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国学大典:文学经典(下册)(套装共6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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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游九鲤湖日记

福建兴化府仙游县[1]

本篇导读

此次到福建是一六二〇年六月初,上一次是一六一六年游武夷山,这些年来徐霞家事国事生变故。大明王朝动荡,萨尔浒大战后,辽东以北地区归后金所得。徐霞客原配过世,第二任妻子生子,一六二〇这年,他七十多的老母亲生大病,一直没见好转。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老母在堂,所以他只作有计划、按时回家的短途游。九鲤湖祈梦始于唐宋,明盛极一时。母亲有病,徐霞客去九鲤湖的九仙祠为母祈梦。他计划去九鲤湖瀑布,顺道也观赏其他景观。

端午节后一天(五月初六),家乡荔枝熟时,他约上叔父徐芳若,带上仆人,同往九鲤湖。经浙江、福建两省,先后游江郎山、九鲤湖、石竹山三处,其中九鲤湖着墨多,往返共计六十三天。

五月二十三游浙江江山县江郎山,江郎山像个大假山拔地而起,徐霞客移步换景,走一段、换个角度,江郎山的景观就自行变化一次。

六月初七到九鲤湖所在地福建兴化(莆田)。九鲤湖在城外三十里外深山,徐霞客出西门走十五里到九鲤湖下游莒溪,稍事停歇后入山。徐霞客为寻沿途佳境,决定爬石道上山。此路不通,夏日暴晒,苦不堪言。硬着头皮上岭头,误打误撞进入一片山间空地,过一桥进九鲤湖。周边有九仙祠、石鼓、元珠、古梅洞诸景,夜里进祠为母亲的健康“祈梦”。

次日沿小路下山,探九漈(闽语,瀑布)胜景。一到四漈路通,详写。五到九漈因路不通,略写。一漈气势如雷霆急速坠落;二漈击石飞舞;三四漈珠帘玉箸靠得近,形态如名字一样,半空纷洒。水涧除瀑布外,其他山石土木,各得其妙。徐霞客流连往返,不舍得离去。他叔叔累了,在涧口坐着等他,徐霞客只能一个人游山。他们一行人出涧五里后,才见到住户。当地人也惊讶于他们能从九漈涧底出来。

初十,离莆田进渔溪。十一爬石竹山,丛崖如劈。随后返江阴。

徐霞客对九鲤湖评价很高,觉得庐山的三叠泉、雁荡山的大龙湫都比不上九漈,并将九漈和武夷山、玉华洞,合称福建“三绝”。

浙、闽之游旧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粤之桂林,及太华、恒岳诸山;若罗浮、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闽之九漈,又次也[2]。然蜀、广、关中,母老道远,未能卒游[3];衡湘可以假道,不必专游。计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4]午节后一日,期芳若叔父启行,正枫亭荔枝新熟时也[5]

注释

[1]兴化仙游县,九鲤湖:兴化,今莆田。仙游县,位于莆田西南部,古越国地,唐清源县。明戚继光在此歼击海盗倭寇万余人,史称“仙游大战”,为明抗倭关键战役。

《郡县释名·福建》记录:“何氏兄弟,经行于鸡子城,憩于岭畔,炼丹于湖上,丹成乘九鲤鱼仙去。后人号其湖曰仙湖……县曰仙游。”九鲤湖为山顶天然石湖,传为西汉何氏九兄弟在此乘鲤鱼飞仙得名,仙游县也因此得名。自古以湖、洞、瀑、石闻名于世,湖边九仙祠为闽地祈梦民俗圣地,其中长达二十多里的九漈飞瀑尤为有名。九漈飞瀑从崖顶九鲤湖飞坠而下,经断崖峭壁,分为九级,依次为:雷轰漈、瀑布漈、珠帘漈、玉箸漈、石门漈、五星漈、飞凤漈、棋盘漈和将军漈。

[2]太华:陕西西岳华山。恒岳:山西北岳恒山。罗浮:广东博罗道教名山。衡岳:湖南南岳衡山。越之五泄:浙江诸暨五泄瀑布。

[3]关中:即陕西中部。卒:突然。

[4]庚申:即一六二〇年,这年七月廿一明神宗驾崩。八月初一明光宗登基,年号泰昌,九月初一驾崩,在位一个月,九月初六明熹宗登基,年号天启。故一六二〇年前八个月是万历,后四月是泰昌。农历一月初一到七月三十是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初一到十二月二十九是泰昌元年,一六二一年为天启元年。

