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斋
23.重庆 江边渡口 清晨 外
清晨的码头,雾锁江面,隐约能看见船影,听见人声。
码头上站了两个人,秦妙斋和吴明义教授。
秦妙斋个头很大,一身学生装束。吴明义教授穿朴素长衫,戴一副玳瑁眼镜和一顶礼帽。
一艘船慢慢地停在了岸边,抛锚搭好了脚踏板,吴明义转身对秦妙斋叮嘱了几句。
秦妙斋回身去取行李箱。
等他提了手提行李箱,转身回头,刚才还在岸边的吴教授,竟然不见了。
秦妙斋以为教授已经上了船,便拎着行李箱走上了船。
可是在船上,竟然没有教授的影子。船上前前后后找了个遍的秦妙斋,慌忙喊起来。
24.树华农场 日 外
换过一身衣服的秦妙斋,拎着两个手提皮箱,走在农场前的石板路上。
25.重庆 江边渡口 日 外
小船停靠在码头边,船上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下来四下寻找,喊着吴明义教授的名字。
他们一无所获。最后有一个学生在码头边的江水里,捞起了一顶礼帽。
26.树华农场 日 外
秦妙斋的眼前,是树华农场。
农场视野开阔,景色宜人,远远的还有一个养了鸭鹅的池塘。成队的鸭,纯白肥硕。对着鸭池是平平的一个坝子,满种着花草与菜蔬。在坝子的末端,被竹树掩覆着,是办公楼。这是相当坚固而十分雅致的一所两层楼房。楼房不远处,是一座玻璃房,在阳光下,亮闪闪的,非常耀眼。牛羊圈和工人的草舍在楼房的后边,时时有羊羔悲哀地啼唤。
27.树华农场 两层楼 日 内
在办公楼门口,正要往外走的丁主任,几乎被秦妙斋撞了个满怀。秦妙斋,往旁边一闪,照常往里走。
丁主任,老练、安详、微笑地看着这位冒失且有点狼狈的青年。
他轻轻问了声:找谁呀?
秦妙斋稍一愣,没有答理他。
丁主任好像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是个画家。
秦妙斋的耳朵仿佛是专为听这样的话的,猛地立住。他放下手里的提箱,身向后转,几乎是喊叫地问:你说什么?
丁主任不知道自己的话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可是不便收回或改口。迟顿了一下,还是笑着:我说,你大概是个画家。
秦妙斋:画家?画家?
他一边问,一边往前凑,做着梦的眼睛居然瞪圆了。
丁主任不晓得怎样回答才好,只“啊啊”了两声。
秦妙斋的眼角上汪起一些热泪,口中的热涎喷到丁主任的脸上。
秦妙斋:画家,我是——画家,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他仿佛已筋疲力尽,像快要晕倒的样子,摇晃着,摸索着,找到一只小凳,坐下,闭上了眼睛。
丁主任还笑着,可是笑得莫名其妙,往前凑了两步。还没走到妙斋的身边,妙斋的眼睛睁开了。
秦妙斋:告诉你,我不仅是画家,而且是全能的艺术家!
说着,他立起来,把右手扶在丁主任的肩上。
秦妙斋:你是我的知己!你只要常常叫我艺术家,我就有了生命!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你是谁?
丁主任笑着回答:我?小小园丁!
秦妙斋:园丁?
丁主任停住了笑:我管着这座农场!你姓什么?
秦妙斋:秦妙斋,艺术家秦妙斋。你记住,艺术家和秦妙斋得一块儿喊出来;一分开,艺术家和我就都不存在了!
丁务源:哦!
丁主任的笑意又回到脸上,进了大厅,眼睛往四面一扫——壁上挂着些时人的字画。这些字画都不甚高明,也不十分丑恶。在丁主任眼中,它们都怪有意思,至少是挂在这里总比四壁皆空强一些。不过,他也有个偏心眼,他顶爱那张长方的、石印的抗战门神爷,因为色彩鲜明。他的眼光停在那片色彩上。随着丁主任的视线,秦妙斋也看见了那些字画,他把眼光停在了那张抗战画上。当那些色彩分明地印在了他的心上的时候,他觉到一阵恶心。定一定神,他扯着丁先生,扑向那张使他恶心的画儿去,发颤的手指,像一根挺身作战的小枪似的,指着那堆色彩。
秦妙斋:这叫画?这叫画?用抗战来欺骗艺术,该杀!该杀!
不由分说,他把画儿扯了下来,极快地撕碎,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揉搓,好像把全国的抗战艺术家都踩在了泥土上似的。他痛快地吐了口气。
来不及拦阻妙斋的动作,丁主任只说了一串口气不同的“唉”!
秦妙斋犹有余怒,手指向四壁普遍地一扫:这全要不得!通通要不得!
