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好的女人生活
在洛林州边境尽端的孚日山脚下,有一个村庄,村里有户人家有三兄弟,姓费希,都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后来共和政府征兵,三兄弟都加入了莱茵军团。
一七九九年,三兄弟中的老二,名叫安德烈,也就是于洛太太的父亲,由于妻子故世,把爱女托给了长兄皮埃尔·费希,长兄在一七九七年受了伤,不能再服役。老二在军事运输中做了几桩小交易,这当然是多亏了军费审核官于洛·德·埃尔维的庇护。
一个相当自然而又偶然的机会,于洛来到斯特拉斯堡,见了费希一家。当时阿德丽娜的父亲和叔叔都在阿尔萨斯州干供应草料的差使。
阿德丽娜那年十六岁,可与赫赫有名的杜·巴莉夫人相媲美,杜·巴莉太太和她一样,也是洛林州的女儿。
这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美人儿,见了让人丢魂,属于塔利安夫人一类,是造物主特意造就的,被赋予了最为珍贵的天质:高贵、端庄、风雅、细腻、秀逸,与众不同的肌肤,自然天成的色泽。
这类美女彼此都很相似。比昂卡·嘉佩拉利肖像为布龙齐诺[1]的杰作之一,大名鼎鼎的迪雅娜·德·普瓦提埃是让·古戎[2]的名作《维纳斯》的原型,奥林比娅夫人的肖像藏于多利亚画廊,还有尼侬、杜·巴莉夫人、塔利安夫人、乔治小姐、莱嘉米埃夫人等等,所有这些女子,纵然上了年纪,纵情放荡,仍然风韵依旧,她们漂亮的身段、骨骼和性情,都惊人地相像,仿佛在代代相传的人之海洋中,美神阿佛洛狄忒在弄潮,在同一片浪花间,诞生了这一个个维纳斯。
阿德丽娜·费希是美神之族中最美丽的一位,她品格高贵,线条柔曲,冰肌玉肤,宛若天生的王后。她有着上帝传给人类之母夏娃一般的金黄秀发,皇后般的身段,尊贵的气派,外表高洁的轮廓和朴素的乡野风骨,只要她一出现,便会勾住所有男子的目光,如同鉴赏家被拉斐尔的画所迷住。因此,一见到她,军费审核官便迫不及待,法定期限一过,就娶了阿德丽娜·费希小姐为妻,令向来崇拜上司的费希兄弟喜出望外。
长兄是一七九二年的老兵,在进攻维森堡一战中身负重伤,他崇拜拿破仑皇帝和与拿破仑大军有关的一切。
安德烈和若翰谈起受到皇上庇护的军费审核官于洛时,总是充满敬意,他们能走运,的确也是多亏了他。当初,弟兄俩在部队运输粮草,于洛·德·埃尔维见他们天资聪明,且为人诚实,遂把他们擢升为紧急供应站的主管。在一八〇四年那场战役中,费希兄弟立了战功。战后,于洛为他们俩谋得了负责阿尔萨斯地区粮草供应的位子,没想到自己后来被遣派到斯特拉斯堡,为一八〇六年的战役做准备。
对于一个农家女来说,这桩婚事无异于一步升天。美丽的阿德丽娜一脚便从村庄的烂泥中踏进了皇宫天堂。
不错,正是在这一时期,后勤部中最为廉洁而又最为能干的军费审核官被封为男爵,继又被召到皇帝身边,编入了帝国禁卫军。美丽的农家女出于对丈夫的爱——确实,她疯一般地爱着丈夫,勇敢地完成了自我教育。
再说,军费审核主管是美女阿德丽娜的男性翻版。他属于美男子中的佼佼者。他个子高大,身材结实,体态优雅,棕头发,蓝眼睛,目光如火,富于变幻而又表达细腻,令人不可抵挡,在道尔塞、弗尔班、乌弗拉尔那类骏马中间,总之在帝国美男子队伍中,也是令人瞩目。他惯于征服女性,在对女人方面抱有督政府时期流行的观念,但为了夫妻之爱,他的风流生涯竟也中断了相当一段时间。
对阿德丽娜来说,男爵一开始便是一个从不可能出差错的神;她的一切全都归功于他:首先是财富,她因此而有了马车,有了府邸,有了当时所能拥有的奢侈排场;然后是幸福,在众人眼里,她有着丈夫的爱;再就是头衔,她是男爵夫人;最后是名望,在巴黎,人们都称她漂亮的于洛太太。此外,她还体面地谢绝了皇上的宠爱,皇上有一次给了她一串钻石项链,对她总是格外青睐,经常问起她:“漂亮的于洛太太呢,她总是那么乖吗?”那口气,就像一个大男子,谁要是在他翻了船的地方获得成功,他就会报复谁。