[5]午节: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枫亭:明代曾设枫亭市巡检司。今称枫亭镇,在仙游县东南隅。

译文

去浙江、福建游玩已是过去的事了。我的志向是游览四川峨眉山和广西桂林,以及太华山、恒山等名山;至于罗浮山、衡山,则是下一步的计划;去浙江五泄、福建九漈,又是再下一步的计划。但是去四川、广西和陕西关中等地,则因为母亲年迈、路程遥远,不能突然出游;衡山、湘江等地,可以在路经的时候顺带一游,不必专程过去。打算去近处,最好就是从江郎山到三石,然后到九漈。于是在庚申年端午节的第二天,会合叔父芳若启程,恰逢枫亭荔枝刚刚成熟的时节。

青湖—石门街—江郎山

二十三日 始过江山之青湖[6]。山渐合,东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悬望东支尽处,其南一峰特耸,摩云插天,势欲飞动。问之,即江郎山也[7]

望而趋,二十里,过石门街。渐趋渐近,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已复半岐其首[8],根直剖下;迫之,则又上锐下敛,若断而复连者,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矣!

夫雁宕灵峰,黄山石笋,森立峭拔,已为瑰观;然俱在深谷中,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缙云鼎湖[9],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远望若与为一。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注释

[6]江山:即今浙江衢州江山市。青湖:在江山南部,今又作清湖。

[7]江郎山:一名金纯山、须郎山,属丹霞山,在江山城南石门镇二十五公里处。传有江氏兄弟三人登巅化石,故名。由北到南为郎峰、亚峰、灵峰,俗称“三爿(pán)石”,郎峰高八百二十四米。三巨石拔地而起,似刀斧劈砍而成,似竹笋直插天穹。郎峰崖壁有明代广州理学大师湛若水崖刻“壁立万仞”。山半有岩,山下有泉。

[8]半岐其首:是说山头分成两个,下面还连在一起。

[9]缙云:今浙江丽水缙云县,县城东八公里有仙都山,古称缙云山,历代为风景胜地,以鼎湖峰最著。鼎湖峰又名玉笋峰,东靠步虚山,西临好溪水,高一百六十八米。峰顶有湖,故称鼎湖。道教第二十九洞天。

译文

二十三日 才到江山县的青湖。山峦渐渐重合,东边大多是峭立的山峰,犹如屏障,西边的山峰则平缓低伏。远眺东边山峦尽头,它的南边有一座山峰特别高耸入云,那气势似乎要振翅飞动。问人才知道这就是江郎山。

看着江郎山疾奔,二十里后,经过石门街。离山越来越近,忽然山峰一分为二,再分成三座;不一会,山头又一分为二,但下面还连着,岩壁直直地向下剖去;靠近一看,则又是山头尖锐、下面收敛,像要断开、却又相连,人一移动脚步,山形便变换,与云彩一样变化多端啊!

雁荡山有灵峰,黄山有石笋,峭立挺拔,已经是瑰丽的景观;但都位于深山峡谷,众多的山峰互相掩映,反而失掉了个性。至于缙云县的鼎湖峰,独立高耸,气势更加伟峻;只是步虚山就峙立在旁边,两山不相上下,远望就像一座山。比不上江郎山突出于众峰之上,自行变化,而尽显其特色。

六月初七日 抵兴化府。

译文

六月初七日 到达兴化府。

莆郡西门—莒溪莒溪公馆、石步—万峰顶—通仙桥—雷轰漈蓬莱石、九仙祠、鲤湖、石鼓、元珠、古梅洞、九仙阁、水晶宫—第三漈—雷轰漈(第一漈)

初八日 出莆郡西门[10],西北行五里,登岭,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数岭矣[11]。莒溪即九漈下流。过莒溪公馆,二里,由石步过溪。又二里,一侧径西向山坳,北复有一磴,可转上山。

时山深日酷,路绝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鲤湖之水,历九漈而下,上跻必有奇境,遂趋石磴道。芳叔与奴辈惮高陟,皆以为误。顷之,境渐塞,彼益以为误,而余行益励。既而愈上愈高,杳无所极,烈日铄铄[12],余亦自苦倦矣。

