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重逢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3章 时间是假象(2)

“偶尔来那么一点肾上腺素刺激一下,对您的小心脏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为这个,您还得多谢我呢,约翰。现在,您能放我进去吗?”

“今天晚上不是您值班啊,我这儿也没有给您预留位置。”

“我把一本神经外科手术指南放在办公室的档案袋里,忘记拿了。我上去一会儿,一分钟就好!”

“我说医生啊,像您这样不停工作,疯狂飙车,这条小命迟早得折在这里面。走到尽头往右拐,第27号车位现在还空着呢。”

劳伦微微一笑,应了一声。栏杆刚一升起来,她就马上踩下了油门,轮胎再次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叫,一阵风吹起了她的几缕秀发,露出了额头上的一道旧伤疤。

阿瑟独自一人在客厅里收拾着,想要让自己在这个新家待得更舒服一点。书架的一个隔层上面,保罗已经帮他安好了立体声组合音响。

他打开收音机,准备去处理堆放在墙角的最后几个箱子。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起来,阿瑟穿过房间走去开了门。门外,一个美丽的老妇人向他伸出了手。

“我是你的邻居,我的名字叫萝丝·莫里森!”

阿瑟请她进门,但她婉言谢绝。

“我倒是挺乐意跟你聊两句,”她说,“不过,今天晚上特别忙。来吧,让我们先约法三章:不能放饶舌歌曲,也不能有电子音乐,R&B勉强凑合但也只能是好听的才行,至于hip-hop嘛,到时候再说吧。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只管来按我的门铃好了,不过你得按久一点,因为我的耳朵可不太灵光!”

说完,莫里森小姐转身穿过走廊回去了。阿瑟被他的女邻居逗乐了,在走廊里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屋继续收拾东西。

一个小时过后,胃部一阵一阵痉挛,阿瑟这才想起自己在飞机上用餐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任何一点东西。他没抱太大希望地打开冰箱,却惊奇地发现里面塞了一整瓶牛奶、一小块黄油、一袋吐司面包、新鲜的通心粉,还有一张纸条,保罗在上面写道:“祝你胃口大开。”

急诊室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担架床、轮椅、沙发、长条凳,一切可用的空间都已经被占据。劳伦走到接待室里面去查看住院名单。在一个巨大的白板上,那些已经接受过治疗的病人名字还没有完全被抹去,空白处就已经急急地写上了新入住的病患。

“我是错过了一场大地震,还是怎么着?”她笑着问里面值班的护士。

“您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我们都快要忙疯了。”

“我瞧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劳伦接着问。

“一辆大卡车后面挂着的拖车松掉了,直接砸进了旁边一家超市的橱窗里。一共有23人受伤,包括10名重伤员,其中有7个就躺在我后面的隔间里,还有3个去照X光了。我已经喊了重症监护室的人过来支援。”贝蒂一边说着一边向她递来一摞病历。

“看来,今天晚上又可以大干一场了。”劳伦套上白大褂结束了这一番谈话。

她走进了第一间诊疗室。

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大约有30岁吧,似乎已经睡着了。劳伦迅速浏览了一下入院记录,同时发现这个女人的左耳正在淌血。作为一名临床经验丰富的女医生,劳伦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她马上从白大褂口袋里抽出医用电光笔,翻开病人的眼帘照过去。可是,瞳孔对光束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劳伦仔细翻看了这个年轻女子已经泛蓝的手指末端,然后把她的手轻轻地放下。为了问心无愧,劳伦还是把听筒放到她脖子根部听了一下,确定没有脉搏,这才把床单拉起,盖到了这个女人的头上。她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低头在病历上签名封档,然后离开到下一个病房去了。在她留在病床上的住院记录里,写着准确的死亡时间:20时21分。人在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清清楚楚,走的时候也要明明白白。

阿瑟翻遍了厨房里的每一处角落,拉开了每一个抽屉,但还是没有找到东西。水已沸腾,他却最终不得不关了火。从家里面走出来,阿瑟径直穿过走廊摁响了邻居家的门铃。等了一会儿一点回音也没有,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门开了。

“你以为像这样按门铃就算是‘很响’了?”莫里森小姐说。

“不好意思打搅了,您家里有盐吗?”

莫里森小姐一脸严峻地盯着他。

“我真不敢相信,现在的男人竟然还会用这么老套的招数来跟美女搭讪!”

阿瑟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老妇人却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现在要是能看到自己脸上这副表情就好了!进来吧,调料都放在水槽旁边的那个大筐里。”她用手指了指紧挨着客厅的那个小厨房,“你需要什么就只管拿什么,我现在很忙,你就请自便吧。”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到电视机前,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对面那个大沙发椅上。阿瑟从吧台后面走向厨房,有些惊讶地看到,莫里森小姐的头发已经发白,垂落在沙发椅的椅背上飘动着。

“我说,小子,你想留下来也好,要走也罢,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千万别吵吵。李小龙马上就要‘啊呀’一声放大招,给这个黑帮小头目致命一击了,话说我现在只要一看见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呢。”

老妇人示意阿瑟赶紧坐到她旁边那张扶手椅上来,不要发出任何的声响。

“这一幕演完以后,你就去打开冰箱,把里面装着快餐肉的碟子拿出来,然后过来跟我一起看完整部电影吧,我敢说你肯定不会后悔的!况且,两个人一起吃晚餐,无论如何总好过一个人吃吧!”

