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仲夏夜之梦(3)
只好让人追求,不好去追求别人。
[第米特律急下]
我要跟着你,且把地狱当做天宫;
要死,就死在我所爱的人儿的手中。
[追下]
奥伯朗
[现身]
再会吧,好姑娘。不等他离开这森林,
你要在前面奔,他为了爱,在后面跟。
[蒲克上]
你把花儿采来了吗?欢迎,小流浪汉。
蒲克
可不,花儿就在这儿。
奥伯朗
请你给我。
我知道有一条河岸,茴香盛开,
有莲香花,还有紫罗兰迎风摇摆;
攀藤的金银花、野玫瑰阵阵透香,
还有麝香蔷薇,像盖起了篷帐。
花丛底下,蒂妲尼霞常当做她的闺房,
让清歌妙舞把她送入睡乡。
小花蛇在那里蜕下亮光光的外皮,
正好给小仙子当做漂亮的外衣。
在她的眼帘上我要洒几滴花浆,
让她的眼里显现可厌恶的幻象。
你也拿着些花浆,在树林里找寻
一个可爱的雅典姑娘,她一片柔情
碰上薄幸的情郎。就给他的眼帘
涂点花浆;可注意,要他一睁开眼,
看见的就是那位姑娘。你只消留心:
他穿着雅典装束,便不会错认。
用心办好这件差使,叫他回过头来,
爱慕姑娘,胜过姑娘对他的爱;
在第一遍鸡啼之前,就来见我。
蒲克
放心吧,主人,你的仆人不会弄错。
[各下]
第二景 森林
[仙后蒂妲尼霞率众仙子上]
蒂妲尼霞
来吧,跳一圈环舞,唱一曲仙歌;
把一分钟分割为三:跳呀——唱呀——走散。
去几个仙子斩杀玫瑰花里的蛆虫,
去几个跟蝙蝠交战,猎取那皮翅膀,
好给我的小妖精添新衣;再去几个,
赶走那吵闹的猫头鹰,它夜夜啼叫,
看见我们的小精灵,奇怪得不得了。
现在,唱起歌儿来,催我入睡吧,
然后去办你们的公事。让我休息。
[躺下]
[众仙子开始唱歌]
一
伸着舌叉的小花蛇,
多刺的箭猪,都不许露面;
不许伤人,壁虎和水蛇,
你们别来到女王身边。
夜莺,快奏起音乐,
跟大家唱催眠曲,
睡啦,睡啦,安睡吧——
一切灾祸,
还有妖法,邪魔,
别来碰好娘娘,走开吧。
晚安啦,安睡吧,安睡吧……
二
织网的蜘蛛,你不许来,
走开些,长脚的“纺织娘”;
黑甲虫,这里不是你的所在,
蚯蚓和蜗牛,不许莽撞。
夜莺,快奏起音乐,
跟大家唱催眠曲,
睡啦,睡啦,安睡吧——
一切灾祸,
还有妖法,邪魔,
别来碰好娘娘,走开吧。
晚安啦,安睡吧,安睡吧……
[蒂妲尼霞入睡]
仙子
散开吧!这会儿没事了。
留一个在枝头望哨就是了。
[众仙子隐灭]
[奥伯朗出现]
奥伯朗
[挤花汁滴在蒂妲尼霞眼帘上]
等你一醒,睁开眼来,
一看见什么就把什么爱,
为了他,叹气又憔悴。
不管是雪狸、狗熊、山猫,
一身硬毛的野猪,还是山豹。
只要你醒来一眼看到,
它就是你的心肝宝贝。
等丑东西走近,你再醒来。
[下]
[莱珊德扶赫蜜雅上]
莱珊德
好心肝,在林子里乱闯,真把你累倒;
说实话,我已迷了方向,认不得路。
我们歇歇吧,赫蜜雅,你认为可好?
