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风月场上如何了却旧情
国务参事正要进歌剧院,发现勒佩勒迪埃街的大楼前昏暗一片,一时停下脚步。那儿,不见警察,不见灯火,没有值勤人员,也没有阻挡人群的木栅。他看了看公告,只见上面贴着一条白纸,正中写着几个庄严的大字,煞是耀眼:
因病停演
他遂向若赛花家跑去,她就住在附近,和所有钟情于歌剧的戏子一样,住在肖夏街。
“先生!您有什么事?”门房这一问,令男爵大为惊讶。
“您不认识我了?”男爵忐忑不安地反问道。
“恰恰相反,先生。因为我有幸受命来挡您的驾,所以我才问:您上哪儿去?”
一个致命的寒颤,令男爵浑身冰凉。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
“男爵先生要是进弥拉伊小姐的房间,那可以看到埃洛伊丝·布里兹杜小姐、比克西乌先生、莱翁·德·洛拉先生、鲁斯托先生、德·维尔尼塞先生、斯迪德曼先生和一些香喷喷的女人,他们正在设宴欢庆迁入新居呢……”
“噢!那她搬到哪儿去了?……”
“弥拉伊小姐呀!……我真不知道要是告诉您是不是做了一件好事。”
男爵连忙把两个一百苏的硬币塞进了门房的手中。
“噢,她如今住在主教城街的一座公馆里,听说,那座公馆是德·埃鲁维尔公爵给她的,”门房压低声音对他说。
男爵问了公馆的门牌号码,立即登上了一辆公爵车,来到了一座漂亮的房子前,这一带的房子都很时髦,双重大门,从门前的煤气灯开始,就显示出奢华的派头。
男爵身着蓝呢上装,系白色领带,内穿白色坎肩,下着米黄色长裤,脚登漆皮靴子,衣着打扮十分考究,在这座新伊甸园的门房的眼中,俨然是一个姗姗来迟的贵宾。无论是堂堂的仪表,还是走路的架势,他身上的一切无不表明这一点。
门房打了门铃,一个仆人应声出现在列柱廊下。
浑身上下跟公馆一样新的仆人把男爵让进厅内,男爵一副帝政时代的姿态和腔调,对仆人道:
“把这张名片送给若赛花小姐……”
Patito[1]不由自主地环视他所在的屋子,发现这是一间外客厅,摆满了稀世的花卉,里面的家具陈设价值昂贵,恐怕要花掉四千枚一百苏的埃居。仆人回来禀告,请先生先进客厅,等主人宴席散了,一起喝咖啡。
帝政时代的奢华,男爵亲眼见过,那种排场大得惊人,各种花样翻新,虽然历时不久,但挥霍了巨大的财富。然而,当男爵置身于眼前的这间客厅,一时竟花了眼,惊诧不已,只见客厅的三扇窗户正对着一座仙境般的花园,花园是在一个月内造起来的,泥土是外面运来的,花卉也是移植的,那草坪看去,就像是经过化学方式精心培育而成。
考究的摆设,镀金的器具,最为名贵的蓬巴杜式的雕塑,还有任何一个老板见了都会不惜以重金争购的精美织物,这一切令男爵欣赏不已;但他更为欣赏的,是只有王子才有本事挑选、搜罗、购买和馈赠的那些名画:格勒兹和华托的画各两幅,凡·戴克的头像画两幅,雷斯达尔风景画两幅,古瓦斯普雷的画两幅,伦勃朗、霍尔拜因、牟利罗和提香的画各一幅,特尼尔斯和梅曲的画各两幅,以及凡·于索姆和亚伯拉罕·米尼翁的画各一幅,价值二十万法郎,所有的画都配上了精美绝伦的画框,而画框本身跟画一样昂贵。
“啊!你现在明白了吧,我的老家伙?”若赛花问道。
她刚刚从一扇无声的门里,踮着脚尖从波斯地毯走进了客厅,把她的崇拜者一下惊得目瞪口呆,感到一阵耳鸣,除了大难临头的丧钟,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对一个身居要职的人物,竟随口唤一声“老家伙”,真是令人叫绝,足见那些女人有多放肆,再大的人物也照样糟蹋。这一声,像钉子一样把男爵的双脚钉在了原地。若赛花身上黄白两色,一副盛装打扮,在这无比奢华的客厅里,依旧那么耀眼,宛若一件稀世首饰。
“是很漂亮吧?”若赛花又说道,“公爵把一桩合伙生意的盈利全都花在这儿了,他是在股票上涨时,把股票抛出去的。他可不傻,我的小公爵!只有从前的大爵爷才善于把地底下的煤炭变成黄金。就在晚饭前,公证人给我送来了房契,让我签字,连收据也一并附上了。今天在这里的,全都是大老爷,有德·埃斯格里尼翁、拉斯蒂涅克、马克西乌、勒侬古尔、维尔纳伊、拉金斯基、洛舍菲德和拉芭尔菲利纳,还有银行家纽沁根、杜·蒂莱,以及安托尼亚、玛拉嘉、卡拉比娜、拉舍恩兹等,他们一个个都对你的不幸表示同情。是的,我的老朋友,你也在邀请之列,但有个条件,得马上喝足两瓶酒的量,匈牙利酒、香槟酒或加普酒都行,总之要有他们一样的酒量。我亲爱的,我们在这儿都不能动弹了,歌剧院的戏不得不停演,我的经理醉得像把带活塞的短号,嘟嘟嘟地直吹气!”
“噢!若赛花!”男爵嚷叫道。
“真傻,还要什么解释,”她嫣然一笑,说道,“瞧瞧,这房子和家具价值六十万法郎,你值这个价吗?你能像公爵那样,用杂货铺的三角白纸包上一本年利息三万法郎的存折,送给我吗?……亏他才想得出这么个好主意!”
“多么邪恶啊!”国务参事大声道,此刻,他怒火中烧,恨不能用妻子的那些钻石来换取二十四个小时,暂时取代德·埃鲁维尔公爵。
“邪恶正是我的本能!”她反击道,“啊!你就是这样看待世事的!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做合伙生意?我的上帝,我可怜的染色的老公猫,你应该感谢我才是:在你和我就要吃光你妻子的养老金、你女儿的陪嫁……的时刻,我离开了你。啊!你哭吧!帝国大势已去!……我这就与帝国道别。”
她做了一个悲戚的姿态,说道:
“人家都叫您于洛!我可再也不认识您了!……”
说罢,她便进了屋子。
微开的门缝里,若闪电般射出一道灯光,同时传来了酒席上越来越响的嬉闹声和上流盛宴的各种气味。
歌女又回过身,透过微启的门缝看了一眼,发现于洛双脚钉在原地,像是铜铸一般。她向前走了一步,又出现在他面前。
“先生,”她说道,“我把肖夏街的那些破烂全让给比克西乌的小埃洛伊丝·布里兹杜了;如果您想要回您那顶破棉帽、靴拔子、腰带和须蜡,我已经明确说过,让他们都还给您。”
一顿可怕的奚落,终于把男爵逐出了门外,就像罗得被迫离开了戈摩尔城,只是没有像他妻子那样,再回头一望。
注释:
[1]西班牙语,意为“小鸭子”,此处喻指“追逐女人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