因此,像于洛太太这样纯朴、天真而又漂亮的女人,在对丈夫的爱中掺杂着几分狂热,其原因,无需什么聪明的人就可明察。一开始,她深信自己的丈夫永远不可能有愧于她,之后,面对她的创造者,她又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谦恭、忠诚、盲目的奴仆。
此外,还要说明一点,那就是她天生通情达理,凡是平民百姓出身的,一般都是这样明晓事理,这就使得她的后天教育十分扎实可靠。在社交场上,她很少说什么,从不说谁的坏话,也不想出风头;她对任何事情都深思熟虑,倾听别人的意见,以品行最端正、最有身份的女人为榜样,塑造自己。
一八一五年,于洛按照至交德·维森堡亲王的行动路线,参与组织了那支临时拼凑而成的大军,结果在滑铁卢吃了败仗,决定了拿破仑的最后命运。
一八一六年,于洛男爵成了陆军部长费勒特尔的眼中钉,直到一八二三年才又被召回后勤部门,因为西班牙战争用得着他。
一八三〇年,路易·菲利普招募拿破仑的旧部,于洛又在指挥机关露面,成了陆军部长的四位干将之一。
男爵为波旁家族的小房登台尽了犬马之劳,自路易·菲利普当政以来,他一直是陆军部不可缺少的一位局长。他还荣获了元帅的权杖,所以王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赐给他了,除非让他当部长或贵族院议员。
在一八一八至一八二三年间,于洛男爵赋闲在家,转至脂粉队里服役忙碌。对于洛太太来说,她的艾克托尔最早的不忠行为可追溯到帝政的寿终正寝之时。就夫妻这一台戏而言,男爵夫人先后有整整十二年一直担任着prima donna assoluta[3]的角色,独占舞台。从古至今,只要做妻子的逆来顺受,甘于她们温柔贤惠的伴侣角色,做丈夫的就会对她们保持年深日久的情爱。因此,男爵夫人始终受到丈夫一如既往的爱。她心里清楚,只要她责怪一声,任何一个情敌都坚持不了两个小时,但是她却闭住眼睛,堵上耳朵,宁愿对丈夫在外面的行为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总而言之,她待艾克托尔,就像一个慈母对待娇儿。
在刚刚发生的那场对话的前三年,奥丹丝有一次在杂艺剧院发现她父亲在正厅的一个包厢里陪着贞妮·凯迪娜看戏,不禁惊叫起来:“这不是爸爸嘛。”男爵夫人马上回答道:“你认错了,我的小天使,你爸爸在元帅府上。”男爵夫人清楚地看见了贞妮·凯迪娜,发现她长得很美,可心里并没有感到异样的痛苦,而是默默地对自己说:“艾克托尔这个坏家伙该会很快活。”
不过,她总归还是难过的,暗自在心底里经受着愤怒的折磨;但是,只要一见到艾克托尔,她便会又看到那十二年清纯的幸福,顷刻间失去发作的勇气,哪怕开口说一句埋怨的话。
她多么希望男爵能够以实情相告,但是出于对他的敬重,她从不敢把话挑明,让他明白他的那些荒唐事,她早已知道个一清二楚。这种过度的温情,只有平民出身的漂亮女子才会有,她们知道打不还手;在她们的血管里,还流淌着当殉道者的祖宗遗留下的血液。而出身于名门望族的女人,与丈夫们势均力敌,在魔鬼般的报复之心驱动之下,总感到有必要折磨他们,对她们的宽容之举,有必要像台球标分那样,以苛刻的词语说个一清二楚,以保证自己的优势地位,或拥有报复的权利。
注释:
[1]布龙齐诺(1503—1572),意大利佛罗伦萨画派画家与诗人,尤以擅长肖像画著称。
[2]让·古戎(约1510—1568),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家,代表作有《六仙女浮雕像》等。
[3]拉丁文,意为“头牌女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