等东方发白,再放心踏上征途。
赫蜜雅
好吧,莱珊德。你另找个安睡的地方;
今夜,我且把这花坛当我的眠床。
[坐下]
莱珊德
让一块草皮当你我俩共睡的枕头。
一条心,一张床,一双两好,一辈子相守。
[坐下]
赫蜜雅
不行,好莱珊德。依我的,我的亲亲,
再躺得远一些,别挨得那么近。
莱珊德
嗳,宝贝儿,别误会我一片好意;
只有情人领会情话里的道理。
我是说:我的心、跟你的心,已连成一片,
那么说我俩是“一条心”,并不是胡言;
你好,我好,相守一辈子。一句话——
共同的盟誓叫我们再也不分家。
别赶我走,让我就睡在你的身边;
我只想陪陪你,可不敢,赫蜜雅,害害你。
赫蜜雅
莱珊德的一张嘴巴可真甜!
让我的态度和骄傲得不到好报应——
假如赫蜜雅以为莱珊德存着坏良心!
可是,好哥哥,为了爱情,为了礼节,
睡得远些吧——只要在别人的眼里,
认为未婚的男女,有品德,懂事理,
就该睡得那么远——隔这一段距离
也就可以。那么晚安吧,我的亲人,
愿你常爱我,永远永远不变心。
莱珊德
阿门,阿门,[23]——我应和着你的祷告,
我把心儿变了,生命的末日也就来到!
[走开几步]
这儿是我的床——祝你一夜睡得香!
赫蜜雅
一半祝福分给你——我和你有“福”共享!
[二人入睡]
[蒲克上]
蒲克
我已经走遍了整个树林,
找来找去,可找不到雅典人,
好把这花汁滴在他的眼上,
试一试那激发爱情的力量。
静悄悄的黑夜!这儿是谁?
穿着雅典人的装束——对!
正是他,我的主人这样讲,
冷淡了那雅典的姑娘。
她正躺在一旁,睡得好香,
也不顾地上的潮湿和肮脏。
这么个美人儿!可是她不敢
挨近那薄情郎的身畔。
[把花汁滴在莱珊德的眼上]
坏小子,看我不在你眼皮上,
把爱情的魔力全都使上;
等你醒来,爱情来得好凶,
再不许“睡眠”把眼皮合拢。
等你醒来,我早已走掉——
我要去报与奥伯朗知道。
[下]
[第米特律上,海伦娜追上]
海伦娜
停步吧——杀我也好,停步吧,好亲人。
第米特律
我叫你给我走开,不许这样缠住人。
海伦娜
哎哟,把我丢在黑暗里?快别这样!
第米特律
站住,别讨死!我走了,看你怎样!
[下]
海伦娜
唉,痴心追他,气都喘不过来!
千遍万遍的祷告求不到半点恩惠。
赫蜜雅到东到西都是福星照临,
因为天赐她一双迷人的眼睛。
她水汪汪的眼睛,该不是靠了珠泪——
要不,我的眼里含着更多的苦水。
不,不!我长得就跟狗熊那样丑;
连畜生也怕我,见了我就逃走。
那就难怪第米特律看见我就要逃,
像碰到了一个可怕的女妖。
可恨我的镜子一味把人哄骗,
竟让我去比赫蜜雅她那双媚眼!
可是,这儿有人?莱珊德!躺在地上!
死了?还是睡了?看不见血,也没有伤。
[唤他]
莱珊德,要是你活着,好少爷,醒一醒吧。
莱珊德
[惊醒,一跃而起]
为了可爱的你,赴汤蹈火我甘心。
冰肌玉肤的海伦娜!造物主显出本领,
让我看到你那跳动在胸膛里的心。
第米特律他在哪儿?一提起这个名字,
我真想叫这坏小子,吃我一刀子!
海伦娜
别说这种话,莱珊德;别存那样的心。
他爱上你的赫蜜雅,天,有什么要紧?
赫蜜雅爱的仍然是你,你也就该满意。
莱珊德
对赫蜜雅满意?不,我懊悔来不及!
过去我怎么老和她厮混在一起。
别提赫蜜雅吧,我爱的是海伦娜。
谁看见了白鸽,还死劲儿爱乌鸦?
男人的意志由他的理性所支配,
而理性告诉我:你比她更可爱。
万物成长,不到季节不会成熟;
我年轻,直到这会儿,理性方始长足。
如今我的心灵一旦开了窍,
我的好恶就有理性做向导。
它把我领到你的眼前,让我看见,
原来你的眼里,写满爱情的诗篇!
