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骼
爱丽·萨特勒把一绺金发梳往脑后,然后全神贯注地看着醋酸池。那一排池子共有6个,其浓度分别从5%到30%。她得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较浓的溶液,因为它们会剥离石灰质,并开始侵蚀骨头,而幼龙的骨头是那么容易受损。这些骨头在8000万年后仍然得以保存,真令她感到惊讶。
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格兰特在打电话:“丽雯小姐吗?我是格兰特。是关于……不,我确实没有时间,很抱歉……唔,我愿意看一下,不过我完全可以保证,这是一只皇冠鬣蜥。但是……是的,你可以这样做。好吧,现在就送来。”格兰特挂上电话,摇摇头,“这些人啊。”
爱丽问:“怎么回事?”
“有一种蜥蜴,她想鉴定一下。”格兰特回答说,“她马上把X光片传真过来。”当传真件从机器中出来时,他向传真机走去,在一旁等着。“刚好我有个新发现要给你看,好东西哦。”
“是吗?”
格兰特点点头:“就在那个年轻人来这里之前发现的,在南面山上,第四层位,是幼年的迅猛龙,有腭骨和完整的齿列,因此它的类别可确认无疑。而且这个地点看来无人打扰过,我们甚至可以得到完整的骨骼。”
“这简直太棒了。”爱丽说,“几岁?”
“很小,”格兰特回答说,“两个月,顶多四个月。”
“确定是迅猛龙吗?”
“确定。”格兰特说,“或许我们终于走运了。”
过去两年里,考察组在斯内克沃特只发掘出鸭嘴龙。他们已经有证据证明这里曾居住过大量的草食性恐龙,像后来的水牛一样漫游着。
但是他们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那些肉食性恐龙在哪里?
当然,他们原先就预料肉食性恐龙十分稀少。一些针对非洲和印度森林公园中的食肉兽和猛兽的研究表明,食肉动物与食草动物的比率大致上是1:400。这意味着10000只鸭嘴龙只能供给25只霸王龙。所以他们想,发现大型食肉恐龙的遗骸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那些较小的食肉恐龙又在哪里呢?斯内克沃特有十多个恐龙巢穴地,而且在某些地区,地面散布了许多恐龙蛋的蛋壳,而这些恐龙之中,有些小恐龙就会吃蛋,像快捷龙、食蛋龙、迅猛龙和颈龙这类动物,都是3到5英尺高的食肉兽,它们照理应该会在这里被大量发现才对。
然而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找到任何这类的骨骸。
或许,迅猛龙骨骼的发现意味着他们确实时来运转了。一只幼龙!爱丽知道,格兰特的梦想之一就是研究食肉恐龙喂养幼龙的行为,因为他已经研究过食草恐龙的喂养行为。也许,这是完成梦想的一步。
“你一定很兴奋吧!”爱丽说。
格兰特没有回答。
“我说,你一定很兴奋。”爱丽重复了一遍。
“老天!”格兰特说。他呆呆地看着那份传真。
爱丽从格兰特身后看到那张X光图,缓缓地往外吐气:“你认为这是……”
“是,”格兰特回答说,“可能是一只美颌龙,它的骨骼那么轻。”
“但是这确实不是蜥蜴。”她说。
“是的,”格兰特说,“这不是蜥蜴。三趾蜥蜴在地球上销声匿迹已经两亿年了。”
爱丽起先以为她看到的是一件骗人的玩意儿——一件别出心裁、制作精巧的东西,但仍旧是骗人的玩意儿。每个生物学家都知道,这种欺骗的威胁无所不在。最著名的骗局就是皮尔当人,持续40年没有被人察觉,其制作者至今仍无人知晓。近些时候,那位著名的天文学家弗雷德·霍伊尔宣称,大英博物馆里那只翼龙的化石是冒牌货(后来证明它是真的)。
一个骗局取得成功的关键在于它向科学家提供了期待已久的东西。而且,在爱丽眼里,这只蜥蜴X光片中的图像完全正确。这只蜥蜴的三趾结构匀称,中间的爪子最小。第四、五两趾的残骨在上面靠近关节部位。胫骨很结实,比股骨长得多。髋部的髋臼很完整,尾部显示出45块椎骨。这是一只未成年的始秀颚龙。
“这张X光片是否有伪造的可能?”
