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慰藉(中英双语插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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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昂贵的东西不能带给我们特大的欢乐,为什么对我们还有那么强大的吸引力呢?其原因同那个偏头痛患者在头的一侧钻洞一样,对于我们不理解的需要,昂贵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适当的解决办法。我们所需要的精神的东西在物质世界中被仿造。我们需要的是重整自己的思想,却为新的货架所引诱。我们买一件开司米毛衣代替朋友的忠告。

这种思想混乱也不能全怪我们自己。我们周围那些伊壁鸠鲁称之为“无聊的意见”进一步削弱了我们的理解力,这些意见不反映我们自然需要的轻重缓急,一味强调奢华和财富,却很少提到朋友、自由和思想。无聊的意见占上风决非偶然,它符合商业界的利益——歪曲我们所需的轻重缓急以宣扬一种崇尚物质的观念,而贬低那些不能买卖的事物。

他们把多余的物品与我们已经遗忘的需求巧妙地联系起来,从而把我们拴住。

我们可能买了一辆吉普车,而在伊壁鸠鲁看来,我们追求的是自由。

我们可能买了一瓶开胃酒,而在伊壁鸠鲁看来,我们寻找的是朋友。

我们可能买了一件精美的浴衣,而在伊壁鸠鲁看来,能使我们得到安宁的是思想。

为反击奢华形象的吸引力,伊壁鸠鲁的信徒重视宣传广告。

公元2世纪20年代,在奥诺安达——小亚细亚西南角一座人口1万的小城——的集市中心竖起了一块长80米高约4米的石碑,上面刻着伊壁鸠鲁式的口号,唤起购物者注意。

 

奢华酒食不足以避害,不足以健身。

超过自然之财富,其无用犹如溢出容器之水。

真价值不生于剧院、澡堂、香水与油膏,而生于自然科学。

 

这面墙是奥诺安达的一名富翁第欧根尼出钱建立的,他在伊壁鸠鲁与其同伴在雅典开辟那座园子后400年,想要同他的乡亲们分享他从伊壁鸠鲁哲学中发现的快乐的秘诀。他在墙的一角写下如下的话:

 

我已经日薄西山(因年老而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在死之前,我要写一篇对美满快乐的颂词,以期对当前春秋正富的人们有所帮助。如果只有一两人,或三四人,或五六人处于困境,我将与他们个别交谈……但是如今大多数人患着对事物有错觉的通病,如鼠疫般蔓延,人数有增无减(因为他们在互相攀比中互相传染,如羊群的瘟疫一般)……我要用这一柱廊广为宣传治此病的良药,以拯救世人。

 

那面石墙上刻有25000字,宣传伊壁鸠鲁思想的各个方面,包括友谊的重要性和对焦虑的分析。不厌其详地警告到奥诺安达商店来购物的人们,他们从中得不到多少快乐。

如果我们生性不是那么容易受暗示的影响,广告就不会这样时兴。同样的东西,装潢漂亮地在墙上展示出来,我们就想要;而当它们被打入冷宫,或者听不到对它的好评,我们就失去兴趣。卢克莱修哀叹:人们是凭道听途说,而不是凭自己的见证产生需求的。

不幸的是,奢侈品和昂贵家园的形象到处都是,而关于普通的、个人生活环境的却很少见。朴素的乐趣很少受到鼓励——例如同孩子玩,与朋友聊天,下午晒晒太阳,窗明几净的房间,涂奶酪的新鲜面包(“送我一罐奶酪,好让我想要的时候饱餐一顿盛筵”)。《伊壁鸠鲁式生活》杂志中推崇的不是这类事。

艺术可能有助于纠正这种偏差。卢克莱修用他的优美的拉丁诗句使我们感受不需付高价而得到的快感,加强了伊壁鸠鲁以理智维护朴素的立论:

“吾身所需兮本无多,

惟求去痛兮自行乐,

率性天然兮无怨尤!

何必铸金童兮擎华烛,

照绮筵兮中夜饮?

不羡华屋兮金裹银妆,

画栋雕檐兮风笛悠扬。

莫若退隐兮茂林流泉,

绿茵如毡兮良朋为伴,

身爽神怡兮何用多金。

更逢良辰兮惠风和熙,

繁花点点兮芳草萋萋。

乐莫乐兮复何求!”

Ergo corpoream ad naturam pauca videmus

esse opus omnino, quae demant cumque dolorem.

delicias quoque uti multas substernere possint

gratius interdum,neque natura ipsa requirit,

si non aurea sunt iuvenum simulacra per aedes

lampadas igniferas manibus retinentia dextris,

lumina nocturnis epulis ut suppeditentur,

nec domus argento fulget auroque renidet

nec citharae reboant laqueata aurataque templa,

cum tamen inter se prostrati in gramine molli

propter aquae rivum sub ramis arboris altae

non magnis opibus iucunde corpora curant,

praesertim cum tempestas adridet et anni tempora conspergunt viridantis floribus herbas.原书这首诗英文与拉丁文并列,中文系从英文译出。——译者

很难衡量卢克莱修的诗对希腊罗马世界的商业活动产生了多少影响;也很难知道奥诺安达的购物者是否因那块巨大的广告牌而发现了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从而停止购买不需要的东西。但是可以想见,如果大张旗鼓地进行伊壁鸠鲁学说的宣传运动,很可能导致全球经济崩溃。因为伊壁鸠鲁认为大多数商业活动都是刺激人们不必要的需求,他们不知道自己实际需要什么。那么,提高对朴素的欣赏和自觉,就会破坏消费水平。果真如此,伊壁鸠鲁也将无动于衷:

 

以天然的人生目标来衡量,贫穷就是巨大的财富,而无限财富是巨大的贫穷。

 

这一论断使人们必须在下列两种情况中进行选择:一方面是被刺激出来的不必要的欲望导致经济强大的社会;另一方面是伊壁鸠鲁式的社会,提供基本的物质需要,但决不会使生活水平超过维持生存的起码标准。在伊壁鸠鲁的世界里不会有辉煌的纪念碑,不会有技术进步,也极少与远方进行交易的动力。一个需求有限的社会,也将是资源稀缺的社会。但是——如果相信这位哲学家——这样的社会不会不快乐。卢克莱修已经道出了他的选择:在一个缺少伊壁鸠鲁价值观的世界里:

 

人类将永远是无意义的牺牲品,一生都在无谓的烦恼中度过,因为他们永不满足,不知所止,而不知真正的快乐的增长是有限度的。

 

而与此同时,

 

正是这种永不满足驱使生活不断向上,远航海外……

 

我们可以想见伊壁鸠鲁的回答:不论我们觉得海外探险多么了不起,最终衡量其价值的是它引起多少快感:

 

我们最终诉诸快感,用这一感觉来判断一切善。

 

由于社会财富的增加并不足以保证快乐随之增进,伊壁鸠鲁就会说,昂贵物品所迎合的需求并不能作为快乐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