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扑不灭的火焰(4)
张全明千恩万谢地走了,曹铁柱不高兴地走过来说:“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政委指示叫咱们多搞几条枪,今天搞到手的东西为啥又给了他们?”
蒋三说:“铁柱,你不明白,搞枪自然重要,可是要是能搞过来几个人,是不是比几条枪还重要呢?”
十六
麦收后的一个上午。太阳毒晒着,热得好似在蒸笼里。
花枝村村公所院里。村长陈志中,正在院里的葡萄架棚下,给密谍林二丑和六七个乘凉的伪军边倒茶边说:“叫你们诸位辛苦了,粮,先集中了一部分,留下的还得上头多帮忙,听说八路军也有人来这村开过会了。”
“什么人来过?知道吗?”林二丑吃惊地问。
陈志中假装不知道,说:“听说好像是那个姓蒋的。”
“蒋三?”有个伪军惊慌得低低叫了一声,脸色也有些变了。
陈志中说:“听说这人可厉害了。”
林二丑故作镇静地说:“他又不长三头六臂,怕什么!”
蒋三带着曹铁柱、孙振东、蒋五,一色伪军打扮,骑着三辆车子,到了村公所门口。三人同时跳下车子来,蒋五也从蒋三的车尾上跳下来。
他们正推着车子进门,忽然看见院里屏风前,靠着六七辆车子。
蒋五吃惊地小声说:“三哥,有敌人!”孙振东吃惊地望一眼曹铁柱,说:“坏了!刚开张就碰上个大肚汉!”
蒋三迟疑了一下,这时已被里面的一个伪军发现,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但是那伪军离门还远,没法看清门外来了多少人。于是,蒋三脑子一转,很快向曹铁柱们摆了下手,低声说:“你们留在门口!”然后带着蒋五,硬着头皮,大模大样地走进去,边走边故意亮着嗓门嚷叫,“村长,村长在不在?”
拐了个弯,蒋三一眼看见葡萄架凉棚下面喝着茶的林二丑,心里一紧,知道今天坏事了,手不自觉地捏住枪柄。这时,林二丑也一眼瞅住蒋三,把茶杯“砰”地扔在地上,“嗖”地抽出手枪来,握在手里。
蒋三一点不慌不忙,回头向蒋五命令道:“出去,告诉同志们,把住大门!”
蒋五飞跑出去。片刻,听见外面的喊声:“队长命令,把守住大门!”接着,传来“哗啦啦”的枪栓声、脚步声。
林二丑看着这情景,举起来的枪,慢慢地放了下来。村长陈志中上来拦住蒋三,又把伪军们的枪一支一支地压下,说道:“朋友们,把枪收起,听我说几句:大家都是中国人。人常说,交一个朋友开一条路,大家今天到兄弟这里,都是朋友,不能动武,万一有个差错,你们哪一家受了害,都是我这当主人的不好。今天看我的面子,把枪收起,有什么公事,坐下来谈。”
双方都把枪放了下来,但仍相互警惕着。
陈志中笑着说:“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一位是据点里的林先生!”
蒋三轻蔑地点点头:“早就认下了!”
“这一位是八路军上的蒋三先生。”
林二丑脸色苍白,带着惧怕的眼神,望了蒋三一眼,说:“见过面!”
陈志中笑道:“既是都认识,又是本乡本土,人不亲土亲,公事公办,私情也得有呀。二位今天能到兄弟这里真是机会难得,来,喝茶!喝茶!”
蒋三坐下了,手依然不离枪柄,他不紧不慢地说:“听说你早就要抓我,今天可碰巧了,随便吧,你也看清楚了。今天走不了我,打量也跑不了你!你如果一定要抓我的话,那就试试看吧!”说着,掏出他的小烟袋来,悠闲地一袋又一袋地抽着……
林二丑坐立不安,恶狠狠地盯着蒋三。伪军们呆呆地无声地站着,好像庙里的泥胎。院子里出现了短时间的可怕的沉静。
大门外面,只有曹铁柱、孙振东和蒋五三个人,端着枪,紧张地注视着里面。
蒋五着急地问:“铁柱哥,咱三哥怎出来呀?人家的人可是比咱们多,你得快想法,要是叫人家出来看见咱们只有三个人,这可就坏了!”