海伦娜
为什么要叫我受这样一番挖苦?
我得罪过你?——你这样把人欺侮!
难道这还不苦,还不够苦,年轻人——
我从来不曾——不,该说永远也不能
得到第米特律一瞥爱怜的眼光,
落到这一步,你还要把我取笑、中伤?
凭良心,你侮辱了我——太不应该!
用这样轻薄的话,来向我献媚!
就此再会吧。我只能向你承认,
我一向把你当作仁厚的好人。
唉!一个女人家,给一个男人拒绝,
却还得遭受另一个男人的污蔑。
[掩脸下]
莱珊德
她没看见赫蜜雅。睡吧,躺在那面,
赫蜜雅,你不用走近莱珊德的身边!
就像有人吃多了甜腻腻的东西,
胃口倒了,看见甜食就讨厌;
抛弃了邪教的人,心里最最痛恨
曾经叫他深信不疑的经文。
一句话,你就是那甜食,那异教邪说;
让人人都恨你,而我恨得最激烈!
让我拿出我浑身的力量和爱情,
都献给海伦娜,做她忠心的仆人。
[追下]
赫蜜雅
[在黑暗中醒来]
救救我,莱珊德,快来救救我!
有一条大蟒蛇正盘在我的心窝!
哎哟,老天可怜!好可怕的恶梦!
莱珊德,你看,我的心,跳得好凶。
我觉得,我的心儿,有条蛇在咬,
而你,却冷眼相看,坐在一边发笑。
莱珊德!怎么!换了地方?莱珊德,好人!
[倾听]
怎么!听不见?走了?没人答应,没声音?
[一边摸索,一边呼喊]
苦呀!你在哪儿?快说,如果你听到;
快回答,为了爱情!我吓得快要昏倒。
还是没回音?我懂了,你不在附近。
不是马上找到你,就是我今夜送了命。
[彷徨下]
【第三幕】
第一景 森林中
[蒂妲尼霞睡熟在花丛中]
[昆斯,线团儿,合缝儿,笛管儿,
喷嘴儿,瘦鬼儿同上]
线团儿
咱们全都到齐了吗?
昆斯
对了,对了;在这儿排练,真是再对劲没有的地方。这块草坪正好当咱们的舞台;这儿一丛山楂树,就算咱们的后台。咱们一边儿念台词,一边儿练身段,完全跟明儿晚上在大公面前做戏一个样儿。
线团儿
彼得·昆斯!
昆斯
你怎么说,好人儿线团儿?
线团儿
在这出《皮拉摩和瑟丝贝》的喜剧里,有几个地方怎么也不会让人看了乐意。第一,皮拉摩必须抽出一把刀子来自杀,这个,太太小姐可受不了,你说呢?
喷嘴儿
我的圣母娘娘,这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事哪。
瘦鬼儿
我说,咱们干脆删掉那动刀子的一场戏就算了。
线团儿
完全用不到。我有一个主意在这里,可以两面顾到。给我编一段儿开场白,在开场白里,无非这么说:咱们这把刀子是不伤人的,说穿了,皮拉摩也并没送命;为了一千个放心起见,对她们声明,我,皮拉摩,并不是皮拉摩,其实是织工线团儿。这么一交代,她们就不用再害怕了。
昆斯
好,咱们就来这么一段开场白,还要用八字句夹六字句写。
线团儿
不,再凑两个字,通篇儿八字句到底吧。
喷嘴儿
太太小姐们见了狮子可不要害怕起来吗?
