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山海间(1)
茫茫宇宙中，一支载着二十余万人的星际远航舰队夺空而来，这是一批人类最先进的殖民拓荒飞船。
舰队长看着大屏幕上的宇宙星图，问：“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按地球时间计算，六小时。”飞船的控制中枢回答。
舰队长满意地看着卫星传来的图像，那是一颗山清水秀的星球，没有任何智慧生物留下的痕迹。
【野餐】
嫩绿的草叶上带着晶莹的露珠，天边挂着一道彩虹。一条宽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大河里，带着甲壳的鱼儿欢快地跳跃着。
纳鎏迦嗅着草地上淡蓝色碎花的芳香，满脸陶醉，九条雪白的尾巴轻轻摆动着。
突然，大地一阵摇晃，一头小山般大小的巨兽拖着尾巴走了过来，脑袋下章鱼般的触手不安分地晃动着。纳鎏迦跳到巨兽身前七八丈处，抬起头看着他那高高在上的呆脸，大声地问：“辕刃！你是不是存心要将我踩成肉饼啊？”
“没……没有啦！我只是不小心而已。我们饕餮一族还没有踩死九尾狐的先例。”辕刃连忙解释。他背上背的东西堆得像小山一样。
纳鎏迦跳到辕刃背上，四处看看，问：“阿莫娜娜呢？她应该比我们还要早到的。”
辕刃说：“哦，我想，大概还在路上吧？她没有脚，走得慢是正常的。”
“人家早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传来。阿莫娜娜从树上跳了下来，三丈多长的尾巴一扭一扭的，鳞片闪闪发光，随着沙沙的蛇行声“跑”到他们面前，说：“我在树上看风景，又有作诗的灵感了。”
纳鎏迦说：“赚了稿费记得要请客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莫娜娜是我们已知宇宙中最优秀的吟诗者，铁杆读者遍布全宇宙。吃大餐都没问题！”辕刃说。
纳鎏迦瞪了他一眼，说：“你们饕餮族的家伙就懂得吃！我昨天看见一双很漂亮的鞋子，阿莫娜娜一定会喜欢的。”
“死狐狸！又讽刺人家没有脚！”阿莫娜娜生气了。
辕刃连忙打圆场，“快点开始野餐吧，我都快饿死了。”
纳鎏迦说：“你不知道吗？天底下只有撑死的饕餮，没有饿死的饕餮。”
“嘭！”辕刃前脚猛踩下去。抬起脚时，只看见纳鎏迦五体投地贴在深深的脚印里。
片刻之后，辕刃把那成吨的食物卸了下来，阿莫娜娜也动手帮忙。辕刃说：“我真的很羡慕你有灵巧的双手。”
阿莫娜娜说：“如果龙姐姐也能来野餐就好了，我是说‘如果’。”
纳鎏迦正趴在河边看风景，说：“他们龙族的家伙呀，不是在水里游，就是在天上飞。如果你哪一天看见一条龙趴在地上，那一定是快死了。”这家伙说话从来不留口德。
阿莫娜娜问：“纳鎏迦，不来帮忙吗？”
纳鎏迦心不在焉地回答：“辕刃的体积是我的一千倍，食量是我的八百倍，为什么要我帮忙？我正琢磨着怎么赚钱给你买一双鞋子呢！”
“啪！”阿莫娜娜尾巴一挥，将纳鎏迦打入河里。纳鎏迦狼狈万分地爬上岸，生气地嚷道：“延维[1]族的妖女！想谋杀吗？”
“对不起，人家不是故意的！”阿莫娜娜忍住笑回答。
辕刃把大块的鲜肉串在烧烤架上，阿莫娜娜也将浑身湿漉漉的纳鎏迦放到烧烤架上烤干，将他烤得哇哇大叫。
辕刃问：“阿莫娜娜，你最近在写什么？”
阿莫娜娜吞下一块美味的烤肉，说：“前段时间我阅读了一些上古的传说，打算写一篇有关传说中的异星生物的长诗。”
纳鎏迦从烧烤架上跳下来，问：“哪种生物？”
“传说中蓝色行星的统治者，一种自称‘人类’的生物。”阿莫娜娜回答。
纳鎏迦不屑一顾地说：“就是那种上半身和你一模一样的生物吗？听说他们刚刚进化到宇宙时代的初级阶段，原始得很。有消息说，他们的一个探险分队正在向这儿进发，真想看看他们原始到什么地步。”
“上头有禁令，不要随意接近他们。”辕刃提醒爱闯祸的纳鎏迦。
纳鎏迦调皮地说：“古书上记载，人肉很好吃哦！”
“啪！”辕刃再次将他踩到脚下。
【拓荒者】
近百艘庞大的母舰停在行星轨道上，开始放出大批小型登陆飞船。
登陆飞船着陆了，舰队长踏上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放眼四望。这儿的环境简直就和地球一模一样……不！简直比地球优美了不止百倍。在地球，完全不受人类文明破坏的地方只能在虚拟世界中寻找。
