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秦灭六国先亡蜀
东晋蜀人常璩,著《华阳国志》言:“蜀之为国,肇于人皇。”
“蜀”始于三皇?那可是远古神话年代啊!故而常璩之语,历为学者所不齿,讥为无稽之谈。
然据专家科学鉴定,三星堆众多出土文物,将古蜀文明上推至六千年前(此文不表),常璩语诚可信也。
蜀不论肇于人皇,还是远离中原的方外小国,最终亡于秦,则有信史可凭。
秦和蜀相邻,素为友邦。战国初期,国力也不相上下,属国与国的平等关系。
秦惠公遣兵伐蜀时,蜀为“开明王朝”时期,已历经十二世。
据《路史·余论》计算,此时开明立国“三百五十年”,已垂垂老矣。
而西北之秦帝国,则如初升旭日,正朝气蓬勃。
《史记·秦本纪》载,秦厉公二年,“蜀人来赂”。
过去有人误解,认为“赂”是贿赂,其实谬矣。古人之“赂”,实为赠遗之意,就像今日国家之间相互馈赠礼物一样,并非朝贡和贿赂。
蜀与秦国之间,爆发大规模冲突,始于公元前451年。
起因乃边界之争。
双方各持己见,为争夺“南郑”,不惜兵戎相向。
南郑位于汉中盆地,踞米仓山北部,扼守汉江和嘉陵江上游。北进褒斜道,可入中原;南下金牛道或米仓道,可入巴蜀,为兵家必争之地。
南郑素为蜀国领地。秦人狼子野心,以为欲取天下,必先得巴蜀;欲得巴蜀,必首取南郑。
《华阳国志》记载,开明二世时,蜀曾“攻秦至雍”。
考古之“雍”地,在陈仓(今宝鸡)以北,早跨过了南郑地界。
这个记载说明,开明二世时,蜀根本没把秦放在眼里。在两国征战初期,蜀明显占据上风,抢夺到了一定实地。
到了秦穆公时,情况发生了逆转。
公元前451年,秦突然举兵攻伐,一举占领南郑,为防止蜀人反扑,“左庶长城南郑”。
秦制,国家设有四种庶长:大庶长、左庶长、右庶长、驷车庶长。秦人尚左,除大庶长外,左庶长为首,右庶长次之,驷车庶长再次之。春秋乃至战国初期,秦左庶长是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军政首席大臣,非嬴氏公族不得担任。
鉴于南郑地理之险,秦专门派驻“左庶长”,在此修筑城池,用着军事防略。
蜀失战略要地,北部门户洞开,岂肯善罢甘休?开明王“始仇秦”,不惜举全国之力,耗时近十年,重新收复南郑。
《史记》作者司马迁,述其事为“南郑反”,即南郑之地,又被蜀反过来占领了。过去专家以现代汉语理解,“南郑反”为南郑人反叛秦国,实在不应该犯此错误。
两个回合下来,秦没占到丝毫便利,加之国内有乱,此后几十年间,未再与蜀发生正面冲突。
秦惠公十三年(公元前387年),秦才腾出手来,再次攻占了南郑。
司马迁记述这次战役,有目不暇接之叹,且多中原人士的优越感,不仅以秦人自居,而且秉笔不公。
先记下“伐蜀,取南郑”,马上又记上“蜀取我南郑”。
何也?
盖因战局瞬息万变,双方各下一步快棋。秦刚刚攻占南郑,蜀马上又夺了回去。
南郑得而复失,秦人十分不解。短短几个月内,南郑两易其手。秦挨此闷棍,似乎清醒了许多。
蜀国都城成都,与南郑距离千里,且祟山峻岭相阻,何以能如此迅速,反攻得手呢?
