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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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彼得·潘出现了

所有的孩童都知道,小孩子总是要长大的,除了特殊的那一个。温迪是在她两岁时明白这个道理的:一天,温迪在花园里游玩,摘了一朵花举在手中,跑向妈妈的怀抱。我猜测,那会儿她的模样极惹人怜爱,因为达林太太看着她,不由得把手按在胸口上:“你永远这个样子那有多好啊!”当时达林太太的声音很大,事情就这样简单。

可就是这件事让温迪明白了,自己一定会长大。通常孩子到了两岁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两岁是过去的结束,也是新生活的开始。

温迪住在一栋房子里,那就是她的家——门牌上写着14号。在温迪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达林太太一直是家里的核心人物。她是一位非常可爱的女士,脑海中满是浪漫的想法,嘴巴甜蜜却喜欢戏弄别人。她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就像东方传来的魔盒一样神奇:里面有无数套在一起的小盒子,一个又一个,无论你打开了多少个,总还有一个会出现。她那甜蜜又略显嘲弄的嘴唇上,总带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吻,那吻就在她的右唇边,温迪却永远也得不到。

达林先生娶到她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有不少男孩儿围着她,时光流逝,他们都长大了,那些男孩儿竟全部跑到她家去求婚,因为他们都爱上了她。聪明的达林先生雇了一辆马车赶在他们之前到了她家,于是她成了达林太太。达林先生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但并没得到她的一切。达林先生没能得到她魔盒中深藏的那个小盒子,也没得到她唇边的吻。他一直不知道她脑海中还有一个小盒子,至于唇边那个吻,日子长了,他也就不再奢求。温迪觉得:大概只有拿破仑才能得到妈妈那个吻。可是,她也能猜想到:拿破仑一定是乘兴前来,之后却羞恼万分地摔门离去!

不过,达林先生常在温迪面前夸耀自己:温迪的妈妈不但很爱他,而且非常尊重他。因为他懂得股票和分红这些东西,是一位很有学问的绅士。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弄懂这些事情的,达林先生似乎对此很精通,他总是给人们分析股市行情上涨或是下跌,说得有条有理,头头是道。那自信的样子就好像每位女士都会敬佩他。

达林太太身着一袭洁白的婚纱步入婚姻殿堂。婚后,她将家里的日常开支记录在账本上。开始她记账很认真,点滴不差,连一棵小菜心都不会漏记,因为她觉得很有趣,像在进行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可慢慢地,她漏记了整把整把的青菜,账本上多了些模糊面容的小娃娃画像,在应该结算账目的位置,她信手涂画上了小孩子的模样。她觉得亲爱的小宝贝们就要来了。

温迪是第一个降生的,之后是约翰,再其后是迈克尔。

不过,在温迪降生一两周以后,她的父母就发愁了,这可是添了一张吃饭的小嘴,能不能把她养育好呢?温迪的到来当然让达林先生很得意,但他一向是个务实的人。因此,他拉着达林太太的手,坐在她的床边,给她一项项地细算养育孩子的花费。达林太太却坚信无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他们都能够将孩子好好地养大,所以她望着达林先生的眼神仿佛在说:请别这样。

可是达林先生拿着一支笔和一张纸,开始按照自己的方法,细致而有条理地做预算,如果被达林太太干扰了,他就再从头算起。

“好了,别说话。”他请求达林太太,“我有1英镑17先令,办公室里有2先令6便士。我以后在办公室不喝咖啡,这样可以省下10先令,那就是2英镑9先令6便士了。然后加上你的18先令3便士,总共是3英镑7先令9便士。再加上我银行里的5英镑,总计8英镑7先令9便士——谁在那儿动来动去?8-7-9,小数点进位——不要说话,亲爱的——再加上,你给来家里借钱的那个人的1英镑——静一静,小乖乖——小数点进位,还有9个便士,小宝贝,别闹了——看,我被你弄糊涂了——刚才是不是说的8、7、9?嗯,没错,是8、7、9.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用8英镑7先令9便士来度过这一年呢?”“一定能。”达林太太很有信心地回答,因为她是很宠爱温迪的。但是在他们夫妻中,更加自负的是达林先生。