飞船的控制中枢收集的数据显示，这颗星球所围绕的恒星和太阳非常相似，恰好也有一个天然卫星。星球每自转一圈相当于地球时间23.6小时，公转一圈是8897.2小时，即三百七十天多一点儿。这个星球比地球还要适合人类的生存。
“真是上帝的恩赐！”副舰队长约克脸上写满惊叹，对舰队长说，“我敢打赌，千余年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心情恐怕还不如我现在这样激动。”
“当哥伦布的第一只脚踏上新大陆时，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另一只脚也踏上去，而不是无休止地感叹。”舰队长说着，指挥舰队成员迅速建立营地。大批机械人卖力地工作着，各种建筑物预制件迅速组合起来，如植物一般在这陌生的大地上扎下根来。
很快，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第一个营地建成了。大批建筑物耸立在宽阔的平原上，各种无人考察车离开基地，如蚂蚁般奔向八方……很快，各种详尽的数据像流水一般传入营地的中枢计算机内。舰队长看着屏幕上满版的数据，平静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喂！老兄，休息一下吧！这儿的土地很肥沃，而且生物资源之丰富也是非常罕见的，我们生存下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副舰队长约克说着，将一颗花生抛到嘴里。他们庞大的母舰上有严格模拟地球环境的人造生物圈，种些花生只是小意思。
舰队长说：“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确认这颗星球有没有‘主人’。和未知的智慧生物发生冲突是异常危险的事。”
约克说：“智慧生物吗？一百年前，在我们的宇宙开拓史刚刚开始的时代，开发K18行星时所用过的方法，我认为是非常有效的。”
舰队长的心一下子拧紧了：一百年前，人类的宇宙飞船第一次降落在K18行星上，那颗原始的星球上形状怪异的原始人向着宇宙飞船顶礼膜拜，并按照他们的风俗习惯，为人类献上至高无上的膜拜仪式——用石头把宇宙飞船给埋了起来！
这一友好的举动带来的最直接后果就是：这星球上所有的原始人在三天之内被完全从宇宙中抹掉了……
约克看见舰队长的表情很不自然，又说：“我知道你对那种方法很反感。我们人类开拓宇宙至今，还没有发现有哪一种生物的文明等级在我们之上。如果这星球有智慧生物，我们只要按照老办法去做就可以了。我想你应该重温一下宇宙开拓史的经典案例：我们的D3行星。”他说完，按下了一个按钮，大屏幕上显示出另外一个星球的景色。
那是一个环境恶劣的星球。含氧量只有百分之五的空气和强烈的紫外线使得大地上的一切生物都是那么怪异。
大批外形怪异的外星原始人，使用石斧、石铲，动用无数的“人”力，在大地上刨出深深的矿坑，挖出大量乌黑的矿石，千里迢迢送往他们的神殿。
宽阔的平原上，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物，那是他们永远不可以靠近的“神殿”。
“神殿”外宽阔的祭坛上，堆满了小山一般的矿石，那是他们为神所献上的祭品。天色慢慢变暗了，大批原始人在一名老迈的祭司的带领下，向闪着金属光泽的神殿顶礼膜拜。
天空中的云层裂开了，一艘宇宙飞船悬浮在神殿之巅。穿着厚厚的宇航服的“神”降临了，原始人欣喜若狂。神取走了所有的祭品，并为他们留下了一些廉价的旧金属制品。对于这些原始人来说，这些远远超越他们制造技术的东西是梦寐以求的“神器”。
舰队长关掉大屏幕，闭上眼睛，心里充满了厌恶之情。这时一名考察队员进来报告：“我们的地质考察分队钻穿了地壳，没有发现任何智慧生物残留的痕迹。”
约克嘲笑舰队长：“掘地九百万尺寻找智慧生物？老兄，你可真幽默。”
【狐与地下城】
“居然把城市建在地幔里面！你们九尾狐全都是疯子！”辕刃背着成吨的垃圾，走在大街上大声抱怨，引得许多九尾狐频频侧目。
阿莫娜娜说：“这是九尾狐的习性，没什么好抱怨的。”
纳鎏迦说：“建在地幔里不会造成环境污染嘛！”这颗行星的地幔里“悬浮”着不少这样的城市，利用岩浆的巨大热能和丰富的矿物作为资源，可以说是一个个完全独立的生态系统。凭着奇高的科技，地下城里四季温暖如春。
“那我背上的这一大堆垃圾又作何解释？”辕刃最气愤的事是所有的重物都得由他背负。
