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刀塔,右手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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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重聚

1.

我和猩猩都没有讨债经验,这些都是社会上的流氓干的事,我们只能按照《古惑仔》电影里的桥段来进行RPG。猩猩说:“讨债这种事情首先样子得凶,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去讨饭!”

猩猩的主意是去纹身,当然不是真纹,而是去买那种水印贴纸,不但经济实惠,且效果好,反正能唬住人就行。我们跑了几个杂货店,最终还是放弃了,此类的贴纸倒是有,但多是米老鼠和奥特曼,有的甚至是“恭喜发财”“新年快乐”。这种祝福语贴上,别人还以为是远房亲戚来拜年。

我提议买桶油漆去泼,为此专门跑了几家店,但油漆太贵,性价比不高。最终让我们达成共识的是泼粪。这种生化武器不仅杀伤力足够,还附带持续掉血的buff,最根本的好处是自产自足、零成本。

就这样,在我们的生活里又多了造粪这个选项。猩猩准备了一个红色塑料桶并在距离顶部三分之一的地方贴了条黄色胶带,说这就是警戒线,战略储备到这个位置就差不多了。别太满,否则太沉不好拿,万一碰上什么颠簸伤及自身可就不好了。

【Dota2:整容后的dota,与整容后的女人一样,除了变漂亮了,其他都没变。】

在我正准备以极高的热情投入造粪运动中时,却不合时宜地便秘了,后门堵得跟貔貅似的。于是造粪的重担都落在了伟大的粪斗士猩猩身上。他倒是不负众望,粪量十足,简直就是三A级造粪机。

2.

我们的催讨对象在蒋村,地属城乡结合处,早年我对蒋村的了解来自他们端午的龙舟赛,也算是地方特色。不过但凡是此类比赛的地方,博彩就比较发达,前后虽说逻辑关系很牵强,可它偏偏就这么特定。农村的人偏爱赌博,虽说城里人也赌,但从人均基数上来看,农村更甚,我想很大原因是与他们的无所事事有关。两季农忙过后,生活就变得一潭死水,留守下来的人们开始跟口袋里的钱过不去,互相厮杀在牌桌上,有的暴走赌徒输光了就当,当光了就借,借不到了就欠,把自己那几分田今后一百年的产量所能换算出来的数字都拿出来跟人搏,听着都刺激。赌徒永远只愿意去承认两件事:一是他们下一把一定可以翻本;二是要是他们真的翻了本就金盆洗手。

我和猩猩并不清楚债务人与债权人之间是何种形式的债,不过进村后我们才突然想到有一个成语叫深入虎穴。去欠债人的地头要债是十分无脑的行为,无异于dota里的一级单人越塔。毕竟人家有主场优势,随便扯一嗓子,什么表姑、二叔、小舅子、发小、甚至连村口好事的二傻子都迅速从四面八方赶来,瞬间组合成大力神,一掌把你拍到土墙上,撕都撕不下来。

猩猩说:“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说话间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中盖着盖子的红塑料桶。

“到时候咱们先敲门跟人讲道理,万一对方情绪激动起了冲突,咱们至少还有这桶十五天‘醇酿’自保。”

我说:“好。”

我们在一幢独门独户、没有墙皮的土楼前站住,猩猩礼貌地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

“估计不在家!”猩猩说。

“那怎么办?”

“这不是更好,先泼再说,到时候打电话让他把钱打到银行卡上,不然我们下次还来。”

“哗”的一声,这些食物不屈的灵魂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在别人的门前不屈不挠地做着最后的贡献。它们是光荣的,可以笑看风起云涌、朝升夕落,比起那些只能在阴潮的下水道中混为一摊的屎兄来,这是一种无可匹及的荣耀,是生命力。

我和猩猩一直跑到村口,我喘着粗气说:“累死我了,你还拿着这桶干什么?”

猩猩说:“丢了怪可惜的,拿回去洗洗以后还能用来洗衣服。”

我面部痉挛:“你可真是粪青!”

3.

