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颁奖辞(2)
这所有的学说,对奥伊肯教授来说无不是囊中之物。然而,他主要的研究领域却是那些和文化进化及演进相糅合的主流思想,从历史观点批判地寻找其源头和过程。跟这个研究领域许多先驱者一样,他也相信:如果对传统缺乏正确的关怀,就不会有真正的进步。就哲学史来说,许多哲学体系陡兴骤灭,其原因就是在于对传统的漠不关心。正如奥伊肯教授经常强调的,假如哲学不能与其他科学一同成长,且不断地探讨同一问题,使之发展;假如不认同每个哲学家都要重新开始,用一样的方法被其他哲学家所替代,那么哲学就会失去本身的连续性。
尽管在这一领域内的论文和随笔极其丰富,奥伊肯教授早在1878年就已发表了最早的高度概括性的方法学成果。他在《现代的基础概念》中,讨论到了从古希腊罗马哲学、士林哲学以来一直到现代的共同概念的起源和发展。例如,拿概念来说,他提出“主观”与“客观”、“经验”与“进化”、“一元论”与“二元论”、“机械论的”与“有机的”、“法”与“个性”、“人格”与“性格”、“逻辑的”与“实践的”、“内在的”与“先验的”等。教授不但关心定义,还期望用“时代之镜——概念”来描述某一历史时代的主要目标和形态。经过仔细斟酌之后,其所论范围甚广,且对现代文明的诸多矛盾也加以彻底的批判,所以,书名也改成《现代的精神思潮》。其实,作者在这里已经提出了其基本论点,因而在全书无比丰盈的论述之中寻找教授的看法,不能不说是一件大有益处之事。
假如一个思想家以此种论点为基础,去思索人类文明的种种永恒的问题,那么,或许立即就会发觉,这些疑问之间的密切交互关系无法被忽视,甚至无法把这些疑问限定于认识论范畴内进行回答,并且这些问题的确是在不断地彼此冲击。这是因为其中包含了有关人存在的问题,不但会波及那些对其重要性敏感的个人,也会激发整个共同体、整个时代的伟大改革力量。探寻这些问题内含的根本性角色,可以认识人类精神史的基本线索。这除了分析存在争议的教义、学派外,也有利于唤醒并丰富哲学的关怀。这一点,奥伊肯教授已在《从柏拉图到现代大思想家的人生观》(1890)中着手展开了。此著作已经发行七版,经过不断地增删修改,证明奥伊肯教授研究的精深广袤,以及他在整理自己思想和问题时表现出来的深沉老练。
奥伊肯教授在其很多著作(例如《为精神生活而战》(1896)、《新人生的哲学要义》(1906)、《人生的意义与价值》(1907)和《精神生活哲学基础》(1908))中,阐发自己的哲学思想。最后这部著作高超而又通俗地讲述了教授的观念。近来,奥伊肯教授在《宗教的真理内容》(1901)和《现代宗教哲学的主要问题》(1906)中提到宗教问题。(后者是依据耶拿大学神学讲习班的三次讲稿编写成的。)今年,教授在一篇论文中,清晰地表现了他对历史哲学某种程度的见解。这是他的巨著——《现代文化》中的某一部分。根据这部最新的著作表示,目前教授好像计划对伦理问题进行彻底的思考。
这项计划意义不同一般,他使教授对历史的洞察力、对人生的独特看法跟历史证据产生联系,已经远远超过高估或者曲解历史内在意义的肤浅态度。这一肤浅态度常常抛弃了对真理客观公允的热情,在20世纪的历史中十分常见。
奥伊肯教授还在历史主义的讽刺之书中,觉察到了对文明的某种程度的威胁。历史主义一方面想要把一切坚实和崇高的目的引入相对性的泥潭之中,另一方面却想有利于其他的意图。这些无不是想把人类一切发展和功绩结合在自然主义与宿命论的因果关系之中,从而拘束、扼杀人类的意志。然而,跟尼采截然不同的是,奥伊肯教授拒绝永恒主权的道德律的拘束,怀疑主张权力意志的个人权利或能力。他坚持认为,从自然的表面压制和历史因果的联系造成的压迫中,要求解放我们人类的,并非个人或个别存在的超人,而是高度自觉地跟宇宙智力相调和而形成的强烈个性,所以,这是十分具有独立性的存在。
不管在历史还是个人的存在中,人都获得了较高层次的人生。这人生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存在于自己的内部,经过自己来实现;是在现实上超乎时间,却需要在时间中才能显现的精神生活。一切真正的发展都源自于“实存”这一根本原理。人越是参加知识生活,就越是能获得超乎时间变迁、趋于永恒的力量。这种永恒才是真理的王国。但由于受到限制,称不上真正的真理。同时,这也是生命力量的统一体,从外表看来虽然超越了这个世界,却在这个世界中为我们,甚至通过我们发挥其影响力。这不是凭借逻辑或想象的翅膀而飞翔的观念性空中楼阁,而是凭借丰盈的生命力,将“非此即彼”带给整个人格的意志选择。换句话说,即把高等生命和低等生命之间不断的斗争带给人类的一种意志抉择。
历史是人类在战斗中成与败的镜鉴。或者说,是自由的人性主体应该归于自我决定的战斗过程的镜鉴。所以,不存在一种历史哲学能够预知这一战斗的结果。就拿被当作遗产保存的文明来说,也不是其本身继续存在,其存在是我们开展的以精神生活为目标的不断的个人战斗。唯有此战斗,才可以使道德和艺术的努力、政治和社会的工作走上正常轨道,并获得拥护。
奥伊肯教授曾说道:“功利主义,无论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都和真正的知性文化无法并立,且正好相反。一切知识活动如不以其自身为目的,就必然会堕落。”奥伊肯教授对艺术十分赞美,并大力提倡,但对唯美主义却严肃地提出反对。他认为,唯美主义“会影响那些喜欢反省、喜爱快乐的享乐主义意见者”,“尊敬自己的艺术才不会同伦理性相悖”。
“最伟大、崇高的独创性艺术家,他们基本上都不会信奉人生的美学观念。”卢奈保[2]是让教授满意的诗人,因为“对道德价值的冷漠或高傲的态度,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只有培育出了真正拥有充足知识生活文明的民族,才或许能对人类做出贡献;只有为了“变量为质,把前途放在永恒生命的启示,而非运用物质力和武器中的民族”,对人类才会有贡献。永恒的生命在有限的短暂存在中,也会持续不断地成长。
有时候,形而上学会从概念上表现出与真理和生命的无限王国靠近的表象,奥伊肯教授并没有拒绝它。然而,教授还未实现其永恒体系,也不希望这样做。教授的哲学——其自称为是行动的哲学——原本就是关于促进人类进化的力量的运用,所以,它是动态的,而非静态的。或许,我们能够将教授看作是眼前的典范,和应运而生的“文化哲学家”。
尊敬的奥伊肯教授,您的世界观之中包含了博大高远的理想主义,并在您丰富的著作中完整地表达出来。瑞典学院将本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您,无疑是理所应当的。
瑞典学院怀着衷心的敬意,对您表示高度的赞赏,并希望您能够奉献出更加丰富的、有利于文化与人性进步的成果。
注释:
[1]Abraham Viktor Rydberg(1828—1895),瑞典诗人,除抒情诗与小说外,在天文学、神学方面也有著作。主要著作有《最后的雅典人》《刀匠》等。
[2]Johan Ludvig Luneberg(1804—1877),瑞典诗人,出生于芬兰的著名文学家。著有《旗手史托勒的故事》《萨拉密斯的王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