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拇指姑娘(2)

他有钱有学问，这没说的，但是他谈到太阳和美丽的花儿总带着一种轻蔑口气，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它们。拇指姑娘得唱歌给他听。“瓢虫瓢虫，飞回家中”，以及许多好听的歌。鼹鼠竟爱上她了，因为她有那么甜润的嗓子；不过他先还不说出来，因为他十分小心谨慎。过了不久，鼹鼠在地底下挖了一条很长的地道，从田鼠的家一直通到他自己的家，他让田鼠随时高兴就带着拇指姑娘在地道里走走。不过他事先关照她们，万一在地道里看见一只死的小鸟不必害怕。那是一只完好的鸟，嘴和羽毛都好好的，死了不会很久，就躺在鼹鼠挖出来的地道里。鼹鼠嘴里叼着一块发出磷光的木片，它在黑暗中像火一样闪光；然后他在前面带路，照亮她们穿过又长又黑的地道。当他们来到躺着那只死鸟的地方时，鼹鼠把他那个宽鼻子往地道的顶上拱，泥土纷纷落下来，于是露出了一个大窟窿，太阳光照进了地道。地道当中躺着一只死了的燕子，他美丽的翅膀贴着身体两边，脚和头缩在羽毛底下；这只可怜的鸟显然是冻死了。拇指姑娘看到这情景非常难过，她太爱小鸟了；整个夏天他们那么悦耳地为她鸣唱。但是鼹鼠用他的弯腿把他推到一边，说：“现在他再也不能唱歌了。生为小鸟一定是多么悲惨啊！谢天谢地，我没有一个孩子会是鸟，因为他们除了‘叽叽，叽叽’地叫就什么也不会做，而且总是饿死在冬天里。”

“对，你真聪明，说得好！”田鼠说道。“叽叽叫又有什么用，冬天一来，他不是饿死就准是冻死。不过鸟还是非常高贵。”

拇指姑娘没有说话；但是等到他们两个一转身，她就弯下腰来把盖着鸟头的柔软羽毛拨开，亲亲他紧闭的眼睑。“也许他就是夏天甜蜜地给我唱歌的小鸟，”她说，“那给了我多么大的快乐啊，你这亲爱的美丽小鸟。”

现在鼹鼠把那照进阳光的洞又封住，然后送她们回家。但是到了夜里拇指姑娘睡不着；于是她下床用干草编了一块漂亮的大毯子，带到死鸟那里去，盖在他身上；还盖上她在田鼠的房间里找来的一些花絮。它们和羊毛一样松软，她在鸟的每一边盖上一些，这样他躺在寒冷的地上就会暖和。“永别了，你这美丽的小鸟，”她说，“永别了，为了在夏天，当所有的树木发青，温暖的太阳照耀着我们的时候你那快活的歌唱而谢谢你。”接着她把头靠在鸟的心口上，但她马上大吃一惊，因为鸟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扑通，扑通”地响。那是鸟的心脏；他并没有当真死掉，只是冻僵罢了，温暖已经使他复苏。秋天里所有的燕子飞到暖和的地方去，谁一耽搁就会被寒冷逮住，冻僵，像死了一样落下来，就留在落下的地方，给冰冷的雪覆盖住。拇指姑娘这时哆嗦得厉害；她吓坏了，因为那鸟很大，比她本人大得多——她只有一寸高。但是她鼓起勇气，在可怜的燕子身上盖上更厚的花絮，接着拿来她当被子盖的一片叶子，盖在可怜的鸟的头上。第二天早晨她又偷偷出来看他。他活过来了，但非常虚弱；他只能睁开一会儿眼睛看看拇指姑娘，她手里拿着一块腐朽了发磷光的木片，因为她没有灯笼。“谢谢你，漂亮的小姑娘，”生病的燕子说，“我得到这样好的温暖，我会很快恢复体力，重新在暖和的阳光中飞来飞去的。”

“噢，”拇指姑娘说，“外面现在很冷；在下雪，在冰冻。你在温暖的床上待着吧；我会照料你的。”