“我不知道,”格兰特说,“但是伪造X光片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始秀颚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动物。即使是熟悉恐龙的人也从未听说过。”
爱丽读着那字条:“‘7月16日在卡沃布兰科发现的物种……显然吼猴正在吃这只动物,这是由残骸还原成的模拟全图。’哦……字条上还说,这种蜥蜴攻击过一个小女孩。”
“我对此表示怀疑,”格兰特说,“不过或许是真的。始秀颚龙那么小,那么轻,我们推测这一定是食腐动物,只食用动物的尸体。而且你可以断定它的尺寸。”他迅速地测量了一下,“到髋部大约20厘米,也就是说,整只动物大约高一英尺,和一只鸡差不多大。看起来一个小孩子都会使它害怕,它也许会咬婴儿,但不会咬走路的小孩。”
爱丽对着这张X光片皱起眉头。“你认为这有可能是合理的再发现吗?”她问,“就像腔棘鱼一样?”
“也许是这样。”格兰特说。腔棘鱼是一种5英尺长的鱼,人们以为这种鱼在6500万年前已经绝种,但1938年时,人们又从大海里捞到这种鱼。不过还有其他的例子——澳洲山区的微型负鼠,以前只对这种鼠的化石有所了解,但后来有人在墨尔本的垃圾箱里发现活负鼠。一名动物学家描绘了一种来自新几内亚的化石果蝠,可是没过多久竟从邮局收到了一只活果蝠。
“然而这可能是真的吗!”她还是一个劲地问,“它的年龄有多大?”
格兰特点点头:“年龄是一个问题。”
大多数被再发现的动物都是近来对化石纪录的补充,有的有一两万年的历史,有的已有几百万年的历史,比如腔棘鱼已有6500万年历史。然而他们现在看到的物种却来自更加久远之前。恐龙早在白垩纪时代已经绝种了,那是6500万年前的事。在1.9亿年前的侏罗纪时,它们曾一度繁荣昌盛,是主宰这个星球的动物,而它们最早是出现在三叠纪,距今约有2.2亿年了。
始秀颚龙正是生活在三叠纪初期——那个时代如此遥远,以至于我们的星球在当时完全是另一种景象。所有的陆地是连成一片的无垠大地,被称作大陆块,从北极一直连绵延伸到南极,上面长满了蕨类植物和森林,还有几片大沙漠。那时大西洋还只是非洲及佛罗里达州这两块土地间的湖泊。当时空气比较稠密,气候也暖和得多,数百座活火山经常爆发。始秀颚龙就是生存在这种生态环境中。
“唔,”爱丽说,“我们知道有些动物存活下来了。鳄鱼基本上可以说是现今存活的三叠纪动物,鲨鱼也是三叠纪就有的。所以我们知道,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
格兰特点点头。“问题是,”他说,“我们还有什么方法来解释这件事?这要不就是冒牌货——对此我表示怀疑——要不就是再发现。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呢?”
电话响了。“又是丽雯,”格兰特说,“我们来瞧瞧,她是否打算把那个实物寄来给我们。”他一面答话,一面看着爱丽,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好的,我等着和哈蒙德先生讲话。好的,当然啦。”
“哈蒙德?他想干什么?”爱丽问。
格兰特摇摇头,然后对着话筒说:“好的,哈蒙德先生。好的,我听到你的声音也很高兴……好的……”他看着爱丽,“哦,你做了吗?哦?是吗?是这样吗?”
他用一只手捂住话筒,然后说:“还像过去一样古怪。你得听听他说什么。”
他按了一下喇叭的按钮,爱丽立刻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粗声粗气而又飞快地说:“一个环境保护署的家伙真叫人光火,看起来行动轻率得很,独断专行,跑遍了全国找人谈话,到处兴风作浪。我想不会有人到那里去找你吧?”
“事实上,”格兰特说,“确实有人来找过我。”
哈蒙德气愤地哼了一下。“我就担心他会来。那个自作聪明的小混蛋叫莫里斯,是吧?”
“是的,他的名字叫莫里斯。”格兰特回答说。
“他打算见我所有的顾问。”哈蒙德说,“他已经去找过伊恩·马尔科姆了。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得克萨斯的数学家。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我们还有时间来控制这件事情,这是政府部门典型的把戏。既没有人提出抱怨,也没有人指控,就让一个毛头小伙子到处骚扰。他无法无天,拿着纳税人交付的钱四处乱窜。他打扰你了吗?影响你的工作了?”
“不,不,他没有打扰我。”
“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太糟糕了,”哈蒙德说,“因为,倘若打扰了你,我就要设法去弄个限制令来制止他。事实上,我已经叫我的律师拜访环境保护署,去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边的负责人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调查!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吧。可恶的官僚主义,总是这么一回事。见鬼,我想那小伙子正设法去哥斯达黎加四处打听,说不定要来我们的小岛。你知道我们在那里有个海岛吗?”