这次恶心的经历让我们入手了1000元,由于猩猩的人力成本贡献率高,所以他理所应当地拿了600元。

入秋后,我们的代练业务有所突破,不过都是dota2的冲分,我对dota2的模型不太适应。就好像自己喜欢的女人突然去整了容,虽然她还是喜欢吃酸辣粉,看没营养的韩剧,说话嗲声嗲气的,有晚上起夜的习惯,可我还是不习惯她这张变得比之前更好看的脸。人的审美也是有习惯的,比如说小雯,在我对她所有的美好回忆中,她永远都是穿着小清新风格的衣服,干净的牛仔裤,一双色彩鲜艳的慢跑鞋,头发不长不短。可那天她盘着头,穿着套装和高跟鞋去面试,我就是觉得这不是她。我们总是习惯了过去,而来不及适应现在。

由于我之前一直是打辅助位,导致我冲分效率不高。路人与比赛不同,不讲究太过精细的配合,你也不用指望你的队友都能不惜牺牲自我来成就你,所以隐身系英雄备受追捧,也确实强势,特别是“小鱼人”“赏金”“蜘蛛”这种英雄。尤其是“蜘蛛”,霸线能力强,在蛛网里有强大的加速回复,最无耻的是,现在dota版本的蛛网还能为“蜘蛛”提供无视地形效果。

以前这类英雄都是蛋蛋在玩。蛋蛋曾是我的队友,比我小8岁,我们相识于学校后门的网吧,他是个精于操作的选手,打法凶狠飘逸。那时候我们队里有两个飘逸流选手,一个是蛋蛋,另外一个是小傻。我甚至愧于去想小傻,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太过跌宕起伏,每次想到她我内心都会莫名难受,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不舍。

4.

辅助冲分最大的劣势就是太依赖队友发挥,我接的是帮助菜鸟圆高手之梦这样的业务,队友的水平能有多高这不难想象。不过好在对方水平也高不到哪去,这就是菜鸟世界的不确定性。有很多职业大神从零单排天梯碰上猪一样的队友都能输,更何况我。既然单排不稳,那我就拉了猩猩双排,玩了一个通宵,我觉得还不如单排!

猩猩其实在很早之前因为被王静佳抛弃突然决定开始玩dota,对于半路出家的玩家来说辅助自是首选,他能拿得出手的只有潮汐。我的初衷是他来打辅助位,那我就解放出来打核心位,毕竟在我dota生涯的初期还是打过那么一段时间的大后期。但是这样的组合并没有起到好的效果,原因还是我根本补不到几个兵。这跟模型有关,我就是不适应。

我说:“看来我们得找个一号位大神来带!”

“我想到一个人。”

“谁?”

“环勇!”

我和环勇的关系比较复杂,他应该算得上是我的dota启蒙老师,我从最初的只会用火枪补兵出圣剑的“陨石坑”玩家,到后来的超级辅助,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他是那种把dota看得比女朋友还重要的人。他总是说dota充满挑战性,每一次超神都像经历一次高潮,这种是女人无法给予的。其实女人也能让他经历高潮,只不过他一晚上能超神十多次,等量换算到女人那里,想想都有生命危险。

后来我们还组了战队,他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最终导致我们分道扬镰的居然是在战术思路上的分歧,他太过保守,我又太过激进。反正在剑走偏锋上我们都是佼佼者,注定无法共存。这么久过去了,某段时间我曾找他回归,他丝毫没给我面子,后来他自己又突然想要回来,我一样丝毫没给他面子。现在让我再次回头去找他,我觉得很没面子。

猩猩说:“土豆和番茄本来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蔬菜,谁能想得到他们会在肯德基里成为最忠诚的伴侣!面子值几个钱!”

5.

在猩猩的鼓动下,我还是约了环勇,我们哥三在学校后门的“好再来”烧烤店喝啤酒。猩猩在这家烧烤店吃坏过几次肚子,曾不止一次立下毒誓,要是再来此地就出门被车撞死!猩猩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所以说发毒誓其实是很不科学的。

“王小帅,你不是去打职业了吗?怎么跑回来了?蛋蛋呢?强子呢?”环勇咬着面前的羊肉串问我。

我和猩猩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其实我是一个逃兵,当逃兵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光彩的事。我自有苦衷,当时战队成绩不太理想,赞助方又找各种借口欠薪,加上我和战队成员小傻那说不清的感情纠葛,以及我重新燃起对校园生活的向往,还有对当时已经和我提出分手的小雯的心存侥幸。这些都汇聚成了我离开的决心。

事后我跟蛋蛋通过电话,他现在和强子在成都当地的一个电竞俱乐部打职业,在往后我就回了寝室,与猩猩狼狈为奸。我和他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至少还能混个文凭,我至多只能混个日子。

强子是福建人,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寝室看到他时,他让我猜他的出处。

“猜对了我请你吃沙县,给你点提示,我的省份的首字拼音有个H。”

“湖南?”