纳鎏迦摆动着九条雪白的尾巴说：“垃圾也是一种资源，随便乱丢会污染环境的。”
“大自然是拥有自我净化能力的！你们这些九尾狐环保得走火入魔了！”辕刃知道一两吨废弃物无法威胁整个行星的生态系统。他最无法忍受的是野餐过后，纳鎏迦居然花了半个小时复活那些被他们踩死的杂草，而且以完全检测不出痕迹为标准。
阿莫娜娜说：“他们这样做是有历史教训的。数万年前，九尾狐是生存在行星表面的生物。他们拥有其他智慧生物所没有的特异功能：脑电波控制术和寄生术。他们的壮大，使得很多行星的大型生物——甚至包括不少智慧生物——都陷入了灭顶之灾。随着环境的破坏，九尾狐也一度受到严重的威胁。到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非常悲壮的决定——远离地表，尽量不影响任何星球的生态系统。”
“疯狂！”辕刃下了一个结论。
阿莫娜娜叹气说：“九尾狐是整个已知宇宙中最为强大的生物，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其他的智慧生物，包括我们维延族和你们饕餮族，根本连发展的机会都不会有。”
听到这句话，骄傲的纳鎏迦那九条雪白的尾巴一同翘上了天。“啪！”辕刃再次将他踩在脚底下。抬起脚时，纳鎏迦猛地跳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坚硬的路面上只留下一个九尾狐形状的凹坑。为了保护脆弱的身体，每一头九尾狐都装备有能量护盾、质能转换器和电磁发生器。
“我今晚在你家住。”纳鎏迦站在辕刃的头上对阿莫娜娜说。
辕刃用触手将纳鎏迦打落地面，说：“我回家！”立即转身往回走。
纳鎏迦大声问：“前面就是垃圾回收站了，你打算背着成吨的垃圾登上飞碟吗？”
地幔之内是无所谓白天黑夜的。但数万年来，这些地下城都依靠着比神话还要神奇的高科技，忠实地模拟自然环境。
纳鎏迦蹲坐在窗台上，看着模拟的闪烁着星星的星空，若有所思。星空下，是一大片美丽的草原，很多九尾狐族、维延族、龙族，以及其他智慧种族的成员在散步。
阿莫娜娜拿着两杯饮料过来，问：“喝吗？”
纳鎏迦盯着那杯几乎和他一样大的饮料，说：“我想我可以在里面洗澡。”不同种族的智慧生物的体积相差非常大，纳鎏迦甚至可以在辕刃的鞋子里安家——如果不怕被熏死的话。
阿莫娜娜说：“那些人族已经降临了。”
纳鎏迦说：“我刚刚看过探测器传来的图片，他们将北部大草原破坏得不成样子，还修建起很多金属建筑物。我想他们把我们的星球当成他们自己的了。”
阿莫娜娜问：“上头就这么让他们乱来吗？听说他们已经占领了几百颗有生命的星球了。”她所说的上头是指宇宙智慧生物联合会。
“我想上头可能是对他们怀着较深的愧疚心情吧？数千年前我们使得他们的蓝色行星陷入了战争，致使洪水席卷了整个星球，他们的文明险些因此而夭折。”纳鎏迦说。
阿莫娜娜长长的蛇形尾巴卷成一团，说：“我们已经尽力弥补过了。当时我的一名族人留在那里治退洪水，为他们留下了‘补天’的神话。那名族人还成了他们的神。”
纳鎏迦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问道：“你不是说你在写长诗吗？能不能优待老朋友，先念两段来听听？”
阿莫娜娜抱起一个名叫“竖琴”的乐器，开始弹奏。这是从蓝色星球传入的东西。伴着悠扬的乐声，阿莫娜娜开始轻吟：
在非常非常遥远的年代，世界是一片混沌。
开天之初的大爆炸，使得宇宙灿烂多彩。
从无序到有序，我们都是宇宙的孩子。
聪明的孩子啊！拥有智慧是宇宙母亲对我们的偏宠……
“啪啦！”一声不和谐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是纳鎏迦。他一边摆弄着什么东西一边问：“我看见一根带毛的小竹棍，是什么东西啊？”
阿莫娜娜说：“那是我托人从蓝色行星带回来的书写工具，名叫‘毛笔’。我要写有关那个种族的诗，用他们的书写工具和文字比较容易找到灵感。”她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纳鎏迦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把那毛弄掉了。”
“死狐狸！”阿莫娜娜生气了，用尾巴紧紧勒住他，用力拔下他尾巴上的长毛以修理毛笔。可怜的纳鎏迦疼得呱呱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