曹铁柱注视着里面说:“开枪打狗日的吧,一个换两个,吃不了亏!”
孙振东说:“你倒说得干脆,我们死了不要紧,老三呢?”
蒋五抱怨道:“我说今天不该来,你说装成伪军不怕,谁知道能碰上林二丑呢?他认得我三哥,装什么也不行了,怎么办?你怎不说话?过一阵再来一股敌人就更不好弄了!”
孙振东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蒋五耳朵叮嘱了几句,说:“你快进去!”
蒋五点了点头,跑进去了。
蒋五跑进大门,走到蒋三身边,敬了一个礼,说:“报告队长,外面同志们闹着要上房开火,陈排长请你快出去!”
陈志中着急地说:“蒋队长,这不能呀,都是自己人,这可不能叫弟兄们吃了亏!”
伪军都慌乱起来。蒋三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向伪军道:“弟兄们不要慌,坐着喝茶,叫我出去看看!”
蒋三前边走着,陈志中随后跟出来。二人走至门口屏风前面,陈志中扯住蒋三,小声说:“老三,粮都准备好啦,就照你布置的那么办,老百姓都很高兴!”
蒋三低声道:“好,就那么办,不能叫敌人拿走一颗粮!”然后又放大声喊道,“进去,你出来干什么?”说罢,飞快走出大门,向曹铁柱们一摆手,四个人都跨上车子,一溜黄尘顺大道驰向村外去了……
陈志中和林二丑站在大门口,林二丑胆怯地四处瞭望着向陈志中道:
“都走了吗?”
“大概都走了。”
“究竟来了多少人?”
“说不清!说不清!”陈志中边说边摇头。
十七
蒋三扛着一小箱手榴弹,后面跟着蒋五,回到蒋母家中。蒋三把木箱放在地上,高兴地说:“妈,我要到山上去了!”
“还回来不回来?”蒋母担心地问。
“三两天就回来。截了敌人一些粮,有一部分要往山上送去。”
“依我说,你别回来了,就在山上吧,如今到处抓你,老二成了你的死对头,说不定哪一时碰上他!”
“妈,你放心,他敢抓我,我们也敢收拾他,这阵我们的力量大了。”正说时,蒋四进来,看见放在地上的手榴弹箱子,皱了皱眉头,转身问道:“三哥,你上哪里去?那是弄回来的什么东西?”
蒋三说:“是据点里搞出来的一箱手榴弹,我们要到山上去,把这箱手榴弹给我暂时埋起来吧!”
蒋四不高兴了,发脾气,道:“快拿得远远的,别放到我这家里。你们打日本,可别连累了我们!”
蒋母忙对蒋三说:“我说三儿,快走你的吧!四儿别说了,先把箱子埋起来!小心又来了人!”这时,魏玉梅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件夹衣裳,说:“天都快黑了,该走了吧?把这件衣裳穿上,山里凉。”说着给蒋三披在肩上。
仁岩据点里。蒋二满脸横肉,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大声地申斥几个伪军。
这时,又跑进来两个伪军:“报告,八路军把成子村的粮也截了!”
蒋二咆哮道:“饭桶!你们都是混蛋!”
十八
汾阳城日军司令部里。
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吉田司令在不安地踱来踱去,他忽而向墙上挂着的大地图看看,忽而又在办公桌前转转,他自言自语:“粮食的,通统的没有了!”回头向翻译官说了一句日本话。
翻译官问蒋二:“蒋三是你的什么人?”
“我三兄弟。”
翻译官又问:“为什么你不抓住他?嗯?”
蒋二说:“报告司令官,从他一回来,我就动手捉拿他,我恨不得亲手一枪把他打死。可是那家伙……”
翻译官冷笑了一声,打断他。说:“不要装模作样了,听说有一次在你家里,你把他放跑了?是不是?”
“不是我放的,凭良心说……不是我……”
吉田司令向翻译官使了个眼色。
翻译官继续说:“实打实说吧,老兄,你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吉田司令!”