丁主任急忙挡住了他,怕他再去撕毁。妙斋却高傲地一笑。
秦妙斋:都扯了也没有关系,我会给你画!我给你画那碧绿的江、赭色的山、红的茶花、雪白的大鸭!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东西,为什么单单去画去写去唱血腥的战争?混蛋!我要先写几篇文章,臭骂,臭骂那群污辱艺术的东西们。然后,我要组织一个真正艺术家的团体,一同主张——主张——清高派,暂且用这个名儿吧,清高派的艺术!我想你必赞同?
丁务源:我?
丁主任不知怎样回答。
秦妙斋:你当然同意!我们就推你做会长!我们就在这里作画、治乐、写文章!
丁主任脸上有点不大得劲,用手摸了摸。
丁务源:就在这里?
秦妙斋:就在这里!今天我就不走啦!
丁务源瞪大双眼看着他。
秦妙斋:想想看,把房子租给我,我爸爸有钱,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丁主任似乎得到一点灵感。口中随便用“要得”“不错”敷衍着,心中可打开了算盘。
丁务源:秦先生,这座大厅咱们大家合用,楼上还有两间空房,你要就得都要,一年一万块钱,一次交清!
妙斋闭了眼:好啦,一言为定!我给爸爸打电报要钱。
丁务源:什么时候搬进来?
秦妙斋:现在就算搬进来了!
丁主任有点悔意:啊?难道你不去拿行李什么的?
秦妙斋看了一眼手提箱:我没有行李,我只有一身的艺术!
丁务源:租金呢?
秦妙斋:那,你尽管放心!我马上打电报去!
28.丁务源卧室 日 内
夏日午后,蝉鸣不止。
丁务源正在卧室里午休打盹,突然,寿生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寿生:主任,不好了!不好了!突然来了一伙人,他们把西侧的客房给霸占了!
丁务源从梦中缓了过来,张开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才坐了起来。
丁务源:你说啥?
29.树华农场/主厅二楼的客房 日 外/内
门口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在收拾屋子,有人洒水,有人扫地,有人擦窗户,而农场的职工们站在门口围观,把门堵得水泄不通。
丁务源和寿生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丁务源对工友们说:大家别看了,都干活去吧!
工人们纷纷散去。
丁务源(上前一步,笑嘻嘻地):朋友们,(年轻人们并不听他说话,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朋友们,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问你们来我们树华农场有何贵干呀?
一个年轻人回答道:我们是跟着秦妙斋来的,他说他租了这个地方,预备在这里建立一个艺术团。
丁务源:啊,有这样的事情,秦妙斋他人呢?
年轻人(从窗口指了个方向):他去后面捉蝴蝶了。
丁务源(一头雾水):捉蝴蝶?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蝴蝶?
丁务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远远地看过去,花丛里并没有人影。
这时候,秦妙斋突然出现在丁务源身后。
秦妙斋:老丁,这个农场真是太棒了!我刚才出去转了一圈,简直太棒了!让我们艺术家们来给你设计,把这座农场变成最美的艺术之家,艺术乐园!怎么样?
丁务源呵呵地笑着。
这时候,那些年轻男女纷纷过来和秦妙斋汇合。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丁务源听不懂的话题。
丁务源领着寿生离开了。
寿生:主任,这都是些什么人?
丁务源:朋友,都是朋友。
寿生:这些人住在咱们农场,真的没有问题吗?
丁务源:不成问题,房子租了出去,不是好事?能有什么问题?
寿生:对对对,是好事!
丁务源(小声):以后你常去他们那边走动走动,留心一点他们的动静。
寿生:要得!
30.树华农场 日 内/外
不到两天,楼上已住满了秦妙斋的朋友,来去自由,绝不客气,他们要床,就搬床走;要桌子,见桌子就一声不响地抬走;对于鸡鸭菜果,他们拿起来更是毫不手软。尽管如此,丁务源和职工们并不讨厌他们,因为这群人里有几个年轻女人,她们说说笑笑,给农场带来了新的生命。从此从二楼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留声唱机放出的歌曲。有时是《什样景》,有时是《不要说不》。
31.树华农场/工人宿舍/主厅 午后 内
秦妙斋刚起床,他打了个呵欠,溜达到丁务源房间里偷了几根卤鸭爪,又打开他的抽屉,抓了一把花生米装在口袋里。
他一边啃鸭爪一边下了楼,只见农场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他独自一人在农场里游荡,先去河边逗了会儿鸭子,又坐在石头上发呆,看了会儿蚂蚁搬家。
最后,他晃悠到了工人宿舍,只听见里面阵阵欢声笑语,很是热闹,他从门缝里一看,原来工人们正在玩牙牌,依旧是柳四宝、小孔等人。
秦妙斋(一把推开门):我说外面看不见人。来,算我一个!
柳四宝:你会玩吗?
秦妙斋:这个有啥不会的!
柳四宝给另外三个人使了使眼色,有个工友便很自觉地站了起来,将座位让给了秦妙斋。
秦妙斋很欢快地入座。
秦妙斋:对了,丁主任呢?怎么没看见他?
