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2)
谁想这一耽搁,就是整整一年半。父王的病症时好时坏,宫中又是血雨腥风,他为此殚精竭虑,几乎将阑珊抛诸脑后。好不容易坐稳了那个位置,他才遣了良夜去房州找她。良夜一走半年,回来却说,阑珊已嫁人生女,迁居别处了。
不知为何,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长长出了一口气。也许,他私心里并没有打算接阑珊入宫,他不想看她独特的性情被磨灭在这深宫之中,换她红颜早逝吧。
知道阑珊嫁了人,再加上他又是初登王位,政务上千头万绪,很快地,他便从中走了出来,渐渐忘怀了。
可谁知事情过去两年之后,房州刺史却突然上了道密折,说是有一民间妇人因病身故,其夫闹到刺史府衙,称替燕王养女三载。折子上还附带了孩子的生辰八字。
他当年去房州治理水患之事,时任房州刺史是知道的,倘若不是查证属实,谁也不敢轻易上这道密折。
他细算时日,也对此事半信半疑,又隐约觉得,阑珊的确不像攀附权贵之人,也做得出默默生养的事。于是,他立刻派了良夜去查证。然而良夜刚走到半路,房州又有消息传来,说孩子失踪了!
这一下子,阑珊的孩子成了他的心病。他唯恐是当年对不起阑珊,害她未婚先孕,万不得已嫁为人妇。他多方派人寻找孩子,十年来却始终未有所获,直至痕儿十五岁封侯出宫,他还特意嘱咐他留心此事。
原本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可谁知两年后,痕儿突然从房州送来消息,说是寻到了一个在镖局长大的女孩子,身负王室信物,疑为阑珊的女儿。
而开镖局的那对夫妇也承认了,这个孩子并非他们亲生的,但却死活不肯说是谁送给他们的。只说孩子送来的时候已经三四岁了,脖子上挂着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
这对夫妇不知孩子的身世,又恐孩子已经记事,也不敢自称是她的父母,便假称是她的姨父、姨母,替她去世的父母代为照顾她。
也许是对阑珊的这份愧疚心理,促使他认下了这个私生女。也因为微浓与阑珊的确长得极为相似,连胎记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往事回忆至此,燕王忽然感到有些无力。或许是因为他老了,已不愿再一遍遍回想过去的背叛,可那种被捉弄的难堪又是如此强烈,令他忍不住去想,去回忆。
就在微浓认祖归宗两月之后,楚国突然提出想要联姻,王后赫连氏不舍爱女金城远嫁,痕儿遂提出让微浓去和亲。如此,微浓便顺理成章地做了楚太子妃,又被算出身负皇后命格。
事情到此原本就该结束了,可就在微浓和亲楚国一年之后,燕、楚逐渐交恶,他被疑为楚国细作的刺客刺伤,侍卫良夜也为救他而身受重伤。
良夜伤重不治,临死前,才终于说了实话——阑珊的孩子不是他的。当年,就在他要回宫的头一晚,良夜去与阑珊道别,两人情难自禁发生了肌肤之亲。一年半之后,良夜奉命再回房州找她时,发现她已有了孩子,也已经嫁了人,良夜便将这欺君之事瞒了下来。
再后来阑珊死了,她的夫家还是误会了,以为这孩子是王室血脉。良夜眼见事情败露,唯恐牵连甚广,只好托付自己的师弟趁夜把孩子抱走,养在别处。恰好良夜的师弟从前救过一对镖局夫妇,知道他们膝下无儿无女,便将三岁大的微浓给了他们。
这些年来,良夜的师弟受托,时不时会去看看微浓,还传授她使得一手峨眉刺,勉强替良夜尽了父亲的责任。
至此,他才知道,阑珊自始至终绝口不提这个孩子,不是因为赌气,不是怨他负心薄幸,而是因为,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她怕良夜因此获罪,才千方百计地隐瞒此事,谁想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让他阴差阳错地误认了微浓。
但他没有怪罪良夜。那是跟了他几十年的侍卫,又因救他而死,况且,当初本就是他夺人所爱。
可微浓的命数却因此而改变了,既不是他的女儿,又是皇后命格,他怎能允许她留在楚国?再有痕儿积极主战,他便借着攻楚之势,命痕儿把她接了回来。
也是那时,他发现了痕儿与微浓有些暧昧的过往。
回忆似乎飘得太远了,燕王及时将思绪拽了回来。而此时,云舟也已回航,泊船的码头隐隐在望了。
再看微浓,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似也陷入了某段回忆之中。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男人总能适时遗忘,而女人却总是不能自拔。
唯独痕儿是个例外。
如此想着,燕王竟不知不觉地笑了,却又不知自己为何而笑。
“孤打算将婚期定在今年秋。”他挑拣重要的信息告诉她。
微浓也终于回过神来,想了想,未有异议。
燕王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容颜,目光穿透了她,恍惚越回到二十年前。一刹那,感慨顿生,他开口问道:“你从前叫什么?”