蒋二显出一副求饶的可怜相说:“那次是我母亲拦住不让抓,是她放走的。”
吉田突然站起来说:“唔!把你母亲的抓起来。蒋三的向她要,明白?”
蒋二焦愁地说:“明白,我回去就办。”
“蒋三的打死,你的有赏,活的抓住,重重有赏,什么的没有,你的明白?”吉田说着比了个砍头的手势。
翻译官拍拍他的肩说:“老兄,对皇军忠实不忠实,就看你这一下啦!”
十九
夜晚。
仁岩据点蒋二的寝室里。
当空挂着油灯,桌上摆着碗筷,菜盘里冒着热气,显然是刚要吃饭。
蒋母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碗筷,却一动不动,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蒋二坐在蒋母的左边,嘴里叼着烟卷,狠狠吸了一口,眼睛斜视着蒋母,样子很激动地继续说道:
“……我为他受了多少累先不说它,妈这么大年纪了,也跟着担惊受怕的,他要再闹下去,咱们全家都得跟他掉脑袋!”
坐在蒋二身边的蒋太太,赶忙插嘴道:“是呀。”
蒋二见蒋母仍呆呆地坐着,忙说:“妈,饭凉了,换点热的来。”
蒋二太太起身要给蒋母添饭,蒋母摇摇头,放下碗筷,心情沉重地说:“不用了,我饱了。”
蒋二说:“给妈倒茶。”蒋二太太殷勤地应了一声:“嗳!”忙去茶几上端茶壶过来。
蒋母拒绝了喝茶,两眼盯着蒋二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说了吧。”
蒋二苦笑着说:“妈,我不能眼看着自己的手足兄弟往死路上去,还得想办法叫他早点归顺皇军,妈,你也劝劝他吧!”
蒋母厌恶地看了蒋二一眼说:“哼,叫我劝他,他还叫我劝劝你呢!”
“妈!”蒋二大声地叫了一句,马上发现自己声音里,包藏的不满情绪太大了,赶忙把态度放温和说,“老三近来常回家吧?”
蒋母说:“他不回来。”
“妈,请你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蒋母说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门口拿起自己的布包、拐棍,说,“我回家啦!”
“妈!”蒋二厉声厉色地叫了一声,走在门口的蒋母,又返身回来。蒋二面带不悦,生气地说,“我明白告诉你,今天请你来,是奉皇军司令的命令,要你劝降三儿,你既不答应,可就要委屈你老人家啦!”
蒋母不相信地问:“什么?你想把你妈怎么样?”
蒋二没有回答,阴险地冷笑了两声:“哼……”
一间阴暗而潮湿的小房,散发着烂柴草的气息。听得见门外站哨的伪军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蒋母坐在小房角上的一块木板上,气愤得说不出话来。蒋二太太站在蒋母身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指着旁边放着的一包她带来的食物,说:“妈,吃点吧,生气也不能不吃饭呀,再说生什么气呢?昨天晚上,他二哥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妈走后他难过了半天,唉!全家都得跟着老三受累,他要是早点过来有多好哇!”
蒋母不理她,气愤地扭转身子,凝视着前面。
蒋二太太接着说:“妈呀,你老人家也该想明白点……”
蒋母不耐烦地打断她说:“我都明白了。二太太,你请吧!”
蒋二太太讨了个无趣,狠狠瞪了蒋母两眼,返身走出。房门被锁上了。
蒋母气愤地望着二太太带来的馒头,拿起来,狠狠地打在门上。自己难受得抽泣起来。
二十
魏玉梅家中。
蒋三坐在炕边,满眼热泪,低下头来……
玉梅用同情的眼光望着蒋三,安慰着说:“别难受了,慢慢地想办法救妈出来,难受有什么用呢?”
蒋三气恨地说:“只有先收拾了老二这坏种!”
二十一
清晨。仁岩据点。蒋二太太坐在镜前梳妆,蒋二从床上刚起来,打着呵欠,边穿衣服边对站在门口的蒋四说:“把妈扣起来,完全是受了你三哥的连累,以前咱们太太平平过日子,自你那该死的三哥回来,简直把天下搅乱了。”
“我三哥的账为什么往妈头上记?”蒋四生气地质问,“这不是抓不住南瓜搂蔓子!你也不想一想,是谁把你养大的?”