站在一边观看的李三明说:主任带着寿生进城去了。
秦妙斋“噢”了一声,卷了卷衬衣袖子,立刻开战。殊不知,这牌局战况,明显是三打一,柳四宝和小孔作为秦妙斋的上家和下家,将他看得死死的。
眼看日落西山,四圈下来,秦妙斋便将筹码输了个精光。
秦妙斋:再来四圈,我要盘本。
小孔(打了个呵欠):不来了,丁主任马上就要回来了,大家还要上工做做样子。
柳四宝(数筹码):我赢十二个。
小孔:我十个。
老张:我八个。
秦妙斋灵机一动,掏出一把花生米,开始数花生米,十个、八个、十二个。
秦妙斋:喏,给你们!
小孔(愤怒):艺术家朋友,咱不带这样玩!快给钱。
秦妙斋:真逗!我又没说跟你们真来钱!
小孔:你这是耍无赖。
秦妙斋见小孔一脸怒气,便撒腿就跑,嘴里说道:走了,不好玩!
柳四宝(吃花生米):算了,大家给丁主任一点面子,甭跟这种人计较。
小孔:下次你们要是再跟姓秦的打牌,你们行行好,不要叫我了,把花生米当钱,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哼!
小孔说罢收拾东西走了。
32.树华农场 主厅 日 内
秦妙斋从工人宿舍跑回主厅,在主厅门口,跟丁务源撞了个正着。
丁务源:哎呀,艺术家,来来来,我正找你呢!
秦妙斋:找我干吗?
丁务源:今天去重庆,三太太给了一些好茶,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请你喝茶。
两人走到桌子前面坐下,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丁务源将茶叶泡在他一直用的紫砂茶壶里,接着给秦妙斋倒茶。
丁务源:秦老兄,你搬进来也有大半个月了,觉得我们农场怎么样呀?
秦妙斋:那还用说,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丁务源:呵呵,是这样,今天三太太替老爷看了这个月的账,她的意思是农场下个月要开股东大会,老兄的房租钱迟迟不到位,这让我不好跟股东们交待,账面上说不过去,恐怕股东们就会提议把房子租给别人。
秦妙斋吓得跳了起来:那怎么行,谁也别想赶我走!
丁务源:哎呀,没有人要赶你走,你莫要慌张。不过是今天三太太提醒我,而且那李会计又三天两头来跟我要账,我才过来问问你。
秦妙斋(急忙接话):李会计算什么人?你告诉他,我爸爸过几天就汇钱过来了。你让他们不要心急。大不了把我箱子里的那些蝴蝶标本抵押给他们。
丁务源(困惑):蝴蝶标本?很值钱吗?
秦妙斋:那当然,我之前卖过一个标本给外国人,卖了不少钱。我随便卖几个标本,付你这房租绝对是没问题的。你们不要小看了我们艺术家的赚钱能力,我只不过不愿意弄得自己一身铜臭味罢了。
丁务源:果然是地道的艺术家,佩服!佩服!
秦妙斋:好了,老丁,你别操心房租这些破事儿了,我走了。
丁务源:且慢,还有一桩事儿,我们三太太明天会带股东小姐来农场玩,你要是能陪她们聊聊天,是再好没有的了。
秦妙斋:聊天?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会聊天了,呵呵!那些太太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般都没什么见识。等她们来了,我给她们聊聊艺术!
丁务源:要得!我让寿生给你准备了干净衣服,晚上让他给你收拾一下。
秦妙斋(抓了一抓自己脏乱的头发):哼,不用收拾,我又不是演电影儿的。
丁务源:哎,你现在也算农场的一分子,还是收拾一下,给我一个面子吧,艺术家!
33.树华农场/凉亭 日 外/内
第二天,沈月媚和佟小姐来到了农场,丁务源在主厅门口迎着,将二人引到凉亭,只见茶点和水果已经在桌上摆放整齐,座位上还放了垫子。
沈月媚对丁务源的准备十分满意,一脸欢喜。
佟逸芳却一副不大痛快的样子,表情慵懒、心事重重。
沈月媚:那位艺术家朋友呢?
丁务源: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远远地,只见秦妙斋走了过来,他理了短发,刮了胡子,露出了俊秀的脸庞,换上了新衣,精神了不少,一改往日颓废的德行,倒显露出一副玉树临风的姿态。
沈月媚看他看得入迷,佟逸芳却只顾想自己的心事。
秦妙斋踏入了凉亭,同二位女士点头,却并不说话。
丁务源:这位便是秦妙斋先生,我们的艺术家朋友,这是我们三太太、佟小姐。
秦妙斋(一脸严肃):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显然,秦妙斋改掉了往日随意放肆的癖性,突然变成了个得体的绅士,丁务源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沈月媚:请坐。
秦妙斋端坐下,依然一脸严肃。
沈月媚:秦先生是哪里人?