瘦鬼儿
怕就怕这个,我跟你说了吧。
线团儿
师傅们,你们倒给我想想:把一头狮子——上帝保佑吧!——带到太太小姐们的队伍里来,是挺可怕的事儿了。再没有比你那活狮子更可怕的野鸡了。咱们可不能当作玩儿看啊。
喷嘴儿
那么说,就得另外来一段开场白,交代他不是个狮子。
线团儿
不用;你可得报出他的名字,让他的半个脸蛋儿露出在狮子的脖子外边,让他给自个儿作交代,这么说——总之是不伦不类[24]的这一番话——“太太小姐们,”或者是:“好小姐好太太——我希望你们”——或者“我请求你们,”——或者“我恳求各位——别害怕吧,别打哆嗦吧。我的生命是属于你们的!要是你们看见我,还道当真闯来了一头狮子,那么我这一辈子都要难过死啦。不!我才不是这种坏东西。我是一个人——跟别人一样是人。”交代到这里,就让他给自己报个名字,跟她们说个明明白白:他就是细木工匠合缝儿。
昆斯
好吧,就这么办。可是还有两桩伤脑筋的事儿呢,那就是:怎么把月亮搬进大厅堂里来——你们知道,皮拉摩跟瑟丝贝,他们俩是在月亮光底下会面的呀。
喷嘴儿
咱们演戏的那天晚上,有月亮吗?
线团儿
拿历本来,拿历本来!查一查历书,看有没有月亮,看有没有月亮![25]
昆斯
对,那天晚上有月亮。
线团儿
行,那你只消把大厅的窗子打开一扇,我们在厅堂上演戏,月亮就会打窗子里照进来。
昆斯
也好;要不然,就得有个人,一手拿着一把柴枝,一手拿着一盏灯笼,上得场来,表明他是冒充,或是代替月亮女神的。接着,还有一件事儿:我们还得在大厅堂里竖起一堵墙,因为照故事上说,皮拉摩和瑟丝贝,是凑在一个墙缝儿上说话的。
喷嘴儿
你无论如何不能把一堵墙搬进大厅堂里来呀。你怎么说,线团儿?
线团儿
不管是哪个,总得有一个扮做“墙头”;在他身上要涂一些石灰,或是什么黏土,或是什么灰泥,表示他是一堵墙头;让他把手伸出来,把手指这样张开,皮拉摩和瑟丝贝两个就可以在手指缝里吱吱喳喳谈他们的话了。
昆斯
要是这顶事的话,那么一切都没事儿了。来吧,都坐下来,每一个他妈妈的儿子,大家对对台词吧。皮拉摩,你开头。等你念完了你那一段之后,就钻进那树丛里去,其余的人按照“接口”,[26]一个个跟上去。
[蒲克上]
蒲克
是哪些泥土气的粗汉在吵吵嚷嚷,
还偏偏就在仙后安息的地方?
怎么!要演一出戏;我来做个看客吧。
看到好插手,说不定还要客串一番呢。
[退至一旁]
昆斯
念吧,皮拉摩。瑟丝贝,该你出场了。
线团儿
瑟丝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昆斯
插在头发上!插在头发上!
线团儿
一朵鲜花插在妹妹头发上,
好妹妹的气息比花还要香。
且慢,什么声音!你在此地等一等,
待情哥儿且去看看就来临。
[下]
蒲克
——来了皮拉摩,一个大妖精!
[随下]
笛管儿
现在该我念了吧?
昆斯
对,可不,该你念了。你心里要有数,他只是听到什么声响,走去瞧瞧,一会儿就要回来。
笛管儿
千中挑一情哥儿,远看像腊梅,
近看好比那玫瑰枝头开;
妙龄刚青春,越看越可爱,
好马走千里,志诚爱小妹。
我和你,城外的坟头来开会——
昆斯
“来相会”,伙计!嗳,这句台词儿你还得放到后面去,等你回答皮拉摩的时候再念。你把你的台词儿连头带尾一下子都搬出来啦。皮拉摩,上场吧,你的“接口”已经念过了,念到“爱小妹”就该你上场了。
笛管儿
噢!——
好马走千里,志诚爱小妹。
[线团儿套驴头自树丛后上。蒲克尾随]
线团儿
妹妹把我夸,我更把妹妹爱。
昆斯
哎哟,不好了!噢,见鬼了!妖怪出现啦!快求求老天爷吧,师傅们!逃吧,师傅们!——救命呀!
[众人奔下]
蒲克
我跟你们走,我带你们走,
沼地上经过,树丛里穿过。
一会儿我变马,一会儿我变狗,
又变野猪又变熊,再变一团火;
到东到西,只听见马叫、狗咬,
猪在哼、熊在吼、火焰在烧。
[追下]
线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