数里,跻岭头,以为绝顶也;转而西,山之上高峰复有倍此者。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畴荡荡,正似武陵误入,不复知在万峰顶上也。中道有亭,西来为仙游道,东即余所行。

南过通仙桥,越小岭而下,为公馆,为钟鼓楼之蓬莱石,则雷轰漈在焉。

涧出蓬莱石旁,其底石平如砺,水漫流石面,匀如铺縠[13]。少下,而平者多洼,其间圆穴,为灶,为臼,为樽,为井,皆以丹名,九仙之遗也。平流至此,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则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临鲤湖。湖不甚浩荡,而澄碧一泓,于万山之上,围青漾翠,造物之酝灵亦异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诸胜。梅洞在祠侧,驾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门。透而上,旧有九仙阁,祠前旧有水晶宫,今俱圮。当祠而隔湖下坠,则二漈至九漈之水也。

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与芳叔返。曰:“今夕当淡神休力,静晤九仙。劳心目以奇胜,且俟明日也。”返祠,往蓬莱石,跣足步涧中。石濑平旷[14],清流轻浅,十洲三岛[15],竟褰衣而涉也[16]。晚坐祠前,新月正悬峰顶,俯挹平湖[17],神情俱朗,静中沨沨[18],时触雷漈声。

是夜祈梦祠中[19]

注释

[10]莆郡:即今福建省莆田县。

[11]降陟:下而复上。不啻:不仅,不止。

[12]铄铄:光芒闪动的样子。

[13]縠(hú):绉纱。

[14]濑(lài):从沙石上流过的急水。

[15]十洲三岛:皆古代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此处比喻仙境一样的遍布水中的沙洲和小岛。

[16]褰(qiān):撩起,揭起。

[17]俯挹(yì):俯视。挹,通“抑”。

[18]沨沨(fēnɡ):拟声词,形容宏大的水声。

[19]祈梦:也称“乞梦”、“卧游”,求神托梦,定吉凶。始于唐代,兴于宋代,盛于明清。有戒斋、品茗、焚香、赏景、求梦、解梦、圆梦、还愿等一整套程式。

译文

初八日 从兴化府城的西门出发,往西北走了五里,登山四十里,直到莒溪,一路上上下下,路程不止数座山岭。莒溪就是九漈的下游。经过莒溪公馆,二里,从石步渡溪。再走二里,一条小路从西延伸到山坳,北边还有一条石阶,可以绕到山上。

这时太阳酷热,而山谷深邃,路上没有行人,困惑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推断九鲤湖的水是顺着九漈而下的,往上攀登必有奇境,于是直奔石阶道。芳叔和仆人害怕登高,都认为走错了。不久,四周渐渐狭窄,他们更以为走错了,我却越走越振奋。很快就愈上愈高了,路也高远无比,烈日炎炎,我也觉得疲倦了。

数里后,登上岭头,以为是顶峰了;折转到西山,才知道还有比这山高一倍的山峰。沿山辗转徘徊,走了三里,田野平坦辽阔,正如武陵人误入桃花源仙境,不再知道身处万山之巅。途中有个亭子,从西边延伸而来的路是去仙游县的,东边就是我走的路。

往南通向通仙桥,越小岭向下,就是公馆,那里有钟鼓楼的蓬莱石,雷轰漈也在那儿。

涧水源出蓬莱石旁,底下的石头平滑得像磨石一样,水高过石面,缓缓流淌,匀称得如同铺了绉纱。稍稍往下,平滑的底部出现许多小坑,小坑上的圆孔,分别称为灶、臼、樽、井,都用“丹”字命名,是九鲤仙的遗迹。平缓的涧水流到这里,突然往下堕入湖中,犹如万马初发,确实有雷霆万钧之势,这就是第一漈的奇观了。九仙祠就耸立在瀑布的西边,面临九鲤湖。湖水不算壮阔,却是一片清澈碧绿,在万山之上却围绕着绿树清波,大自然造物真奇妙!祠堂的右边有石鼓、元珠、古梅洞等名胜。古梅洞在祠堂的旁边,由大石架空而成,石缝形成门。从石门往上,就是九仙阁的原址,祠堂前原来还有水晶宫,现在都倒塌了。正对祠堂却隔着九鲤湖往下坠落的水帘,就是第二级到第九级的瀑布。