“不对。”

“湖北?”

“哈哈,还是不对。”

“河南?河北?”

“再猜,再猜!”

“该不会是河内吧!”

“你他妈才是越南人。”

“那我猜不到了!”

“哈哈哈,偶四湖建的!”

“……”

强子是我真正当朋友的人,我认为能为你出手打架的人都值得深交。还有个原因,他是个胖子,跟他站在一起永远都显瘦。这就如跟猩猩站在一起显白是一个道理。

“赞助商撤资,战队就散了,强子和蛋蛋去成都开展电竞第二春了。”我模糊地解释道。

“哦,那你怎么不一起去?”

“我还是比较喜欢杭州。”

“不说这些了,为咱们重聚干杯。”猩猩在一旁打起圆场。

我们在交杯换盏中纷纷喝大,三人唱着好汉歌在空旷的四车道街路上撒欢。醉酒分三个层次,开始是微醺、然后是呕吐、最后是断片。我至今还未能体验到最高境界,哪怕喝得再多也就是到呕吐这一层。我曾经在高考结束的当晚跟班上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喝了场大酒。在高中是不允许抽烟喝酒的,而在那个即将走过叛逆面向成熟的时间点上,我们用一场惨不忍睹的“醉孽”来宣泄自己对整个惨痛十二年学涯的情怀。那一晚,没有人在乎香烟的毒性,也没有人惧怕酒精的威力。最后所有在场的人都吐了,不大的包厢内吐得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我们就像一台台功率强大的豆浆机,把桌上的食物磨好再倒出来。

“我告诉你们一条捷径。”猩猩说。

“什么捷径?”我问。

“从这个围墙翻过去,下面是一片自行车顶棚,从上面走过去就是食堂。”

“可是顶棚都是铝合金板做的,恐怕承重不行。”

“没关系,只要沿着钢结构的边框走就没问题,我先行一步,你们看清楚了,记住要踩边框,千万别踩错了……”

话没说完,猩猩哐当从中间掉了下去,我和环勇站在围墙的另一侧,看着突然从我们视线里消失的刘银水,不置可否。此时后门已经关了,等我们从前门绕回车棚时,猩猩还躺在一堆自行车中间呻吟,新旧不一的单车以他为中心呈圆形铺开,甚是唯美。

我摇摇头说:“看来浙×大‘詹姆斯’的赛季又一次报销了。”

环勇也摇摇头说:“这货净给自己找不自在。”

6.

自从猩猩摔伤后就开始长期卧床不起,把自己当植物人养着,身上都快散发出尸臭了。我则抱上了环勇的大腿,天梯双排的风生水起。果然有了个专业后期就是不一样,环勇一如既往地稳。这种选手在路人局中是无解的存在,由于补刀基本功扎实,抗压能力强,加上我的保驾护航,总是能在游戏早期就做出左右战局的大件。他幽鬼的胜率居然到了恐怖的九成。这是他的代表英雄,无论在哪个版本都是如此。

在环勇的神勇发挥下,我们的代练事业突飞猛进。想想有些讽刺,以前我为了职业,现在我却趋于商业。前者为了梦想,后者为了赚钱,其实二者本来并不冲突。很多人在完成梦想的同时顺便把钱赚了,或者赚了足够多的钱,然后去买以前难以实现的梦想,或者对有些人来说赚大钱就是他们的梦想。

我的梦想是当一条狗,每天只要吃狗粮和对着主人卖萌就好。没有烦恼,到了公园里,爱尿哪就尿哪,上再多的母狗也不受世俗的谴责,母狗的女主人还一脸幸福地看着,仿佛被上的是她。

环勇算是顺其自然地加入了我们这个团队,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其实到了大四,好多同学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沐浴社会的不良之风,留守下来的无非是些准备考研的同学,当然还有环勇这样的铁杆data迷。他说实习无非就是自慰,一切你所认为的就业跳板其实都是假装存在的性幻想对象。也别指望这半年能在某某单位学到什么本事,他们就是在利用你做些公司老油子懒得去做的杂事罢了,每月发点少得可怜的抚恤金给你,抚恤你死去的青春。至于考研,他压根没想过,大学他已经待够了,还有什么可值得研究的?与其研究这些无用的课题,不如去研究研究怎么把dota2玩得更好。其实他这种状态挺好,生活中有游戏相伴,不像我曾经想把游戏当成生活的全部。