军需如何筹划?部队怎么结集?看来蜀非弱小,定然十分强大。
有鉴于此,秦不再轻举妄动。把国家政治军事重心,转向了黄河以东。
商鞅变法后,秦国力强盛起来,为吞并六国,继而称霸中原,打下了坚实基础。
此时之蜀呢?偏安一隅,自娱自乐。
开明十二世,误判秦人不再南侵是慑于蜀国强大,便经常秀肌肉,大肆炫耀武力。他先率万众骑兵,狩猎于汉中,仪仗遮荫蔽日,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呼啸驰骋数日。
他再军演于“褒”,甲光闪闪映日,竟还不知天高地厚,邀请秦惠王观摩。
开明十二世傻帽如斯,欲以此威慑秦人,断了秦南下侵蜀的念头。
秦惠公不惜屈尊,欣然前往“褒”,与蜀王相见甚欢。
原因很简单,秦战略家司马错,早已规划了夺蜀之策。
蜀虽地处西南,却富甲天下。若取巴蜀财富,尽得境内强弓劲卒,不仅可扩充秦国版图,更可壮大秦之国力。
果如是,关中四川两大要地,秦尽可得矣。再以关中为前哨,四川为大后方,居高临下,形成席卷天下之势,何愁六国不灭?
故秦惠公来了,微笑着拥抱蜀王。
《蜀王本纪》作者扬雄,身为蜀人叙蜀先王事,语气颇多自豪。
那意思很明白,即告诉天下人,蜀非方外小国,更非蛮夷之地,蜀举行军演,堂堂秦王都会来观摩。
《史记》则不同,记载寥寥数笔,且语焉不详。
在司马迁看来,秦惠公一代雄主,又为周室正统诸侯国君,怎会跑到“褒”地,去见一莞尔小国之王呢?
殊不知秦惠公雄才大略,所以他愉快地来了,也绝对做对了。
看完蜀军表演,秦惠王满心欢喜,果真如外界所传,开明王昏庸无能。蜀军装备和战斗力,不过尔尔。
灭蜀之计,已有了雏形。
两国界分秦岭,虽边境相邻,然真要攻伐于蜀,谈何容易?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唐人面对蜀道,尚且如此感叹,何况千余年前之秦人乎!
秦惠王得到密报,蜀开明十二世,贪财好色。
他心中窃喜,特选了五个秦女,个个美貌如花,遣人先送入蜀地,让蜀王乐和乐和。继而又令工匠,巧做了五头石牛,将黄金置于牛尾下,传话开明十二世,言石牛能“屎金”,愿意馈赠给蜀。
蜀王大喜,急令五位大力士,逢山劈山开路,遇水跨水搭桥,修筑通往秦国的大道,终费尽洪荒之力,把“金”牛运了回来。
事为“五丁开山”,道名金牛道。
关于五丁一说,史释恐谬矣,笔者实不敢苟同。
三千多年前,社会尚处原始,以五丁之力,能开凿出“金牛道”?
绝无可能!
故五丁者,应如队伍之“伍”,是一种编制,而非五个人也。
很多组“五丁”,始成“金牛道”。
公元前316年,秋。
秦惠王遣张仪、司马错、都尉墨,率秦军沿金牛道,浩浩荡荡南下伐蜀。秦人骁勇凶残,很快兵抵葭萌关(今广元昭化)。
开明十二世王,至死都不会明白,飞鸟难逾之高山天隘,为何在短时间内,被秦人连连攻克?彪悍善战之蜀勇,为何在秦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蜀王不仅昏庸,而且健忘。
他忘了石牛屎金的笑话,也忘了狩猎汉中的自鸣得意,更忘了“褒”地秦惠王那个“熊抱”。
葭萌关一役,蜀集全国之力,与秦军死战。
结果不出所料,以蜀大败告终。
开明十二世闻败,一路向南狂奔,慌乱逃到武阳(今四川彭山东北),被秦军乱箭射杀。
经历过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十二世的古蜀国,随之宣告灭亡。
丁酉春正月于蛙鸣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