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简素的精神

看看今天的日本社会，大概都会承认，多数的日本人已失去了自信和自豪，并陷于迷途而看不到前进的方向。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由于日本人遭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战败的悲伤，并遇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时代大变局，直到今天还置身于对传统文化进行极端批判和排斥的暴风骤雨之中。但是，长期培育起来的传统文化，已深深地渗透到日本人的躯体之内，若不加甄别地全盘拒斥，就会使自己染上各种各样的外来病毒，顺其发展，甚至有可能连日本的生存也会危机四起。那么怎么办才好呢？我想只有重新回顾传统文化，并对其意义和价值进行再认识，从而找回日本人的自信和自豪，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在这里我们应当铭记托尔斯泰在写给印度圣人的信中所说的话：“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文化，必有其自身的价值，而不应该在与其他民族文化的比较中谈论其价值。”

日本的一些有识之士指责日本人的缺点，说什么“日本的常识即世界的非常识”“暧昧的日本人”，等等。其实从这些话语中，恰恰应当看到的是隐藏于其中的异于西洋文化的优秀的日本文化神髓。

什么是日本文化的特色？一言以蔽之，即“简素”。日本人的世界观就是以简素的精神为基石的。若与西洋文化的华丽性相比对，两者具有完全相反的性格。不过，强调简素是日本文化的特色，这并不是说日本文化中就没有华丽的成分了；反之，强调华丽是西洋文化的特色，也并不是说其中就没有简素的因子了。只不过把两者的特色拿来比对的话，就不能不做如此之判断了。那么，为什么两者之间会产生这样的差异呢？不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日本人对外界是自我抑制型的，而西洋人是自我彰显型的。

但是，在强调日本文化是简素的同时，切不可将其误解，以为是内面精神单纯、毫无可取之处的低层次的文化形态。实际上正好相反。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里所说的简素，是“文极反素”（饰到了极致就变成了无饰）的意思，即华丽的极致。因此，它在形式上虽类似于原始的简素，但在精神意向上却相距甚远。这里所说的简素，主要是就表现形式而言，而不是表示内在之精神。故所谓简素，就是表现受到抑制。由于抑制而追求简素，原有的内面精神则变得愈加丰富、充实以至深化，这就是简素的精神，这就是日本文化和日本人的基本世界观和审美观。日本人一直以来都是以此为根本，积极地收容华丽的大陆先进文化，并将其简素化和日本化的。

然而，具有以这种简素精神为根本文化性格的日本人，如果自吹自擂而拒绝或排斥其他华丽形态的文化，那就不仅不能使日本文化进步发展，反而会使其退化并萎靡沉滞，最终只能是死路一条。实际上，两种文化的相互结合，才是创造新文化的开始。如果将此比喻为天和地，那么天地的确是相反的存在，但唯有天地相合才能生成万物。由此出发，日本文化的简素精神具有世界性价值的道理，也就不言自明了！

所以，日本人要自信自豪，既要继承这种精神遗产，又要摄取与此相反的其他文化，努力使本民族的文化能够进步发展。只有这样，才谈得上为世界文化的进步发展做出贡献。

迄今为止，关于日本文化的特色在于简素的问题，国内外的有识之士虽已有揭示甚至赞美，但大都只限于日本文化的一个分野，而并没有将其贯穿于全部的日本文化之中，并作为日本人的世界观和审美观的基础来加以论说。我在本书中虽概略地指出了这一点，但要得出这些结论，却不能不仰仗各学科众多专家的赐教，甚至借鉴他们的高论。借此机会，我要向诸位表示深深的谢意。

如果读者能通过本书重新认识日本传统文化的意义和价值，从而保持一些作为日本人的真正的自信和自豪，那对我来说真是喜出望外了。

日本桂离宫庭园的穗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