当然世界观这种东西,因人而异。比如说小雯,区区大三就开始张罗着到处为工作铺路,这点她从未改变,从我们好的那时候开始她就在给我灌输一种理念,就是人生要有所规划,未来不可预见,可是我们必须要摆好一种随时张开双臂迎接它的姿态,省得到时候不知所措。

我是个顺其自然的人,我所理解的生活不应该被赋予太多的桎梏,它本来就是随性的,说不定我们的出生只不过是因为一次意外怀孕。我们被这么随意地带到这个世界上,却要这么负责任地为世界活着,累不累?也没见得它给你什么眷顾。

7.

无聊的时候我还是会去学校大操场的看台上坐着,看一些生面孔在下面踢足球。虽然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但我似乎也暂时不属于外面,我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处于哪一个空间,看着在球场上飞奔的同学,我恍如隔世。曾经我也像那个带球飞奔的前锋一样,留着一头长发,借着空气的对流勾芡出风的轮廓。如今我却像极了那个英年谢顶的门将,面对扑面而来的追风少年,只是淡淡地看着,连重心都懒得放下。追风少年一记外脚背抽射,射中了边裁。我摇摇头说:“中国足球真没戏了。”

我起身去了图书馆,以前我常来这帮小雯占座。占座是一种广为流传的校园文化,是应试教育下的衍生品、谈情说爱的万金油。我随手拿了一本《傲慢与偏见》找个位置坐下,看着眼前那些打着阅读幌子交头接耳的情倡。

这时有人电话响起:秋风吹拂过我的眼帘

唤起了我对你的思念

独自走在空荡的长夜

想着你那温暖的笑脸

喝吧,朋友!我们宿醉在长街

干吧,爱人!我们相拥到永远

再见了,青春!我们狂想的日日夜夜

对不起,爱情!我没能呵护让你凋谢……

我惊讶地顺着铃声寻觅,有部手机在桌面上“嗞嗞”地震动,位置上没有人,手机旁边是一本平摊开的书,上面的内容我再熟悉不过,是《中国文学》课本。

“同学,请让一让。”一个女声在我背后响起。

我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一步:“不好意思,你的手机响了很久。”

“对不起,打扰你……王小帅?”

“你认识我?”我努力地搜索自己的记忆库,却检索不到眼前这张漂亮的脸。

“哈哈,当然,我可是你的粉丝呢?”

“呵呵,我居然都有粉丝了。”

“有啊有啊,我们寝室的人都很喜欢你的这首歌,你看我都拿来当铃声了。”她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谢谢。”我转身要走。这首歌是我当年在文艺晚会上专门为小雯写的,那时我还玩过一段时间的乐队,赞助方是多多那土豪。编曲是由他的一个叫驴子的流浪歌手朋友完成的,我填的词。这首歌由我和多多共同在晚会上给大家演绎,他是纯粹为了装×,我是纯粹为了示爱。歌之所以会这么红,一个原因是我最后声嘶力竭地冲着台下喊了句“小雯,我爱你!”,另一个原因是驴子后来去了杭州广电传媒某个音乐频道,将这首歌又重新唱了一遍。我记得小雯幸福地扑在我怀里问我这歌什么时候能出MP3版本,她要下载下来用作手机铃声。

时隔这么久,我在另一个女人的手机铃声里听到了这首歌,有点不太痛快。这都是我碎掉的青春啊,如今却躺在别人的泥土里,变成肥料来滋养她们心中盛开的小花。

“偶像,我能不能跟你合个影?”美女手机的拍照模式开启……

“这里好像不太方便吧。”

“那我请你吃饭!顺便跟你合个影。”

“艳照可要另外收费啊。”对于吃,我从来都不拒绝。回寝室的这些天,我整天都靠猩猩的饭卡减肥。猩猩为人鸡贼,虽说极不情愿地答应了让我蹭饭,却有严格的准入门槛,就是只能买一菜一汤,汤还是食堂中间大洋铁桶里的免费紫菜汤。那紫菜就跟塑料袋似的,咬都咬不断,而那是仅有的一个菜,还规定不许是荤菜。他说了,我要是严格遵守约定,他会在周末给我加块大排作为营养奖励,怎么看都跟喂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