达林先生用一种威胁的语气提醒她:“千万别忘了腮腺炎。”他继续计算着,“腮腺炎就先算1英镑,可我敢肯定,它得要30先令——不要插嘴——麻疹需要1英镑5先令,德国麻疹用去半个基尼,算在一起总共2英镑15先令6便士——别摆手——还有百日咳,算15个先令吧。”他就这么一项一项地计算着,并且每次算的费用都不一样。幸好,这几关温迪都顺利地熬了过去。腮腺炎也只用了12先令6便士,而且,两种麻疹合并在一起同时医治了。

约翰诞生时,带给达林夫妇同样的烦恼,迈克尔带来的烦恼就更多了。可是他们两个也都被养活了。没过多久,你就看到由保姆陪伴的温迪和两个弟弟排着队去福尔撒姆小姐的幼稚园上学了。

达林太太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可达林先生却什么都爱和邻居们比较。这意味着他们家也得有位保姆。但是他们在金钱上确实不富裕,光是孩子们喝牛奶的支出就够多了。因此,一只名叫“娜娜”的稳重的纽芬兰大狗就承担起了保姆的职责。在受雇于达林家之前,娜娜没有自己的主人,她常常在肯辛顿公园里闲逛,达林一家就是在那里与她相识的。

娜娜非常喜欢把头伸到婴儿车里,因为她一向对小孩子很关注,而且她总会跟着那些马虎不称职的保姆回家,把她们的过失统统报告给她们的主人,因此一些保姆对她又气又恨。不过,娜娜确实是一位非常难得的好保姆,给孩子们洗澡时,她极为细致小心。每次孩子刚发出一点儿哭闹声,她就跑来查看。于是,狗屋被安放在了育儿室里。

娜娜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明白哪一种咳嗽不可忽视,必须马上医治;哪一种咳嗽只要拿长袜子把脖子围上就可以。她向来只相信传统的医疗方法,例如:大黄叶的功效。要是听到什么新鲜名词,像病毒、细菌之类的,她就从鼻孔里轻轻哼一下以示轻蔑。

护送孩子们去上学时,娜娜是很讲究规矩的。如果孩子们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走,她也安静地陪伴着;要是他们不老实,乱蹦乱跳的,她就用脑袋去顶孩子,示意他们重新排好队。每逢约翰踢足球的日子,她都会给他带上那件线衣。遇上有雨的天气,她从不忘在嘴里衔把雨伞。

在福尔撒姆小姐的幼稚园里,有一间专门让保姆等待孩子放学的地下室。在那里,保姆们都斜眼望着娜娜,因为她们坐在长凳上面,而娜娜趴在地板上。这其实是她们与娜娜的唯一区别,但她们竟然以为这标志着娜娜的地位更加卑微。实际上,娜娜才不屑于理会这帮只知道说闲话的女人呢。

娜娜不喜欢达林太太的朋友来育儿室探望孩子们,可是一旦有人来了,她就立刻解下迈克尔的围兜,给他换上那件带蓝色条穗的衣服,然后把温迪的衣裙拉平整,还顺手梳好约翰的头发。

达林家的育儿室被娜娜整理得干净有条理,没有谁家可以比得过。虽然达林先生对此很清楚,可他还是担心邻居们会在背后嘲笑他。而且他还必须顾及自己在城里的职位。另外,还有一点也让他觉得不愉快,他认为娜娜对他不够尊重。“乔治,我可以担保,她特别尊重你。”达林太太很肯定地说,又示意孩子们要对父亲更加尊敬。然后他们就跳起了欢快的舞蹈。有时家里唯一的女仆丽莎也会被允许一起跳舞。穿着长裙、戴着女仆专用布帽的丽莎,看上去特别矮小,不过在雇用她时,她发誓自己已经不止10岁了。

大家都蹦啊跳啊,多么快活呀!达林太太应该是最高兴的了,她踮着脚尖飞一样旋转着,此时你只能看到她唇边的吻。若是你这会儿拥抱她,一定会得到那个吻。在彼得·潘出现之前,确实没有哪个家庭比达林一家更快乐,更天真了!