秦妙斋:呵,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我祖籍宁夏,却出生在江南,四岁才回老家,谁知有人给我算了命,说我留在家里活不长,于是九岁便被我大伯带去北平读书,可惜好景不长,大伯病逝后,我十二岁又去了南京投奔我那做官的舅舅,这一待就是十年。后来,我想跟家里这帮地主官僚决裂,便去了上海搞搞艺术活动,之后在全国各地游历。纵观我的人生,简直被撕成了很多碎片,到底是把他乡认作了故乡,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了。所以,三太太,要问我是哪里人,恐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佟逸芳似乎被他这一番话吸引住了,牢牢地盯着他看。
沈月媚:哎呀,我就问了一句话,却勾出了你这么多感慨,真是不好意思。
秦妙斋:呵呵,普通人总是不假思索地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哪里哪里人,好像搞得很郑重其事的样子,其实,既然出门在外,那家乡和他们还有几毛钱关系呢?
佟逸芳:秦先生说得真好,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几年跟着父亲各处颠沛流离,在来内地的路上,经常夜里醒过来,以为自己还躺在老家的木床上呢,几秒钟后,才意识到,哦,不对,老宅子已经被日本人炸掉了,那么,我又是在哪里呢?不知身何处,一切都不堪回首。
秦妙斋(凝视着佟逸芳):知己!
两人对视着,仿佛心有灵犀。
沈月媚(打岔):今天天气这么好,妹妹,咱们应该去后面林子里走走。
佟逸芳:啊?
秦妙斋:不知密斯佟平时有什么爱好?
丁务源:佟小姐会画画,也写诗。
佟逸芳:写得不好,都是胡闹。
秦妙斋:我房间里有一些新诗集,佟小姐如果有兴趣,可以一同参阅。
佟逸芳:好。
秦妙斋:请!
佟逸芳:姐姐,你去吗?
沈月媚摇摇头:你去吧,我懒得动,在这里等你罢了。
佟逸芳和秦妙斋显然一拍即合,俩人便一起回主厅二楼读诗去了,留下丁务源和沈月媚莫名地对视了一眼。
沈月媚扇着扇子,问丁务源:这个秦妙斋到底什么来头?
丁务源:他的朋友都管他叫宁夏第一才子,据他自己说,他会雕刻、会作画、会弹古琴钢琴、会作诗、会写小说、会搞戏剧,是一个全能的艺术家。可是,他说的这些本事,谁也没有见过。
沈月媚呵呵地笑着:我看他倒是挺能说。
丁务源:能说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不算什么真本事。对了,他说他还加入过艺术家的抗战团体呢!
沈月媚一下有了兴趣:艺术家的抗战团体?我在那个圈子里经常走动,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丁务源一摊手:可见是个混子噻!
沈月媚笑得很妖娆。
这时候,寿生提着热水过来添茶,丁务源赶紧起身给沈月媚倒水。
丁务源:寿生,三太太问秦妙斋的来头,你跟那些人混得熟,你说说。
寿生:哟,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他爸爸好像是财主,照着他爸爸的心意,他应当娶个门当户对的阔小姐做太太,安安心心地在家里看守财产,但秦先生想搞艺术噻,不愿意回家。
丁务源:哎,有钱的老子与天才的儿子,天生就是对头。
沈月媚:老头子也是不明白。等他没了,那些钱,还不是儿子的?
丁务源:是这么个理!
沈月媚微微点头:他现在是穷了点儿,可照我看,总还是个有些意思的人呢。
丁务源:对对对!
34.主楼 秦妙斋的房间 日 内
佟逸芳拿着诗集,端坐在窗口默念着。
秦妙斋站在房间的另外一边,点了根烟,看着她。
佟逸芳突然落泪,小声地啜泣起来,秦妙斋走到她身边,只深深地凝望,也不问所以。
佟逸芳:秦先生,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哭泣?
秦妙斋: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佟逸芳(擦泪):今天早上我从朋友那边接到一封信,得知一个噩耗,我曾经喜欢过的一个人,上个月死了。
秦妙斋:他是为国捐躯,死在战场上了吗?
佟逸芳摇摇头。
秦妙斋:那一定是更伤心的事。不过密斯佟,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佟逸芳:我不知道。这几年,我只觉得一年比一年坏。我不相信人生还有什么好事儿。
秦妙斋:我明白了,密斯佟,你这是为情所伤。
佟逸芳:在上海那会儿,我最想见他的时候,日本飞机天天来轰炸,根本也不敢出门。所有娱乐场所也都关门了。站在自家楼上,无可消遣,只能凭高临下隔岸观火,看看飞机下蛋。
秦妙斋:感情是人活下去的粮食!我明白你的心,密斯佟!可感情又是最麻烦、最复杂、最让人苦恼的东西。因此我觉得人生永远是痛苦的。
佟逸芳被他这番话感染了,扬起头来看着他,秦妙斋俯下身,犹豫了一下,却很自然地吻了她。
寿生提着茶水,站在门口,偷看到了这一幕,于是没有进去,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35.树华农场 凉亭/门口小道 日 外
日落时分。
沈月媚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里,茶都泡不出颜色了,她只能看着晚霞发呆。
只见佟逸芳和秦妙斋从主厅里出来,两人满面春风,谈笑自如。
秦妙斋同佟逸芳挥手告别后,便上楼去了。
佟小姐独自走到凉亭里来,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
沈月媚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佟小姐,没有说话。
这时候,穿着围裙的丁务源疾步走来。
佟逸芳:姐姐,时间不早了,咱们走吧。
丁务源(擦汗):三太太和佟小姐不留在这里用饭吗?