被绑在手术台上的男子,手脚经受了好几处骨折。看着他一脸惨白的样子,不难想象,他此刻正经受着多么大的痛苦。

劳伦打开药柜,拿出了针管和一个绿色的小药瓶。

“我怕打针。”床上的病人在呻吟着。

“您的两条腿都断了,还会怕一个小小的针管吗?你们这些人啊,还真是总能让我大开眼界呢!”

“您在给我注射什么呢?”

“这是能够缓解您疼痛的、世界上最古老的药。”

“用了这个以后会上瘾吗?”

“疼痛有可能使人过于紧张、心律不齐,还会引起高血压,甚至可能引起不可逆转的记忆损伤……相信我吧,这可要比区区几毫克的吗啡后果严重得多。”

“失忆啊?”

“您是干什么的呢,科瓦克先生?”

“汽车修理工!”

“好吧,咱们能做个交易吗?您把您的身体交给我来打理,而将来哪一天,如果我把我的凯旋车开到您那里去的话,您爱对那辆车干什么就干什么,它任由您处置,怎么样?”

劳伦把针尖扎进输液导管,然后摁下了针筒的推头。在把一整管止痛剂都注射进去之后,她知道,弗兰西斯·科瓦克正在遭遇的苦难很快就将得到缓解。这些带有鸦片成分的液体通过贵要静脉,一旦进入到脑干里面,就能发生作用,将会有效地抑制传导痛感的神经元。劳伦坐在了旁边的小轮椅上,擦拭着病人额头上的汗水,仔细观察他的呼吸。没过多久,他就平静了下来。

“这个东西之所以叫作吗啡(morphine),可不就是因为它让人想到了梦神墨菲(Morphée)嘛,现在啊,您就好好休息吧!这一次啊,您的运气还算是不错呢。”

科瓦克翻起两眼看着天花板。

“我本来自己好端端地在逛街买东西。”病床上的这个男人喃喃自语,“当我逛到速冻食品专柜的时候,一辆卡车冲进来把我给撞倒,两腿粉碎性骨折,所以,在您的职业理念里面,‘运气’这个词究竟应该怎样定义才好?”

“在我看来,‘运气’就是您现在没有躺在隔壁的那间病房里!”

诊疗室里绕着病床的围帘唰的一声被拉开了。费斯坦教授出现在眼前,脸色很不好看。

“我相信自己的记忆,这个周末应该是轮到你休息才对啊。”费斯坦开口表示。

“相信什么,那是宗教的事情,跟医学无关!”劳伦针锋相对地回击道,“我原本只是回来拿点东西,但就像您现在看到的那样,干我们这一行的,可真是从来也不用担心没事情做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在检查着病人。

“在急诊室里面当然不可能会没事情做。可是,像你这样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实际上也就等于是在拿病人的健康开玩笑。这个礼拜,你总共都已经值了多少个小时的班了?唉,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问你这个问题,你接下来肯定要回答我说:‘只要喜欢这个工作,干多干少都无所谓了。’”费斯坦说完就气冲冲地离开了病房。

“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劳伦嘟囔着,一边把听诊器摆到旁边那位汽车修理工的胸口,后者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惊恐万状。“您就放心吧,我的状态一直都很好,而他嘛,也总是喜欢像这样一个劲地抱怨。”

护士贝蒂接着走了进来。

“我来照看他吧。”她对劳伦说,“隔壁屋正等着您呢,那边可真是一团糟啊!”

劳伦站了起来,嘱咐贝蒂抽空给她母亲打个电话。接下来,这一整个晚上她估计都得泡在这里了,总得找个人帮她照顾一下她的小狗嘉莉吧。

莫里森小姐正在洗碟子,阿瑟陷在沙发里打着盹。

“我想,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你就赶紧去睡觉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阿瑟起身告辞,“多谢您招呼了我一晚上。”

“欢迎入住太平洋大街212号。我这个人生性谨慎,平常大多数时候都很低调。不过,以后你无论是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直接来按我家的门铃。”离开她家的时候,阿瑟才注意到,在台子的下面蜷缩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

“这是巴布洛。”莫里森小姐介绍,“看到它这个样子,大家还以为它已经死了,但它其实只是喜欢睡觉而已,这是它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话说回来,现在正好是时候呢,我应该把它喊醒,带它下去遛圈了。”

“需不需要我去帮您遛狗呢?”

“你还是赶紧去睡觉吧,瞧瞧你现在这状态,如果让你带它下去的话,搞不好明天早上还回不来呢,到时候啊,我就得去到某棵大树的底下,把还在呼呼大睡的你们两个都给弄起来呢。”

阿瑟向她道别,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本来还想再收拾收拾,可是,疲倦就好像一座大山,很快就把他压垮了。

他倒在床上,用脑袋枕着自己的手,目光却透过虚掩的门缝停留在外面:客厅里堆着一些没有收拾的纸箱子,此情此景令他不禁想起了那一个夜晚——当时他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一幢维多利亚式建筑最高的那一层。

时间流逝,深夜两点已至。护士长还在到处找着劳伦。急诊室的大厅里倒是终于不再人满为患,彻底安静了下来。护士贝蒂打算利用这一段难得的空档时间去把诊疗室的药箱重新填满。她沿着走廊一直来到尽头,拉开最里面那间诊疗室的隔帘,却看见劳伦整个身体蜷缩着躺在床上,勉强算是睡着了正在休息。于是,贝蒂重新把帘子拉上,摇着头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