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父亲寒夜问烟价 儿子凌晨退礼物
1.
晚上10时左右,老爷子毫无目的地来到了市区中心的朝阳花园。滞留在花园里的只有零星的游客。在这种寒冷的夜晚,是没有人愿意多待在此处的。
初春以来,花园里的人一直很少。南方的气候自入冬以来就有些反复无常,刚刚还是明朗的夜空,没有半点寒风,转眼间却飘起小雨,冷梆梆的,令人手脚僵硬。所以说,晚上到花园来的游客并不多。若是夏夜,此地人流如织。
离开医院后,老爷子就在街道上到处乱逛。跟着儿子搬迁到城里后,他也经常到街上来闲逛,但他并不敢走远,怕一时迷路,回不了家。毕竟城里的街道不像圩镇那些短小狭窄的街道,从这头走到那头,也只是几分钟路程;城里的街道宽广而无尽头,一路走下去,稍不留神,就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这回,他却一点儿也不害怕迷路了,因为他有心流浪街头,不想给儿子添加负担了。
村民都说他晚年很有福气,跟着儿子进城享福。可能是闲不住或是城市的空气不怎样清爽的缘故,他一进城居住,就大病一场,被送进了医院。医院所处的位置,他是分不清的。他认为,医院可能离儿子的家并不远。为了不让儿子容易找到他,他一直往着医院相反的方向行走。穿过这条街道走过那条小巷,天黑的时候,他来到一个街心花园。
他找到一个靠近一棵大树下的石凳坐下,发现石板冷冰冰的,湿淋淋的,便用手掌去抹干雨水。任他尽力去抹,石凳上依然一片湿漉、冰凉透骨。他从怀里用来抱着那三条香烟的其中的一截报纸撕下来铺在石凳上。
花园的灯光迷蒙,树影绰绰,游人愈来愈少。从医院出来到现在,他仅吃过两个包子,由于热量得不到补充,他冷得哆嗦。那冷冰冰的石凳,就像钢针一样穿过厚厚的裤子扎入他的屁股。不能再待在这儿,再待下去可能就要被冻成冰棒了,得找个避风的角落蜷缩着。
此时,有一个年轻男子一拐一拐地窜了出来,鬼鬼祟祟而又慌慌张张地观望着四周,像个盗贼。老爷子见对方似乎是腿脚受了伤,怕被抢劫,便急忙站起来要走。年轻男子跟了上来,老爷子就说:“……我已经没有钱了。还了医院的400多元钱后,我就留下这点几十元钱了。”
年轻男子停了下来,问:“你刚从医院里出来?”
老爷子说:“再治疗下去也没有用了,所以我就离开医院了。儿子挣来的钱也不容易,再住下去,肯定会把他啃穷了。我不想让他为了我这身病而犯罪。我太了解他,越是关键时刻,他越是沉不住气。”
年轻男子问:“你儿子是做什么的?”
老爷子说:“警察。”他以为这样说,对方会识趣地离开。偏偏年轻听了,却走了上来。他急忙从口袋取出穿着车荣福的相片。
年轻男子见相片上的人穿着警服,便一怔。老人的形貌与相片上的那个警察并没有什么区别。
年轻男子说:“他真的是你儿子?”
老爷子说:“他是我儿子。你一定觉得奇怪,一个警察的父亲怎么会流浪街头呢?我是自个人从医院里出来的,不想给儿子他们添麻烦,反正也没多少天了,还不如给他们省点钱。我一个从农村出来的老头子,不仅见过了世面,也住过高楼,还吃过佳肴,算是知足了。哎,小伙子,这么冷的天也该回家了。”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他像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来说:“你儿子是个好警察。”
老爷子追上来,问:“小伙子,你叫什么名?”
年轻男子说:“我爹妈生下我后,没有给我取名,就跑了。有人见我整天在外面跟坏人混,就叫我阿飞了。”
2.
老爷子呆呆地站在大树下,怔怔地望着远去的阿飞。这小偷还算有点人性呀,初时老人还以为阿飞像所有的小偷一样,会把他的身子搜了一遍。当时,他十分害怕,担心藏着怀里的三条香烟被对方搜走了。
半晌,他捡起地上那件脏臭的衣服把它塞进怀里,慢慢离开了花园。见不远处有一家商店亮着灯,招牌上写着“名烟名酒”的字样,他便朝那儿走了过去。
店老板见他站在柜台前,便问:“要点什么烟?”
老爷子说:“中华牌子的烟怎么卖?”
店老板不屑地说:“你视力不好啊,上面不是标着价格么。软硬的中华价钱也不一样,有50元一包的,也有100元一包的,还有一种是200元一包的,你要哪一种?”
老爷子大吃一惊,说:“只是问问,不好意思。”
店老板冲着老爷子的背影嘲弄道:“你如果要一条烟,我少你几十元钱。”
老爷子像躲瘟疫一样跑到一个黑暗处,取出那三条烟,自语道:“造孽啊,一包烟卖200元,抵过我养的一只猪仔了。这么说,三条烟就是6000元了。老天,这烟钱可以建一层房子了。儿子啊,你这可是犯罪啊,要挨杀头的啊!”