达林太太在整理孩子们的思想时,头一次知道了彼得·潘。只要是好妈妈,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晚上孩子们睡着之后,帮他们清理思绪,把许多在白天搞得乱七八糟的物品归回原处,并为第二天清晨做好一切准备。

如果你始终没有睡着(当然你不可能做到的),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妈妈是如何去做的。那真的很有意思,就好像在清理抽屉。我知道,你会看见妈妈跪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检查你的思想,纳闷你是在什么地方捡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些东西让她很喜欢,有些却让她很讨厌。她会拿起一件最喜欢的贴近脸颊,就像拿起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她把另一些赶紧收藏起来,不想让孩子再发现。当你早晨醒来,在你思想最深处的,是昨晚睡觉时调皮的念头和不好的脾气,它们已被折叠得很小很小;留在思想上面的,都是一些平和纯净的美好念头,就像你的新衣服等着你穿上呢。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人的思想的图画。有时医生会把你身体某个部位绘制成图用于观察,而给你的思想绘图是最有意思的。若是你正好看到了一张描绘孩子们思想的图,那你就会看到它不仅混乱不堪,还没完没了地绕着圈儿呢。那上面有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你的体温表很相似,但那可能就是通往乌有岛的道路。乌有岛特别像一个海上岛屿,一块又一块绚丽奇妙的色彩散布在岛上,一座座珊瑚礁露出海面,快捷的海盗船在水上漂浮。有一群野蛮人在岛上生活,那里还有阴冷黑暗的洞穴,还有小个头的本土神明,他们大多数是裁缝。岛上还有许多被地下河水穿流的岩洞,一位王子和他的六个兄长,一间就要坍塌的小草屋,还有一个长着尖尖的鹰钩鼻子的小老太婆。

要是只有这些东西,这张图就没什么特别啦。可是,在这图上还记载了第一天去上学、宗教仪式、父母亲、圆形喷水池、针线包、凶杀案和绞刑、带宾语的动词、吃巧克力蛋糕的节日、新背带裤、数到一百、拔掉坏牙被奖励了三便士,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一切如果不在乌有岛上,那就是绘在另一张图上了。

反正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安静的,因此全都是乱糟糟的。就把孩子们思想的乐园称为乌有岛吧,每个孩子的乌有岛都大不相同。比如,约翰的乌有岛上有一个内陆湖,有许多红鹤在那里飞翔,他还在用箭射它们呢。迈克尔虽然年纪还小,可他也有一只红鹤,在礁石湖泊上面乱飞。

约翰的住所是一只翻扣在沙滩上的小船,迈克尔却住在一个印第安人的皮帐篷里,温迪则住在一间精致的用树枝搭建的小屋中。约翰是自己生活,迈克尔的朋友只在夜晚来陪伴他,温迪收养了一只被父母抛弃的幼狼。可是总而言之,孩子们的乌有岛就像同一家族的人,彼此还是很相似的,如果把它们排列在一起,就可以看出它们的面部器官几乎一模一样。孩子们总是把他们的油布小船停靠在海岸边,在那些神奇、充满魔力的海滩上玩耍。这个乐园,我们曾经也拥有过,而且到过那里;尽管我们现在已不能登上那海岸,可我们仍能听见那里波涛拍击岸边的声响。

在所有令人快乐的地方,乌有岛是最舒适、最开心的。它不是很大,各种好玩儿的地方相距不远不近,不很密集也不分散。白天,你在岛上摆起桌子椅子玩儿游戏,不会感到有什么不方便;可当夜晚来临,在你进入梦乡前的两分钟,它会变得越来越真实。因此,孩子们的夜晚总是闪烁着明亮的灯光。

有时候,达林太太会在孩子们的心里闲逛,总有些让她奇怪不解的东西,而让她最困惑的是一个名字——彼得。这个人她既不认识也没听说过,可在约翰和迈克尔的思想里,她处处看到这个名字。而且这两个大咧咧的字也渐渐出现在温迪的心里。达林太太仔细观察,发现它高傲的神气很是特别。

“是啊,他有点儿高傲。”当达林太太问温迪时,她遗憾地承认了这一点。

“可这个彼得到底是谁啊?”

“妈妈,你应该知道的,他就是彼得·潘。”

开始,达林太太确实没想起来,可在她回忆自己的童年生活时,她突然想起了彼得·潘,传说他和神仙们住在一起。还有许多关于他的奇怪故事,比方说:有孩子死了,彼得为了让他不觉得害怕,就会来陪伴这个幼小的灵魂一段时间。小的时候,她是很相信这些神奇故事的,可如今她结了婚,增长了见识,就对究竟有没有彼得这个人起了很大的怀疑。