接着她用花瓣给燕子盛来一点水，他喝完以后，告诉她说，他在荆棘丛里伤了一只翅膀，不能和其他燕子飞得一样快，追不上他们，他们很快就向着温暖的地方远远地飞去了。到后来他落到了地面上，什么都再也记不起来，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到她找到他的这个地方。整个冬天这燕子留在地底下，拇指姑娘充满了爱细心地服侍他。鼹鼠和田鼠都一点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不喜欢燕子。很快春天就到了，太阳温暖了大地。于是燕子告别拇指姑娘，拇指姑娘把鼹鼠曾经挖出来的窟窿重新打开。太阳那么光亮地照进来，燕子于是问她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起走；他说她可以坐在他的背上，他就带着她飞到翠绿的森林里去。但是拇指姑娘知道，她这样走了会使田鼠非常伤心的，因此她说：“不，我不能走。”

“那么再见了，再见，你这善良、漂亮的小姑娘，”燕子说，接着他飞到外面阳光中去了。

拇指姑娘目送着他，眼泪盈眶。她非常爱这只可怜的燕子。

燕子飞进绿色的森林时吱吱喳喳地唱，拇指姑娘觉得非常难过。田鼠不允许她到外面温暖的阳光中去。播种在田鼠家上面麦田里的麦子已经长得很高，对拇指姑娘来说成了一个浓密的森林，因为拇指姑娘只有一寸高。

“你就要结婚了，拇指姑娘，”田鼠说。“我的那位邻居已经向你求婚。对于你这样的可怜孩子，这是多么大的福气啊。现在我们得准备你的嫁衣了。毛的布的都要有。做鼹鼠的妻子什么都不该缺。”

拇指姑娘只好摇起纺车来，田鼠还雇了四只蜘蛛，日纺夜织。鼹鼠每天晚上来看她，一个劲儿地讲夏天过去以后的日子。到那时候他就要和拇指姑娘结婚，而现在太阳太热了，把大地烤得像石头一样邦邦硬。只等夏天一过就举行婚礼。但是拇指姑娘根本不愿意结婚，因为她不喜欢那讨厌的鼹鼠。每天早晨太阳一出来，每天晚上太阳一下去，她就爬到门外，这时风吹开麦穗，她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心里说，外面多么美丽，多么明亮啊，同时渴望重新看到她那只亲爱的燕子。但是燕子没有回来过，这时候他远远地飞到美丽的翠绿森林中去了。

秋天一到，拇指姑娘的嫁衣全准备好了，田鼠对她说：“过四个星期婚礼就要举行。”

拇指姑娘于是哭着说她不要嫁给那讨厌的鼹鼠。

“胡说，”田鼠回答道。“现在不要固执了，不然我就用我的白牙齿咬你。他是一只十分英俊的鼹鼠，就连王后也穿不到更多的漂亮天鹅绒衣服和皮袍。他的厨房和储藏室塞得满满的。你交上这样的好运，就该谢天谢地了。”

于是婚礼日期定下来了，到这一天鼹鼠将要来把拇指姑娘带走，去和他住在地底下深深的地方，再也看不到温暖的太阳，因为他不喜欢太阳。可怜的孩子一想到要告别美丽的太阳，心里很难过，当田鼠答应她到门口站一站时，她就去看太阳最后一眼。

“再见了，光辉的太阳，”她向它伸出双手叫道；接着她离开房子走了一小段路；因为麦子已经收割，麦田里只剩下干枯的麦茬。“再见了，再见了，”她反复说着，用一只手臂抱住就长在她身边的一朵小红花。“如果你看到小燕子，请替我向他问好。”

“啾啾，啾啾，”忽然她的头顶上响起了叫声。她抬起头来看，就是那只燕子在上面飞过。他猛看到拇指姑娘，高兴极了；拇指姑娘于是告诉他，她多么不愿意嫁给那难看的鼹鼠，永远住在地底下，再也看不到明亮的太阳。她一面说一面哭。