沈月媚:就是,你急什么呀,丁主任还要留饭呢。
佟逸芳也不看丁务源,只说一声:不了。
佟逸芳和沈月媚别了丁务源,便往农场外面的渡口去,肩并肩走着,却各有心思。
沈月媚(讥讽):这位秦先生真有意思。
佟逸芳不接茬。
沈月媚:可怜我们丁主任特为给你做了烤鸭,最后也不吃了。
佟逸芳突然又像记起什么事情一样,对沈月媚说:秦先生要办个画展,我想资助他,我想姐姐也是同情艺术的人,不如也赞助一点活动费用吧。
沈月媚意味深长地笑了:我说呢!看来,下次再也不用丁主任来给你送请帖了!
36.丁务源的卧室 夜 内
几条金鱼徜徉在小小的鱼缸里。鱼缸上还浮着一朵小小的白莲花。
丁务源对这一处小小的景观,十分满意,各种伺弄。
这时候,李三明突然破门而入,鱼儿被吓得一个激灵,在水里摆起了尾巴。
丁务源:怎么啦,李会计?
李三明:这个秦妙斋简直是个混蛋!
丁务源:有话好好说!
李三明:晚上我碰到他,他说要办画展,让我给他费用,我说丁主任没通知我这事儿,没办法给他费用噻。吃过晚饭,他竟然跑去办公室偷钱,被我发现了,他扭头就跑,没了个人影,丁主任,你说说,这人是不是混蛋噻?
丁务源若有所思。
37.秦妙斋的卧室 夜 内
丁务源在秦妙斋房间里,拿起下午佟逸芳读的那本诗集翻了翻。
秦妙斋推开门,被丁务源吓了一跳。
秦妙斋:老丁,你怎么在这儿?
丁务源:下午你和佟小姐聊得可还好哇?
秦妙斋:还行吧。对了,老丁,我们准备办个画展。
丁务源:哦,画展!
丁务源笑而不语,看着秦妙斋,俩人陷入了尴尬的冷场。
秦妙斋:办画展总归需要一些开销的,密斯佟会出一些钱,老丁,你也赞助一点吧。
丁务源(笑):哎呀,秦老兄,不是我不帮忙。农场的钱不归我管,现金都在李会计那儿呢。
秦妙斋:是吗?李会计顽固得很,我刚才跟李会计要钱,他不给。
丁务源(装作很苦恼):唉,不要说你了,就是我,也指使不了李会计,他只听股东们的。
秦妙斋(咬牙切齿):这个李会计,势利,可恶!简直是资本家的走狗!
丁务源依然呵呵地笑着。
38.树华农场 主厅 日 外/内
旭日东升,李三明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房间走了出来,一路跟人打招呼,工人们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他也觉得有些奇怪。
等他打水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脑门上竟然被人弄墨水写着一个“奸”字,好心的工友提醒他,他的衣裳背后还写着一个“坏”字。
李三明恨得咬牙切齿,一路跑到秦妙斋的房间里。
李三明:秦妙斋,你这个王八羔子,我不给你钱弄画展,你就这么整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臭不要脸。
秦妙斋和他的团伙们看到李会计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
秦妙斋:大家看到了吗?对于不支持我们艺术活动的人,老天会替我们惩罚他的。
李三明:你不要得意得太早,咱们走着瞧。
39.街道边的茶楼 日 外
佟进贤和李三明对坐在茶楼一角。
李三明:佟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噻!我进农场全是您帮忙,我拼了命地工作,不敢有半点闪失,也为了报答您的恩情,如今受了这样子的侮辱,可怎么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哩,他们这是打佟老爷您的脸面噻。
佟进贤(皱眉):这个秦妙斋是什么人?谁把他搞过来的?
李三明:还不是丁务源那个老狐狸!他们过两天还要开画展呢!
佟进贤冷笑道:开画展?哼!李会计你莫生气,好事能变坏事,坏事能变好事,你今天受辱未必是坏事。
李三明备感委屈,使劲点头。
40.树华农场 日 外/内
阳光明媚,农场里张灯结彩,画展如期举办。
佟逸芳和沈月媚挽着手往主厅走。
佟逸芳一身夏季短旗袍,露着腿,还涂了睫毛膏,眼睛扑闪扑闪的;沈月媚则新烫了头发。
俩人一边走,一边互相夸对方。
沈月媚(看佟逸芳的旗袍):这旗袍越看越好看。
佟逸芳(得意):我自己改的,可以吧?
沈月媚:可以!眼睫毛上涂的膏是哪里买的?
佟逸芳:张太太从香港带回来的,好看吧?
沈月媚:哟,张太太从香港回来了呀!
