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两个至关重要的字

隔在时间壁的那边，林培钧和施丽所不明白的秘密，是两个字。

正是那两个字，清除了那支骑兵的怀疑。

他们曾经看到那一幕场景，但是他们并不清楚发生的故事。

那个黑脸纠髭将官和骑兵们，怀疑地盯住邰方聚。他们是久经沙场的老兵，目光锐利，经验丰富，见惯了荒漠里的事物，不会被假象所迷惑。

再说，晴空白日下，面前了无遮拦，上百双眼睛，也绝不会都看花了眼。

黑脸纠髭将官一双鹰眼，在浓眉下紧紧盯住邰方聚，心里狐疑不定。

这个人是谁？身穿异服，突然平地现形，拦住他们的去路。

世间哪有这样古怪的事！

是吉，还是凶？

……

一连串问题涌上他的心头。在这非常时刻，他不得不警惕，不得不百般慎重。如今身处异域绝境，身边可能处处隐藏着陷阱。他，是这支劫后孑遗的骑兵队的主将啊！

这是番邦奸细吗？

从面容看，眼前这个人不是鼻隆目深的番人。

是一个妖人吗？

瞧他举止正常，面露善意，似乎不是心怀叵测的妖怪。

身后的骑兵也极其惊诧，一个个议论纷纷，他们毕竟是公元六七世纪的古人，不能想象平行的时间流、时间旅行器、光波和时间波的屏障与干扰等等，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连串妖魔鬼怪的故事。士兵们虽然心中又惊又怕，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把手按住腰间的刀柄，将眼觑住主将，看他如何举动。

那个将官稍微迟疑之后，挥手命令手下士兵抓住邰方聚，自己按住剑做好准备，如果他出手抵抗，立刻纵马上前格斗。

怪的是，眼看这奇人毫无反抗的意思，轻易就被拿下了。他口口声声申辩，是来搭救他们的，看来并无恶意。

更加奇怪的是，从他身上搜出的物件，都是未曾见过的异物。

使黑脸纠髭将官放心的是，这个汉子身上没有暗藏蜡丸文书，也没有胡人腰牌，十之八九不是奸细了。

“你是什么人？”他用目光逼住邰方聚。

邰方聚踌躇了一下，平静回答说：“朋友。”

“你来干什么？”黑脸纠髭将官毫不放松，目光如电，紧紧追问。

“我来帮助你们。”

“你从哪里来？”黑面纠髭将官依旧没有清除疑惑，死死盯住邰方聚。

邰方聚又踌躇了一下，回答略微有些犹豫。

“我从山东来。”

他机灵地报出自己的老家，却没有说出别的多余的话。

他没有料到，就是这句话露出了破绽。山东是金代以后才有的名称。隋唐时期的古人，怎么会知道哪里是山东？

“山东是什么地方？是什么山之东？”黑脸纠髭将官忽然察觉出他话里的纰漏，两道目光陡然发亮，炯炯逼视着他。

眼见主将如此，身边的卫士立时拔出佩刀，脸上布满敌意。

邰方聚想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连忙回答：“山东济南。”

“哦，济南郡。”黑脸将官颔首说，心里却还有些怀疑，紧接着问他，“为什么你又提山东呢？”

邰方聚这才猛然醒悟，隋唐时期山东分属青州和兖州，根本就没有山东这个行政区域，连忙改口说：“我方才未说清楚，那就是太行山以东的意思。济南，不就位在这片地方吗？”

黑脸纠髭将官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却还没有完全解除戒备。必须再有证据，才能完全相信他。

身边一个卫士递给他从邰方聚身上搜出的工作证，低声说：“这上面有这个汉子的丹青画像，像是他的腰牌。”

他接过一看，这是一个可以折叠的硬面腰牌，文字书写在里面。外表不知涂有什么油漆，十分光洁平滑。

那卫士说得不错。“腰牌”内果然有一张彩绘丹青画像，把这汉子画得惟妙惟肖，不知出自什么画师手笔。

翻开“腰牌”内有几行小字：

姓名：邰方聚

性别：男

民族：汉

籍贯：山东济南

出生日期：公元2056年8月15日

职务：助理研究员

令人惊奇的是，丹青画像上盖有一个圆形官印，内有许多花纹，却无半点儿朱砂印泥，把画像压得凹凸不平，想来是验明正身之意，可为什么和常见的官府印章不同？

“腰牌”面上，还有两行烫金大字：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证。有的字缺笔少画，把“國”字写成“国”, “學”写成“学”,“證”写成“证”。如此重要的“腰牌”，却用市井俗人一些笔法书写，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如此草率书写，其中莫非有诈？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的心中不由又浮起了一团疑云。

黑脸纠髭将官把手中这个缴获的“腰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该怎么处置眼前这个奇异汉子。

他定下心来，理顺了纷乱的思路，仔细沉吟了一下，再仔细检查一遍，这才把握住三个重要线索。

一是那张惟妙惟肖的丹青画像。

二是那个隐形官印。

三是那个至关重要的字——汉！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叫邰方聚的汉子和自己相同，是汉族人毫无疑问了。在这民族纷争的西域大地，这个字就重抵千钧，无须过多怀疑。

但是，他还有些不解。那“公元”是什么年号？方今天下未平，群雄并举，许多草莽英雄揭竿称王也是常有的事。

这“公元”莫不是一个僭（jiàn）伪年号？后面一行“2056”“8”“15”等字样，就必是隐秘符书记号了。这个汉子忽然平地现身，带有这个古怪的“腰牌”，莫不是类似汉时黄巾、赤眉之徒，是一个惯用妖术的叛贼？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面色凝重，将手重新扶住刀柄，厉声喝向邰方聚。

“汉子，你快从实招来，那‘公元’是什么僭伪叛贼年号？”

邰方聚有些绝望了，觉得无法向他们解释清楚，他是学过历史的，深深明白“僭伪”二字是什么意思。在遥远的古代，“叛贼”罪过胜于蛮夷外敌，弄得不好，会白白送掉性命，就不值得了。

他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极力镇住忐忑心情，不慌不忙回答说：“这是天帝年号。”

“天帝？！”

黑脸纠髭将官和身后骑兵都心中一惊，想不到竟是这回事，再也不敢盘问其他问题了。

他，来历奇怪，忽然在沙地上现身。

他，谈吐自如，没有什么纰漏。

加上那幅彩绘丹青画像，只应天上有，世间绝无如此画笔。

加上那几个至关重要的字——民族：汉。

如今又加上“腰牌”上的天帝年号。

……

黑脸纠髭将官和身后的骑兵都惊住了。

啊！莫非天助大唐，天意不绝这支孤悬西域的骑兵，派遣一员天将下凡？

他是……

黑脸纠髭将官仰面举手加额，眼眶里沁出看不见的泪花，连忙翻身下马，把邰方聚扶上自己的坐骑。

骑兵们又吐了一口长气，精神焕发，欢声雷动。

就在这个时候，邰方聚拾起了沙地上的水壶，递给一个伤势较重的战士。

就在这个时候，他手指天边，说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字！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