我顺着九鲤湖的右边走,已经到了第三级瀑布,急忙和芳叔一齐返回。我说:“今晚应该清心养神,静待九仙托梦。劳心游览名胜的事,暂待明天吧。”回到九仙祠,去蓬莱石,赤足涉水。石潭平坦宽广,流水清浅,散布水中的沙洲和小岛如仙境一样,撩起衣襟就越过去了。晚上坐在祠堂前,新月正好挂在峰顶,俯瞰平静的湖水,心神都开朗起来,万籁之中只闻沨沨的水声,不时夹杂着雷漈瀑布的声响。

当晚在祠堂中祈祷九仙托梦。

九仙祠—(第二漈)瀑布漈—(第三漈、第四漈)珠帘泉、玉箸

初九日 辞九仙,下穷九漈。九漈去鲤湖且数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绝。数月前,莆田祭酒尧俞[20],令陆善开复鸟道,直通九漈,出莒溪。悔昨不由侧径溯漈而上,乃纡从大道[21],坐失此奇。遂束装改途,竟出九漈。

瀑布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与九仙祠相对。湖穷而水由此飞堕深峡,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水初出湖,为石所扼,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各极雄观。

再下为第三漈之珠帘泉,景与瀑布同。右崖有亭,曰观澜。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从此上下岭涧,盘折峡中。峡壁上覆下宽,珠帘之水,从正面坠下;玉箸之水,从旁霭沸溢。两泉并悬,峡壁下削,铁障四围,上与天并,玉龙双舞,下极潭际。潭水深泓澄碧,虽小于鲤湖,而峻壁环锁,瀑流交映,集奇撮胜,惟此为最!所谓第四漈也。

注释

[20]祭酒:职官,隋唐设国子监祭酒,主管国子监,至清末废。

[21]纡(yū):绕道。

译文

初九日 离开九仙祠,往下探索九漈。九漈离九鲤湖还有数里,从第三级瀑布往下走,路早就断了。几个月前,莆田县的国子监祭酒尧俞命令陆善修路,再度打通险峻的山路,直达九漈,离开莒溪。后悔昨天没有从小路直上瀑布,只能迂回地从大路走,所以错过了这个奇景。于是整装改道而行,直接离开九漈。

第二漈就叫“瀑布漈”,在九鲤湖的南边,正对着九仙祠。湖尽头的水都飞坠深谷,峡谷如受刀劈,两边的山崖峭立万丈。水刚从湖里流出,受岩石的阻拦,水势受阻,愤怒地从空中坠落,浪花飞溅、冲击石上,水势和岩石都极其雄壮。

再下去是第三漈的珠帘泉,景致和瀑布漈相同。右边的山崖上有个亭子,叫观澜亭。一块石头名叫天然坐,也被亭覆盖着。从这里上岭涉涧,在峡谷中曲折而行。峡谷两边的山壁从上面覆盖着但下面宽阔,珠帘泉水从正面坠落;玉箸泉水在旁边像沸腾的一样涌出。两条瀑布并列悬挂,峡谷两壁往下陡削,四周犹如铁壁,山高齐天,两条瀑布像玉龙飞舞,往下倾注潭中。潭水深广,清澈碧绿,虽然比九鲤湖小,但环绕峭壁,瀑布交相辉映,聚集了所有美景的游览胜地,只有这里最佳!这就是第四漈了。

赏析与点评

一漈雷轰为九鲤湖进水处,水击在变化多样的溶洞里,使得声如雷;二漈瀑布离湖近,水量最大,跌进万丈悬崖,冲击岩石能量强大;三四漈珠帘、玉箸,一同落入白龙潭,徐霞客尤爱此泓潭。

三四漈涧底—(第五漈)石门漈

初至涧底,芳叔急于出峡,坐待峡口,不复入。

余独缘涧石而进,踞潭边石上,仰视双瀑从空夭矫,崖石上覆如瓮口[22]。旭日正在崖端,与颓波突浪,掩晕流辉。俯仰应接,不能舍去。

循涧复下,忽两峡削起,一水斜回,涧右之路已穷。左望有木板飞架危矶断磴间[23],乱流而渡,可以攀跻。遂涉涧从左,则五漈之石门矣。两崖至是,壁凑仅容一线,欲合不合,欲开不开,下涌奔泉,上碍云影。人缘陟其间,如猕猿然,阴风吹之,凛凛欲堕。