佟逸芳(笑):可不是嘛。(转移话题)哎呀,刚看到姐姐手上的金镯子,你新置办的?
沈月媚:前两天我让老许给定做的。
佟逸芳:真好看。
沈月媚:你也留个心,不妨多兑换些金饰。这年头,纸做的钞票万一不通用,赤金总好派用场。
佟逸芳:我家纸做的钞票都一张一张数得过来的,哪里办得起这些存货哪!
俩人走进了主厅的一楼,只见大家又围着秦妙斋,秦正在给大家讲解什么是艺术。
他指着墙上的一幅国画说:刚才我们讲附庸风雅,大家看看这幅画,它就是典型的附庸风雅之作,画画的人根本没有扎实的功底,却想学大师的手笔,真是还不会走就想跑,可笑得很。
说完,秦妙斋便拿毛笔在这幅画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众人起哄叫好。
秦妙斋发现了佟逸芳走了过来,便同她眨眼,眉目传情。
殊不知,那幅画正是佟逸芳所作。
沈月媚:秦先生这么懂画,今天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画,想必一定是大师的手笔?
秦妙斋:太太此言差矣,好的美食家不一定就是好厨子,我会看画的好坏,不代表我真的会画,何况我之前学的是西洋画,并非传统国画,恐怕不能满足太太的期望了。
佟逸芳有些恼怒,扭头走开。
秦妙斋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沈月媚走到秦妙斋身边小声说:秦先生,这幅画是你的密斯佟画的呢。
秦妙斋大惊失色:怎么可能?(指着画)这署名明明是“逸芳”。
沈月媚笑而不语,转身离开。
佟逸芳独自走到了河边,看鸭子戏水,秦妙斋追了出来。
秦妙斋:密斯佟,刚才那幅画其实挺好的,我不知道出自密斯佟之手,得罪之处,多多包涵,你当我刚才都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好了。
佟逸芳沉着脸,似乎还在生气,低头不说话。
沉默了片刻,秦妙斋突然灵机一动。
秦妙斋:爬山豆,叶叶长,爬山爬山去看娘。娘又远,路又长,想起想起哭一场。
佟逸芳很好奇:秦先生念的是什么?
秦妙斋:看到你,我突然有点感叹自己的身世了!
佟逸芳:怎么讲呢?
秦妙斋:小时候家父找人给我看相,说我的八字属于双凤朝阳格,但因缺水,所以早年一定命运蹉跎,仕途难登。
佟逸芳含糊不清地“哦”了一声。
秦妙斋:所以我选择了艺术。艺术让我有了另一种神奇的眼光!比如此刻,我只会欣赏密斯佟的美!这种美,用诗,用画,都不一定表达准确!是的!诗和画,都没有可能表达了!
佟逸芳一下子红了脸,脸上也有了笑意。
沈月媚和丁务源站在主厅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着秦妙斋和佟逸芳。
沈月媚:寿生那日看的可是真的?
丁务源:可不是真的!
沈月媚:这下可热闹了。
41.树华农场 办公楼 主厅 黄昏 内
丁务源忙里忙外招呼众人吃吃喝喝,又是忙得满头大汗。
秦妙斋见众人都举杯纷纷和他祝酒,很是得意。
秦妙斋一边喝酒,一边滔滔不绝地说:对你们说了罢!郁达夫!他不过是在大众面前供出了自己的情欲丑史!这年头,人肯说自己的坏话,见不得人的鬼话,才能成名。鲁迅!不过是从他家乡中搬些博人眼球的东西出来玩玩把戏,幸灾乐祸的人们自然会买他的书看!还有些所谓革命文学家,不过是骂骂他们自己的老子和祖宗,暗地里还花着自家老子的钱,嘴里说跟他们断绝了关系!还有些唯美文学家,至多也不过打着风花雪月的幌子,舞文弄墨称赞一下自己的老婆、小老婆与各路姘头!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话,既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很在理,纷纷笑了起来。
秦妙斋很是得意,说道:所以,真正的文学不写那些男盗女娼的故事,不写那些战死沙场的故事,也能使人感动。
有人问:秦先生这么厉害,为何不发表了小说同他们比拼比拼?
秦妙斋:世人皆浊我独清!只有退隐,没别的话好讲!我不稀罕同他们比。
大家又鼓掌叫好。
他借着酒劲,给身边的佟小姐敬起酒来。
佟逸芳和沈月媚都看着他。
秦妙斋:密斯佟,我的缪斯,干杯!
佟逸芳端起酒杯,微笑着抿了一口。
秦妙斋:接下来,让我们举杯感谢今天为了画展、为了艺术,辛勤付出的园丁,丁主任!让丁主任给大家讲几句话。
大家热烈地鼓掌。
丁务源:哎呀,秦老兄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干活的,不会讲话,既然让我说两句,我就说说我的感受吧,大家莫笑话我。自从秦老兄和艺术界的朋友们来了农场之后,给我们树华农场带来了新的生命力,而我们这些成天跟花花草草打交道的园丁们,耳熏目染之下竟然也懂了点艺术!艺术,不仅仅属于有钱人和知识分子,也属于我们老百姓嘛!我们也有欣赏艺术的权利,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齐声喊:“对!”