“不,”格兰特一边说,一边看着爱丽,“我不知道。”
“哦,是的,我们买了这个小岛开始我们的活动,哦,到现在已有四五年啦,实际的时间记不清了。这个岛叫作努布拉岛——很大的岛,离大陆海岸有100英里,它将成为一个生态保护区——一个了不起的地方,是热带丛林。你知道么,你该去那儿看看,格兰特博士。”
“听起来很有意思,”格兰特说,“不过实际上……”
“你知道,这项工程快完成了,”哈蒙德说,“我已经将一些关于工程的资料送去给你了。你拿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这地方很偏僻……”
“或许今天就会到,好好看一下。那个岛真美,上面什么都有。我们已经修建了30个月。你可以想象一下,大花园,9月开放。你真的该去看看。”
“听起来不赖,不过……”
“事实上,”哈蒙德说,“我坚持请你去参观,格兰特博士。我相信你会觉得这十分合你的胃口。你会觉得这地方相当迷人。”
“我正进行了一半……”格兰特说。
“嘿,我来告诉你怎么一回事。”哈蒙德说,仿佛突然想到一个主意,“我正在找一些顾问周末到那里去住几天,好好地观察一番。当然啦,费用由我们支付。如果你能向我们提出你的意见,那就太棒了。”
“我也许不行。”格兰特说。
“哦,只是过个周末嘛。”哈蒙德带着老人过于兴奋的口气执意坚持着,“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格兰特博士。我不想打断你的工作。我知道这项工作是多么重要。请相信我,这个我完全明白,绝不会打断你的工作。但这个周末你可以免费搭飞机来这里,星期一再回去。”
“不,我不行。”格兰特说,“我刚发现了副新骨骸,而且……”
“是吗,很好,不过我还是认为你应该来……”哈蒙德说,他并没有认真地听对方说话。
“我们刚得到一种令人迷惑不解而又值得注意的新发现证据,可能是活的始秀颚龙。”
“是什么?”哈蒙德追问,他的话慢了下来,“我没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活的始秀颚龙?”
“没错。”格兰特说,“这是一个生物物种,一只动物的部分肢体,从中美洲收集来的。一种活着的动物。”
“你是不是在说……”哈蒙德说,“一种活着的动物?多么令人惊奇啊。”
“是的,”格兰特说,“我们也是这么想。因此,你知道,我没有时间离开这里去……”
“中美洲,你是要这样说吗?”
“是的。”
“中美洲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一个叫卡沃布兰科的海滩。确切的地点我不清楚……”
“原来如此。”哈蒙德清了一下嗓子,“这东西,噢,是什么时候到你手中的?”
“就在今天。”
“今天,我明白了。今天,我明白了。是的。”哈蒙德又清了清嗓子。
格兰特看着爱丽,不禁咕噜了一声:“怎么回事?”
爱丽摇摇头:“他看起来有些心烦意乱。”
格兰特轻轻地说:“去看看莫里斯走了没有。”
爱丽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但是莫里斯的车已经开走了。她回过身来。
喇叭里传来哈蒙德的咳嗽声:“噢,格兰特博士,你有没有对别人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
“好,很好。唔,是的。我要坦白地告诉你,格兰特博士,那个岛上有点小麻烦。环境保护署的那个家伙来得真不是时候。”
“怎么回事?”格兰特问。
“我们碰到了麻烦,进度耽误了一些……我得说,我在这里碰上了小小的压力,因此我希望你能到岛上看看,将你的看法告诉我。我会付给你一笔周末咨询的费用,一天2万美元,三天就是6万美元。要是你能带爱丽·萨特勒博士一起去,她也会得到同样的报酬。我们需要植物学家。你看怎么样?”
爱丽望着格兰特,他正在答话:“唔,哈蒙德先生,这么多钱完全可以支付我们今后两年的夏天考察费用啦。”
“好,好。”哈蒙德淡淡地说,现在他似乎心不在焉,在考虑别的事情,“我希望这件事并不困难……现在,我派公司的飞机到城堡东面的私人机场来接你们。你们知道我说的那个机场吗?你们坐车去大约要两小时。你们明天下午5时到那里,我会立刻带你们去我的小岛!你和萨特勒博士能赶上这班飞机吗?”
“我想可以。”
“好,行李少带些,不必带护照。我等着听你们的意见。明天见。”哈蒙德说完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