盖自四漈来,山深路绝,幽峭已极,惟闻泉声鸟语耳。

注释

[22]瓮:口小腹大的陶器。

[23]矶(jī):水边突出的岩石。

译文

刚到涧底,芳叔急忙离开峡谷,在峡谷口坐着等我,不再进来。

我独自沿着涧底的石道前进,坐在潭边的石头上,仰望两条瀑布在空中肆意飞泻,崖石上部的形状像倒置的瓮口。旭日刚好在崖石的顶端,日光和向下流淌的溪流、腾跃的浪珠互相辉映。我忙着上看下看,应接不暇,不忍离去。

沿着山涧再往下,峡谷两边突然陡峭起来,一股溪水弯斜着往回流淌,涧水右边的路已经到了尽头。在左边看到有块木板凌空架在陡峭的岩石和残阶之间,横渡溪流,就可以攀越。于是从左边涉水而过,这就是第五漈的石门了。两边的山崖到这儿都朝中间紧靠,只剩一线缝隙,要合不合,要开不开,山下的泉水奔涌,山上云雾缭绕。行人攀走其中,如同猕猴一般,寒风吹来,阴冷得几乎要掉下山。

大致从第四漈以来,山谷深邃,道路断绝,幽峭至极,只听得到泉水和鸟鸣的声音。

赏析与点评

五漈石门,此处山崖险峻,四围峭壁,水流冲过崖缝,形成一条粗长瀑布跌入深潭。

五漈—(第六、七、八、九漈)五星、飞凤、棋盘石、将军岩

出五漈,山势渐开。涧右危嶂屏列,左则飞凤峰回翔对之,乱流绕其下,或为澄潭,或为倒峡[24]。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飞凤,八漈之棋盘石,九漈之将军岩,皆次第得名矣。

然一带云蒸霞蔚,得趣故在山水中,岂必刻迹而求乎?盖水乘峡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颓石,斜插为岩,横架为室,层叠成楼,屈曲成洞;悬则瀑,环则流,潴则泉[25];皆可坐可卧,可倚可濯,荫竹木而弄云烟。数里之间,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

每下一处,见有别穴,必穿岩通隙而入,曲达旁疏,不可一境穷也!若水之或悬或渟[26],或翼飞叠注,即匡庐三叠、雁宕龙湫,各以一长擅胜,未若此山微体皆具也。

注释

[24]澄潭:澄,水静止、清澈貌,又为使沉淀、清澈。沉淀成清澈的水潭。倒峡:排山倒峡而出,形容气势庞大。

[25]潴(zhū):积聚。

[26]渟(tínɡ):水停止貌。

译文

离开第五漈,山势渐渐开阔。山涧右边的危崖如同屏风列开,左边的飞凤峰回环相对,水流围绕在其下纵横交错,有的是清澈的水潭,有的倾峡而出。至于第六漈的五星漈,第七漈的飞凤漈,第八漈的棋盘漈,第九漈的将军漈,都按山形命名。

既然这一带绚丽多彩,便可在山水之中找到情趣,何必刻意追求景物的外形呢?水大概凭借峡谷的形状舒展,而且自然洒脱,水流旁边崩塌的山崖,斜插的是岩岸,横架的为石室,层叠如石楼,曲折弯转的则成石洞;飞悬空中的为瀑布,绕石环流的则是小溪,积聚起来的则为清泉;山石都可坐可卧,泉流都能停留洗涤,云烟不时出没在竹木的浓荫里。数里之间,美景让人目不转睛,一整天流连忘返。

每到一个地方,看见有洞穴,我必穿过岩缝进去,道路曲折而且四通八达,不能一下子穷尽其中的妙境!至于水流,有的悬挂山崖,有的汇聚一起,有的如鸟儿腾飞,叠水喷注,即使是庐山三叠泉瀑布,雁荡山龙湫瀑布,只能各凭一个特点取胜,不像这座山,局部和整体的风光俱美。

赏析与点评

石门到九漈将军岩,这段路有二十多里,悬崖深谷,山路崎岖难走。徐霞客依旧兴致很高,在悬崖峭壁间走完后面几漈。一路走一路感叹,庐山三叠泉瀑布和雁荡山的大龙湫都不如这里呀!