就这时候,外面的院子里响起了“砰砰”几声枪声,接着是一阵吵嚷声,主厅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时候,寿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喊道:宪兵来抓人啦!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陷入了慌乱,有人往后山跑,有人往楼上跑,秦妙斋吓得钻到了桌子下面,佟逸芳躲在了沈月媚的身后,丁务源还算淡定,酒意倒是被吓掉了一半。
宪兵队很快控制了整个农场,丁务源陪着沈月媚走在前头,去跟他们的长官交涉。
丁务源:长官,我是农场的负责人。这是我们东家太太。
宪兵队头子:你可知道私藏嫌犯是什么罪?
沈月媚:少来这套!知道我们老爷是谁吗?
丁务源(安抚沈月媚):三太太莫要动气。
宪兵队头子:我不管这农场是谁开的,只知道今天不抓到那个嫌犯,谁都不可以离开农场半步。
这时候,宪兵从主厅二楼押了一个人下来,是秦妙斋的朋友。
长官一挥手,预备将他带走。
沈月媚:你确定是这个人?
宪兵队头子:是的,就是他没错。
沈月媚:你们可看仔细了,再回来说弄错了,我可不答应!
宪兵队头子还想开口,丁务源赶紧说:长官,时候不早了,您辛苦了。
丁务源说罢从兜里摸出那块值钱的怀表来塞到宪兵头子手里,对方犹豫了一下,收下了这块表。
宪兵队头子这才和手下押着人离开了。
农场里一片狼藉。
参加画展的年轻人显然都受到惊吓,很快陆续散去了。
秦妙斋已经不见了人影。
沈月媚(对佟逸芳):咱们走吧。
佟逸芳惊恐地点头,经过这一阵慌乱,她头发也乱了,妆也花了。她着急忙慌地跨过门槛,和沈月媚一同走了。
42.重庆 许宅 夜 内
许如海勃然大怒间,拍了桌子。沈月媚见状,赶紧低头装水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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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如海:胡闹!农场竟然闹出这种抓人的事情来,这还了得!你也是傻,跟这些阿猫阿狗瞎搀和什么?
沈月媚抽泣起来:老爷莫生气,我本来也不想去的,因为佟小姐在农场画了画,要参加画展,她一个人不好意思去,才拉着我一起去的。其余的事情,我也一概不知。
许如海:这个丁务源最近脑子坏得不行,农场赔钱就算了,还招来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人,我明天就赶这些人走。
沈月媚(擦泪):要说丁务源也是为了农场增加收入,才把房子租给了他们,人家租金也给了,平白无故地这样赶走他们,要是弄到报纸上,恐怕不好看。
许如海:出了这档子事情,我看这个月的股东大会也开不成了。说到底,这丁务源是我聘的,到时候大家讨论起来,你说我面子上好看?
沈月媚不敢作声,递上刚装好的烟枪。许如海狠抽了一口。
许如海:以后你少去农场。明天我和佟老板过去一趟,真得看看这些人天天在搞什么鬼名堂!
43.丁务源卧室 夜 内/外
夜里,丁主任隐隐觉得胃疼,将晚上刚喝的酒吐得一干二净。
更晚的时候,外面好像又在闹黄鼠狼。丁主任还醒着,听得明明白白,他还披了衣服出去看了看。外面夜色漆黑。刚才在屋子里听到的动静,此时又消失了。
丁主任觉得身上冷,手抓住衣襟裏了裹紧,又回屋里,看见一条金鱼竟然从小鱼缸里跳了出来,在地上扑腾,丁务源急忙将它放回水缸里。
丁务源喃喃自语道:你这是闹啥子噻!
44.树华农场 两层楼大厅 日 内
午后,佟进贤和许如海果然坐着滑竿到农场来了。
丁务源和寿生引着两位老爷到主厅就座,拿出了上好的茶水、点心和水果,一如既往,看见茶果点心,佟老爷又吃了起来。
许如海:丁主任,你不要忙活了。我们今天来,不是来喝茶的。
丁务源:要得要得,全听老爷吩咐。
佟进贤:昨天抓走的人,你可认识?
丁务源:并不十分认识,他是房客的朋友。
佟进贤:不认识,你就敢将他们留宿在农场,你知道他是什么罪吗?
丁务源:这……我并不十分清楚。
佟进贤:我今天打听过了,是汉奸!你这是引狼入室,懂吗?
丁务源一下子懵掉了。
许如海:唉,这种事情可非同小可!平时农场赔点钱就算了,现在竟然闹出私通汉奸的事儿!这礼义廉耻,乃是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灭亡。现在国难当头,经济事务是小,政治体格才大。农场要因此关门,我们也只是少赚点钱倒罢了,可要是论起政治,出这事就是通奸叛国。这个罪名,你能担待得了吗?