他又把烟塞进了怀里。夜深了,寒意更加袭人了,他冻得手脚麻木了,身子更加佝偻了,急忙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蜷缩着。110民警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被警察叫醒后,他就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找不到路回家,你们把我送回去吧。我儿子是你们的领导,这是他的电话。”
见老人冷得发抖,民警忙把自己身上的大衣取下来披到他身上。其中一个警察还取出手机,正要给车荣福打电话。忽见车荣福和妻子开着一辆小车匆匆赶到现场。原来,110指挥中心接到阿飞的报警电话后,在指示民警出警的同时,还把相关情况向车荣福汇报。车荣福闻讯后,便和妻子赶了过来。
龙宛云说:“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怎么这样呢。”她把老爷扶上车。
3.
车荣福把父亲接回家后,给父亲煮了些东西果腹。本以为父亲在街道上到处行走了一天,早已累了要休息了,谁知吃完东西后,他就取出那三条烟扔到桌子上,生气道:“这烟我抽不起,我也没有这个福气消受。”
车荣福说:“什么事呀,把你火成这样子。”
老爷子说:“你知道这烟多少钱吗?”
车荣福说:“知道。”
老爷子说:“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收下。”
车荣福说:“推不掉。”
老爷子说:“谁说推不脱?如果你真的要推脱,会有办法的,难道把它们扔在地上也不行吗?如果不是为了这几条烟,打死我也不会回来了。”
车荣福说:“这烟是朋友送的,没事的。”
老爷子气呼呼道:“朋友送的?朋友这么大方?一条烟就是一头牛,三条烟就是三头牛。你这个朋友也真够大方,一下子就给你送了三头牛。行啊,我活了七十多年了,也没有见过谁送我一条头牛。你倒好,一调到城里,就有人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人家冲你什么来着,还不是冲你是个领导。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天天扒着地、挖着土,人家会送你东西吗?”
车荣福无以应答。龙宛云见桌子上的香烟,眼前一亮,就把烟拿了过来,说:“好啊车荣福,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藏得那么好,拿去换钱不是可以解决很多事情了吗?”
老爷子瞪着龙宛云,说:“把烟拿回来,这东西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也不是阿福的,是别人的!既然是别人的,就得还回去。”
龙宛云悻悻地把烟放回桌面,咕哝道:“拿了就拿了,还退什么退,犯傻的人才会退呢。”
老爷子板着脸,他猛地站了起来,用手扶着桌子。由于动作过大,桌子咔的一声响,把龙宛云吓了一大跳,她以为老爷子碰到什么了。她瞥见老爷子的眼睛突了出来,十分骇人。她心里嘀咕着:“这老家伙,也像他儿子一样不近人情,他生病住院以来我没少照顾他侍候他,他居然没有领情,还这样瞪着我。”
车荣福担心老爷生气了伤了身子,便说:“我会把烟退给朋友的。”
老爷子不容置疑地说:“你马上去退!”
龙宛云嘟哝道:“现在呀?都什么时候了,都深夜了,明天再说吧。”
老爷子说:“夜深了就不用退了呀?拿回来的时候,也不见嫌时候呀,退回去就为难了?”
车荣福知道老爷子是一条筋脾气的人,只得说:“好吧,我马上去退。”
龙宛云不满了,一脸的不悦,但也不好发作,只得回房休息了。车荣福拿过那三条烟,准备出门了。老爷子把他叫住:“有件事,我想问你。”
车荣福说:“什么事。”
老爷子说:“我这治病的钱从哪里来的?别把手伸得太长了,太长了会犯错误的。报纸上经常登着,一些当官就是把手伸得太长了被抓了起来。唉,我一直弄不明白,像海南省文昌市的那个官员,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一两千万元呐。他用十多个箱子装着钱,把钱转移到老家,以为很安全,其实就算埋在地下,也不安全。还有,那个湖南省耒阳市公安局局长,是个打黑英雄,获得一大串的奖励。到了最后,他也倒在钱眼儿上。这些官员的贪污受贿过程,看得我直冒冷汗。”
车荣福说:“……我不会做出愧对良心的事。给你治病的钱,都是借来的。”
老爷子说:“这烟我一直不敢抽,就怕你出事。你若出事了,我这张老脸不知往那儿搁。村里的人羡慕我得很,啧啧地称赞我生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一下子就跑到省城来做官了。我觉得自己的脸上贴金了。当我一从电视、报纸上得知××官员下马了,我就很揪心,老是替你担心。他们都说十个官员九个贪,话是绝对了些,这也说明有些人当官后,就把自己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你看村里的车六爷,做了一辈子的村官,饭也没有吃过别人一口,分田到户那阵子,他丈量田地做得很认真,一分一毫都没有少。在他丈量土地之前,就有很多人往他家送米送油还送钱,希望他在做些手脚,他拒绝了。他死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让很多人震憾,村里的每块土地都装进我的肚子里,有多少亩有多少分我一清二楚,但我没有贪过一分一毫。”
车荣福说:“我马上去退了。”
老爷子说:“我这病,你们就不用烦心了。明天起,我就想回去了,是生是死,都是老天注定的。树高千尺,叶落归根。我不想死在城里,火化要花钱,又不能入土为安。为我这病花那么多的钱,我看了都心疼。”
车荣福说:“明天再说吧。你先休息吧。”
次日,不管是车荣福还是龙宛云,都劝慰不了老爷子再回到医院,他死活也要回乡下。车荣福只得亲自送他回去。车子出城后不久,他就说车子有毛病了,走不了了,他下了车说要找辆车。老爷子抬头一看,咦,车子停着的地方,怎么是他原先住院的地方了?
车荣福笑笑,没言语。老爷子叹息着,最终跟着儿子进了医院。但住了一段时间后,他一个人又离开了医院。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