么说,孙老是拖着病体给我题字了。此时,他已把字写好,正在桌子边端详着。在研墨和题字的过程中,他一直是站立着的,近20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对于一个80余岁的老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呵!

孙犁先生共题写了三次,每一次都很认真。他一边说写得不好,让我从中挑选一幅合适的用,一边坐下来喘了一口气。我把字接过来,心里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后来,我仔细地把他的字制了版,他看到后,在给我的信中谦虚地说:“刊头,版制得很好,显得我写的字也好看了许多。”各地报刊界的朋友看到后,包括《人民日报》在内,也纷纷请他题写刊头。

离开他家的时候,二月份的天津气温还很低,我心里却是热乎乎的。他送我到门口,笑着说再来。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今天,在北京的深夜,在明亮的灯下,凝视着孙老当年题写的、我珍藏下来的“森林”,默默祝他在天国幸福的同时,我心里的热情又重新泛起,耳边重新荡着他爽朗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