丁务源脸色煞白:老爷说的是。好在这些人都已经走了,只剩房客一人,保准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佟进贤:你去把李会计喊来。我这次和许老板来,是来对账的。
45.树华农场 码头(农场桥洞边)日 外
佟进贤和许如海站在码头边。
许如海对佟老板讲:恐怕真得再找一个主任了。
佟进贤:对!换个主任,兴许问题就都解决了。
46.重庆/江边渡口/许宅/佟宅/警察局 日 外/内
丁主任和寿生便带着各种吃食杂物,坐着小船来到了东水门码头。
他们雇了两个人力车,朝城里飞奔。
到了许宅后门,阿桂说:老爷不在家,三太太不舒服,不见客。
丁务源于是将这些礼物托阿桂带了进去。
寿生又拉着阿桂说了几句话。
寿生追上丁务源:主任,不好了!阿桂说,佟老爷和老爷已经决定了,要给农场换个主任。
丁务源对着白日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扶着墙歇了会儿。
寿生:丁主任,你好吧?
丁务源:没事儿,走吧。
丁务源去了警署打探风声,终归一无所获。
47.树华农场 日 内
丁务源回到农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主厅的椅子上。
秦妙斋悠哉悠哉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秦妙斋:老丁,你回来啦?我到处找你!
丁务源:你的朋友是汉奸,你知道吗?
秦妙斋:怎么可能?肯定是被人诬陷的!
丁务源:老爷们说了,是汉奸罪抓进去了,怎么会有假?
秦妙斋:他那个人,胆小如鼠,借他十个胆也不会当汉奸的。
丁务源:难道是被冤枉的?
秦妙斋:我看差不多。
丁务源:如果是被冤的,你得想想办法救救你的朋友。
秦妙斋双手一摊:我哪有什么办法。
丁务源摇头:唉,太不仗义了。那么,看来你也不会救我了。
秦妙斋:你怎么了?你又不是汉奸!
丁务源:不不不。佟老板要我辞职,如果我走了,恐怕你也不能在这里长住下去了,我们的艺术事业也不能进行下去了。
秦妙斋(愤怒):怎么会有这样的无耻之徒!这个农场是我们的,丁主任,我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让他们得手!
丁务源:谢谢你,艺术家朋友!我知道你肯定会站我这边的。
秦妙斋:为了我们的艺术事业,我当然要帮你!
秦妙斋热烈地拥抱着丁务源。丁务源看着眼前充满热情和活力的年轻人,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精神的依靠。
48.树华农场 工人宿舍后院 日 内
秦妙斋和农场的员工围在一起烤地瓜。
秦妙斋:前两天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的朋友被诬陷为汉奸,被宪兵抓了起来,丁主任却因此背了黑锅,现在股东们逼他辞职,大家说这是不是欺负人?是不是不讲道理?别说我的朋友是被诬陷的,就算他真是汉奸,也不该拿丁主任开刀,对不对?
大家点头,齐声说:“对!”
秦妙斋:大家想想我们为了这个画展付出了多少心血?该死的李会计不肯借钱,是丁主任带着大家一起募捐,我才能将画展办成了,农场的朋友们才多了一份娱乐!每个人都开心对不对?我们艺术团体和丁主任紧密合作,带给大家的都是欢乐对不对?
大家点头,又齐声说:“对!”
秦妙斋:所以,我们应该团结起来,对一切制裁丁主任的行为说不!
大家点头。
秦妙斋挥舞着臂膀:宁可一把火把农场烧得干干净净,我们也不能退出!
秦妙斋充满激情,好像农场是他一手创办起来似的。
秦妙斋:我们马上放哨,一直放到江边。他们假若真敢派来新主任,我就会教他怎么走进来,怎么滚回去!
秦妙斋成了树华农场的灵魂,大家纷纷夸赞他“够朋友”!
49.树华农场 日 外
大雾之后容易有晴天。在十点钟左右,一轮太阳时时在雾薄的时候露出来,花木叶子上的水点都忽然变成小小的闪亮的珠子。
农场开始有人起床,老谢又在练太极了,小孔在给鸡鸭喂食,柳四宝在草地里打盹,老张在菜园里收猪菜,寿生在偷鸡蛋。
丁务源房间的门一直紧闭着。
李三明拿着一封来自佟逸芳的信,塞到了秦妙斋的房间里。
秦妙斋打开信。一会儿读完。他冷笑了一声,便将信纸揉成了个纸团儿,丢进垃圾桶里。
信:秦先生,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重庆了。我从别人那里听到了秦先生的一些事情,我后知后觉,感到愤怒,比如秦先生如此体面的一个人,跟工人们打牌竟然赌花生米;秦先生号称自己是全能艺术家,可是你说的那些本事,大家都不曾见过;前几日你的朋友在画展上被抓走了,秦先生竟然不闻不问。我爱的人,必须是个令人钦佩的正人君子,而不是一个满嘴狂言的小人。你我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再会吧!
尤大兴人物形象图(朱津京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