九漈—石步

出九漈,沿涧依山转,东向五里,始有耕云樵石[27]之家,然见人至,未有不惊讶者。又五里,至莒溪之石步,出向道。

注释

[27]耕云樵石:在云山石崖中耕作采薪。

译文

离开九漈,顺着山涧绕山转,往东走了五里,才有农家村舍,他们见到游客,无不感到惊讶。又走了五里,到达莒溪的石步,从来时的路离开。

蒜岭驿—榆溪

初十日 过蒜岭驿,至榆溪。闻横路驿西十里,有石竹山[28],岩石最胜,亦为九仙祈梦所。闽有“春游石竹,秋游鲤湖”语,虽未合其时,然不可失之交臂也。乘兴遂行。以横路去此尚十五里,乃宿榆溪。

注释

[28]石竹山:也称仙鲤山,在福州福清市城西约二十里处,传为林玄光炼丹、骑虎和升天之地,道教名山,三教并存。石奇竹秀,有石竹寺、紫云洞等胜景。这里也是当地人祈梦灵验处。

译文

初十日 经过蒜岭驿,到达榆溪。听说横路驿西边十里,有石竹山,那里的岩石最出名,也是向九仙祈梦的地方。福建流传着“春游石竹山,秋游九鲤湖”之语,虽然现在不是游石竹山的最好季节,却不能错过游览的机会。于是乘兴出游。因为横路驿距离榆溪还有十五里,就在榆溪住宿。

波黎铺—石竹山—横路

十一日 至波黎铺,即从小路为石竹游。西向山五里,越一小岭。又五里,渡溪,即石竹南麓。循麓西转,仰见峰顶丛崖,如攒如劈。西北行久之,有楼傍山西向,乃登山道也。

石磴颇峻,遂短衣历级而上。磴路曲折,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欹崖之上,啼猿上下,应答不绝。忽有亭突踞危石,拔迥凌虚[29],无与为对。亭当山之半。再折,石级巍然直上,级穷,则飞岩檐覆垂半空。再上两折,入石洞侧门,出即九仙阁[30],轩敞雅洁。左为僧庐,俱倚山凌空,可徙倚凭眺[31]。阁后五六峭峰离立,高皆数十丈,每峰各去二三尺。峰罅石壁如削成,路屈曲罅中,可透漏各峰之顶。松偃藤延[32],纵目成胜。

僧供茗芳逸,山所产也。侧径下,至垂岩,路左更有一径。余曰:“此必有异。”从之,果一石洞嵌空立。穿洞而下,即至半山亭。下山,出横路而返。

注释

[29]拔迥凌虚:立在岩石边,挺拔高远,驾乘虚空。

[30]九仙阁:即今石竹山道院,建于唐,构于山腰悬崖间,周边石幽竹密。以道为主,旁及儒佛。寺旁悬崖有石刻“石竹仙山,白日作梦”,闽地祈梦之所。

[31]徙倚:徘徊。

[32]偃:卧伏、覆盖。

译文

十一日 到达波黎铺,马上从小路去石竹山游玩。往西朝着山走了五里,越过一座小岭。再走五里,渡过一条溪,就是石竹山南边的山脚。沿着山脚往西转,仰望山顶上的崖石丛丛,如攒聚、刀劈一般。往西北走了很久,有座楼背山面西,这就是登山道了。

石阶很陡,于是缩短衣服沿石阶而上。石阶弯转曲折,高木丛石挡住了光线,弯曲的树干和老藤,盘绕危石峭崖之上,猿声上下,啼叫不断。忽见峭石上有座亭子,凌空挺拔,没有什么和它相对应。亭子位于山腰。再转向石阶陡上,石阶的尽头,有飞起的岩石像屋檐一样覆盖在半空。又往上转两道弯,从石洞的侧门进去,出洞就是九仙阁,屋子宽敞整洁。左边为僧人的住房,都是靠山凌空而建,可以徘徊远望。屋后有五六座峻峭的山峰各自耸立,都高达数十丈,每座山峰都相距二三尺。缝隙如同刀劈一样,道路在缝隙中曲折延伸,可以通往各山峰顶。松树卧伏,老藤蔓延,目之所睹皆胜景。

僧人送来香味四溢的茶,是山中出产的。从小路下山,到垂岩,路的左边另有一条小路。我说:“这里肯定有奇景。”顺着小路走,果然有一个石洞镶嵌在山腰。穿过石洞,就到了半山亭。下山,离开横路驿回家。

是游也,为日六十有三,历省二,经县十九,府十一,游名山者三。

译文

这次出游,一共用了六十三天,跨越两个省,经过十九个县、十一个府,游历了三座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