“寒冷的冬天就要到了，”燕子说，“我正要飞到温暖的地方去。你和我一起走好吗？你可以坐在我的背上，用你的腰带把自己系紧。然后我们可以离开那难看的鼹鼠和他那些阴暗的房间飞走——飞得老远老远，飞过群山，飞到温暖的地方去，那里太阳照耀得比这里更明亮；那里一年四季是夏天，花开得也更美。现在就和我飞走吧，亲爱的小拇指姑娘；当我躺在那黑暗的地道里冻僵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命。”

“好的，我和你一起走，”拇指姑娘说。她坐到燕子的身上，把脚放在他伸出来的翅膀上，把腰带系在他最硬的羽毛上。

接着燕子飞上空中，飞过森林，飞过大海，飞得比终年积雪的最高的山还要高。拇指姑娘在寒冷的空气中本来会冻僵，但是她钻到温暖的鸟毛底下，只是一直露出个小脑袋，好欣赏他们正在飞过的美丽的土地。最后他们来到了温暖的地方，这儿太阳照耀得更明亮，天空也似乎离地更高。这儿，在树篱旁，在路边长着紫的、绿的和白的葡萄；柠檬和橙悬在林中的树上；空气透着番樱桃和橙花香。漂亮的孩子们在乡村路上奔跑，逗着色彩鲜艳的大蝴蝶玩；燕子越飞越远，一处比一处更好看。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蓝色的湖上，湖边在墨绿的树木荫蔽下，有一座耀眼的白色大理石古老宫殿。葡萄藤围绕着它那些高大圆柱丛生，柱顶有许多燕子的窠，其中一个就是把拇指姑娘带到这里来的燕子的。

“这就是我的家，”燕子说；“不过它不适合你住——你住着不会舒服的。你必须给自己在那些美丽的花中挑一朵，我把你放到它上面，然后你就可以想什么有什么了。”

“那真是太高兴啦，”拇指姑娘快活得拍着小手说。

一根大理石大圆柱倒在地上，倒下时它断成了三段。在这三段圆柱之间长着最美丽的大白花，燕子于是背着拇指姑娘飞下来，把她放在其中一片宽大的花瓣上。但是她多么吃惊啊，因为她看到花当中有一个一点儿大的人，又白又透明，像是水晶做的。这小人头戴金冠，肩上长着好看的双翅，个子比拇指姑娘大不了多少。他是花的精灵；因为每朵花里都住着一个小人，男的或者女的，这一个是他们大家的国王。

“噢，他多么漂亮啊！”拇指姑娘对燕子悄悄地说。

小王子对燕子起先非常害怕，燕子和他这样一个娇嫩的小东西相比就像是一只巨鸟了；但是等到他看见拇指姑娘，他高兴极了，心想她是他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小姑娘。他把头上的金冠摘下来，放到她的头上，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肯做他的妻子，也就是做所有花的王后。

比起癞蛤蟆的儿子，或者穿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来，这自然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丈夫；因此她对这英俊的王子说：“是的。”这时候所有的花儿开放，从每一朵花里出来一位一点大的女士，或者一位一点儿大的先生，个个那么漂亮，看到他们真是件快事。他们每一位给拇指姑娘带来一份礼物；但是最好的礼物是一对美丽的翅膀，这对翅膀本来是大白蝇的。他们把翅膀安到拇指姑娘的双肩上，这样她就能够从一朵花飞到另一朵花。接着热烈庆祝，住在他们头顶上自己窠里的那只小燕子受到邀请来唱婚礼歌，他尽可能把歌有多好唱多好，但是他的内心感到忧伤，因为他非常喜爱拇指姑娘，真想和她永不分开。

“你不可以再叫做拇指姑娘了，”花的精灵们对她说。“这名字不好听，而你那么绝顶美丽。我们要叫你做迈亚[1]。”

“再见了，再见了，”燕子离开温暖的地方飞回丹麦时，怀着沉重的心情说。他在丹麦一座房子的窗上有一个窠，这座房子正好住着一位童话作家。燕子“啾啾”地唱，从他的歌中就原原本本地出来了这么一个故事。

注释：

[1]迈亚，在希腊神话中是自然女神，在罗马神话中是五月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