“夜微浓。”她答。
“夜微浓……”他想起来了,刚与她父女相认时,他曾问过她的名字。不过那时,他以为她是“叶微浓”,从母姓,如今才知,是“良夜”的夜。
夜色微浓,恰如此刻。
燕王收回目光,转而望向流光溢彩的翠湖湖面,刻意忽略心底那一丝旧伤,缓缓说道:“你母亲很会取名字。”
兹闻长公主三女暮氏,恪恭久效于闺闱,秉性淑敏,持躬持谨,端而不恃,乃闺中典范。值太子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适暮氏已及笄,特赐名微浓,配予太子,择良辰完婚。盼承以此好,永结同心,琴瑟在御,福祚绵延。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隆武十八年三月,上巳节刚过,燕王便以一道御旨将这桩婚事定了下来,也让微浓有了名正言顺的新身份。
都说做戏做全套,燕王显然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赐婚之余,他还命人修建了一座青城公主陵,就选址在千霞山璇玑宫后二十里处的公主峰。
当公主陵建好之时,京州城已入了夏。夜微浓,不,是暮微浓,也在长公主府住了半年有余。
这半年多里,她重新学习了王宫礼仪、宫制宫规,熟读了《女诫》《女训》等典籍,为入主东宫而做准备。此外,宫里还时不时会送来赶制的婚服、头面首饰,请她试穿、试戴,拿主意。
虽是燕王赐婚,可该走的礼数一样都没少,甚至更加隆重。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数一一走过,最后算了黄道吉日,燕王亲自将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七。
可太子妃的妆奁清单却一直在增删修改,眼看婚期越发临近,筹办处上上下下忙作一团。王后也多次下令,要举全国之力为太子妃筹办妆奁。
众人闻风都道太子妃集万千恩宠一身,未过门已得王后欢心。唯独当事人自己知道,王后恩宠的不是她这个儿媳,而是皇后命格这四个字。
一整个夏季,微浓没出过长公主府半步。好容易办妥了首饰、试妥了婚服,宫里又派人来教授她婚典仪制,微浓对此不胜其烦。
如此一直忙到八月,王后选定吉日将妆奁抬到了长公主府,她才得以稍稍喘了口气。即便如此,筹办处还一直在诚惶诚恐地告罪,道是妆奁置办得太过仓促,未免有所遗憾。
仿佛人人都在为太子大婚而忙碌不已,唯独她这个准太子妃,漠不关心。
八月十五,距离太子大婚仅剩二十余日了。时值中秋佳节,长公主阖府家宴,众人均为府中出了一位太子妃而欢欣不已,却对微浓的真实来历绝口不提。席间心照不宣地推杯换盏,微浓借口不胜酒力,早早回了闺房歇息。
到了后半夜,阖府人皆入眠,她才换了身衣裳从后门离开,她想去千霞山看看她的坟陵。
长公主和定义侯表面上不肯答应,可到底不想得罪她这位准太子妃,私底下还是让门房放了水,为她备了马匹和出坊文牒。
京州城九九八十一坊,除了声色之地以外,其他里坊均会在亥时之前闭坊,出入须凭文牒。长公主府位于宗亲聚集的胜嘉坊,管制更为严格,而长公主之所以放心微浓深夜外出,自然是因为她身边有人保护,或者说是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