蒋二跳下床来,说:“这叫什么话!扣起妈完全是皇军的意思,只要她把老三交出来,什么事也没有。”
“我不管这些,把妈放出来!”蒋四恼怒地蹲在门口。
这时,蒋二太太把头梳好,走到蒋四身边说:“这还不容易!他四叔,有本事回去把老三收拾了,你要……”
蒋四猛地站起来,咬着牙说道:“你讲什么!?我没那样狼心狗肺!”
蒋二晓得老四脾气直,赶忙解释说:“老四,你别误会你二嫂的意思。我是要你回去劝你三哥,让他来归顺皇军……”
蒋四不听,手一摆说:“你们找他说去好了,我不管这些闲事。”
蒋二说:“闲事?不把你三哥弄住,皇军就要砍妈的头,连我也得跟上倒霉!”
蒋四说:“你们有枪有刀还抓不住他,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管。”
蒋二说:“我写封信,你只要想法子把这封信交给你三哥,妈的事就能了结。”
二十二
夜晚。月色明朗。
蒋三相随着游击队员甲,从唐兴庄街上走过。走到一家大门口,蒋三在门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后又连着拍了三下。
门开了,他们闪了进去。只见曹铁柱、孙振东、王大成等几个人,正在那里商谈什么事情,见他进来,都忙着打招呼,让座。
王大成说:“我们正在研究办法咧,看怎么才能设法把老太太救出来。”
“这以后再说吧,我估计他们还不会马上把我妈怎样。咱们先来商量一件要紧事。”蒋三说着,用两手招呼大家集中些。人们都围坐到他的身边,他继续小声说,“同志们,是这样的,后天,有一批延安的干部,要到晋东南去,必须路过这地方,想让咱们帮个忙,把仁岩汽车路上那个岗楼想法子控制住……”
曹铁柱兴奋得跳起来,说:“这还不好办!?里边只住着一小队伪军,三把两下就把他们收拾了。”
“要打的话,部队自己也能打——我们有一个营掩护哩。就怕一打枪,把整个平川各据点的敌人都惊动了。”游击队员甲不慌不忙地说明了情况。
李茂才说:“咱们想法偷偷摸进去,不放一枪,想法把他们都活捉了。”
孙振东摇头说:“讲得倒容易,有什么好办法?”
正谈着,蒋五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说:“三哥,我四哥回来了,老二让他给你带来封信。”
蒋三接过信来,拆开看,忽然冷笑了两声,随又露出满脸怒色,突然把信揉成一团。
众人看着这情景,莫名其妙,惊问:“三哥,什么事?”
蒋三低着头,手撑着腮,沉思不语。房子里静了片刻。蒋三突然把信往口袋里一装,说:“刚才说的那任务交给我吧!”又吩咐曹铁柱,“想法找张全明出来一下。”众人相互传递着惊异的眼神。
二十三
傍晚。
当夜幕开始降落的时候,蒋三肩背一条布褡裢,大模大样从仁岩的街道上走过来,向着驻扎伪军的关帝庙走去。
庙门口,张全明和伪军丙正在站岗。张全明忽然发现走过来的是蒋三,两人飞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蒋三问:“你们中队长在不在?”
“你是什么人?”伪军丙有点慌张地问。
“蒋三。你们队长写信要我来,告诉他我来了。”
伪军丙吃惊地叫了一声,返身跑进去报告,一路大嚷:“蒋三投降来了!蒋三投降来了!”
蒋三向四周看了看,低声对张全明说:“不要让别人进来!”
张全明也低声说:“知道!”
一会,伪军丙跑了出来,对蒋三说:“中队长请你进去!”
蒋三跟着他走进了大院子。
两旁房檐下站满了持枪的伪军,都吃惊地望着他。蒋三神色很严肃,不慌不忙走进了里面的一座小院。伪军丙推开了中队长的门,只见房里有两个持枪的伪军;蒋二一手按着腰间的手枪,站在屋中央。蒋三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