“再说,他现在也该很大了。”达林太太对温迪说。

“噢,没有,他没多大。”温迪很有信心地说,“就和我一样。”她是说,他们的思想和身形都差不多。温迪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可她真的知道。达林太太对达林先生提起这件事情,他却毫不在意,笑着说:“要我说,这些胡话一定是娜娜告诉孩子们的。那样的奇怪说法也只有狗能想出来。别担心,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可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不久,这个顽皮爱闹的小男孩儿就让达林太太受到了惊吓。

孩子们经常遇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他们却不以为怪。比如,他们告诉达林太太有一天早上他们在树林里碰到了死去的祖父,还和他一起玩儿游戏。可那已经是一个星期前发生的事了。达林太太在育儿室的地板上发现了几片树叶,她觉得很奇怪,因为她知道昨天晚上孩子们睡觉时还没有。可是温迪却笑着、不以为然地说:“我看这一定又是彼得干的!”

“温迪,你是什么意思呀?”

“彼得真淘气,玩儿完了也不打扫地板。”温迪叹着气说,她可是很爱干净的。

接着,她郑重其事地告诉妈妈,她知道彼得常在夜里到育儿室来玩儿,还坐在她的床头,给她吹笛子听。遗憾的是,她从没醒来过,所以她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可她说的肯定是真的。

“你瞎说什么呀,宝贝,不敲门谁能进屋呢?!”

“我猜他是从窗户进来的。”温迪说。

“宝贝,这房间可是在三楼啊。”

“妈妈,树叶不就在窗户下面吗?!”

是啊,树叶就是在窗户下面发现的。

对此达林太太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因为对温迪而言,这些全都合乎情理,你总不能敷衍她,说她就是在做梦吧。

“小宝贝,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呢?”达林太太大声喊道。

“我忘记了。”急着吃早饭的温迪毫不在意地回答。

啊,这一定是温迪做的梦!

可是再回过头来想想,树叶明明就在地板上。达林太太把树叶细细察看了一番,那些叶子都已干枯了,但她能确定这不是从英国本土的树上落下来的。于是她点了一支蜡烛,趴在地板上照来照去,想要寻觅有无陌生人的足迹。她还拿着一根火钳往烟囱里乱捅,又把墙壁都敲打了一遍,甚至把一根带子从窗口放至地面,测量出窗户的高度绝不少于30英尺,而且外墙上连一根可供攀爬的排水管都没有。

看来,温迪确实是在做梦。

可这并不是温迪的梦,第二天夜晚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孩子们神奇历险的开端就源于那一夜。

我们来说说这个夜晚,孩子们都上床睡觉了。恰巧这天是娜娜休息的日子,达林太太给孩子们洗完澡,就给他们哼唱起了一支催眠曲;只过了一小会儿,孩子们就不再拉着她的手,而是一个接一个地睡着了。多么宁静祥和的育儿室啊,达林太太想起前一天的担忧,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于是,她安静地坐在壁炉边缝着衣服。

她缝的是迈克尔的新衬衫,是准备让他在生日那天穿的。育儿室里炉火烧得很温暖,房间被三盏夜灯映照得半明半暗。不一会儿,达林太太也睡着了,她手里的针线落在了腿上,她的头微微耷拉着,真是可爱呀!看看他们四个人,温迪和迈克尔睡在同侧,约翰睡在另一侧,火炉旁是达林太太。屋子里现在只点了三盏灯,应该再点上一盏。

达林太太睡着后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乌有岛距她越来越近,一个奇特的男孩儿从岛上跳了出来。因为她曾在一些年轻妇女的面容上见过他,而且在一些当母亲的女人脸上也可以看到他,所以达林太太没有感到惊讶。可是在梦里,她看见这个男孩子把乌有岛上面遮盖着的薄薄的封膜撕开了一道缝隙,温迪、约翰和迈克尔正透过那缝隙眺望乌有岛呢。

这个梦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就在此时,育儿室的窗户突然开了,真的有个男孩儿从窗口跳进来,站到地板上。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团和小孩子拳头差不多大的奇妙荧光,那团光就像只飞虫似的在屋里上下乱飞。我猜达林太太就是被这团光晃醒了。

她大叫着,跳起来,立即就看到了那个男孩儿。也不知为什么,达林太太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彼得·潘。如果此时,你或我或者温迪在旁边,就会发现彼得·潘的模样多么近似于达林太太唇边的那个吻。这个可爱的男孩儿穿着用干树叶和树汁粘制成的衣服,但是最有趣的是他满口婴儿般的乳牙。当他发现达林太太是个成年人时,就朝她龇起那像珍珠一样可爱的小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