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爱你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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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多伦多上空阳光灿烂,碧蓝如海。在云中,在地面千尺之上,一片羽毛在温暖的气流中飘荡、旋转,飞过阳光照射的树叶,缓缓地,飘落在马路旁的石阶上。坐在冬青树旁的木制长椅上,肖楠低头不语,两只手不停地相互紧握按捏,指骨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他的旁边,张琼侧着头,循循善诱、动之以情。

“你干吗跟布莱恩讲理呀,大家都知道他跟董事长儿子的关系不一般,你跟他争斗,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呀!”

“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他摆明了是拿我当替罪羊,这份工作老子哪怕不干了,也不能背负技术不精、工作不负责的罪名。”肖楠双眼充了血似的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于是,张琼又晓之以理。

“这是何必呢?你以后不准备工作了?你可以不在这家公司工作,但是没有必要把和上级的关系搞砸了。到时候,你应聘的下一个公司肯定会找布莱恩进行推荐调查。如果他不给你一个良好的评价,你以后很难再找到工作。”

“可是,可是,我……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不公平的待遇。”

“这种事情在哪儿都会出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张琼继续语重心长,“当你身处逆境时,切记忍耐。公司现在忍耐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在这个假洋鬼子下面干活,何时有出头的日子?我要忍耐多久?”肖楠想象自己变成那片羽毛,从飞鸟身上松脱,任由狂风送入云霄。

“现在公司空缺的职位不多,只有温哥华分公司那边好像在招聘,你先忍忍,等公司别的部门招人了,你再申请换换岗位。你跟布莱恩交往并不密切,他应该会放你的。”然后,张琼继续劝解,“可是现在绝对不是你去跟他评理的时候,你现在帮布莱恩扛了这一刀,说不定他会感激你,对你改变态度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假洋鬼子的性格,欺软怕硬的。他上辈子一定是汉奸出身,这种人我才不指望他有感恩之心呢。”肖楠调整了一下坐姿,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这个变异香蕉就会欺负中国人。”

张琼被肖楠的比喻逗笑了。肖楠现在也彻底放松了。

“你们俩坐在这儿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周瑾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手上拿了三杯咖啡,一屁股坐在张琼旁边,递给肖楠一杯咖啡:“给你,按你的口味,加了双倍的糖。”

张琼轻轻地用肩膀戳了一下周瑾说道:“哎呀,你吓了我一跳。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昨天晚上刚和女儿看了一部恐怖片,吓死我了。”

周瑾性格开朗,虽然刚到公司一个多月,已经跟张琼混熟了。

“肖楠,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过去的。”周瑾的聪慧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从张琼和肖楠的表情看,她知道那件让她担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刚才头顶上的那朵云彩已经缓缓飘走了,留下一片碧蓝。于是,她继续说道:“为了庆祝我成功在公司平平安安度过试用期,今晚我请客,我们好好吃一顿,你们选地点。”

“是该庆祝一下了。”肖楠一下子提起了兴致,“你请客就不需要了。”

“好吧,我让女儿今晚在朋友那里多待一些时间,我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晚上出去玩了。”张琼也兴奋起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很快到了下班的时候,肖楠懒懒散散地收拾着台面上的文件。张琼急匆匆地走到肖楠写字台旁边:“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们出去玩了。刚才朋友打电话来,苗苗在学校玩单杠,把脚给扭了,我要赶紧回去带她看医生。”

“严重吗?”周瑾也走了过来。

“不知道。朋友只是说苗苗脚肿得很高很高。太抱歉了,你们去玩吧。这次我就不去了。”

“那你快回去吧。我们改天再玩了。”肖楠已经收拾好桌面的文件。

“别,你们还是去玩吧,别因为我改变了计划。你们知道,我的时间一向不属于我的。”张琼一脸尴尬,“这样,你们今天先去玩,下次你们到我家来吃饭。”她又拍了一下周瑾的肩膀,亲切地道别,“我不跟你们多说了,我要走了,朋友还在等我呢。”

看着张琼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周瑾继续劝解肖楠:“琼毕竟是有家的人,和我们不一样,她要考虑照顾的人很多。我们走吧。哎,我说,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肖楠发觉自己冷落了周瑾,连忙不好意思地弥补说:“哦,我带你去远一点儿的地方,我们到市中心的红灯区去,那有几家酒吧非常不错。你来多伦多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到红灯区逛过吧?”

听到肖楠说红灯区,周瑾不禁脸红,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是多变的,将人聚集在一起的城市也可以是多变的。白天的多伦多中心大街还是安宁幽静,抚缦遮羞,夜晚则变得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狭窄的街道两边全是各式各样的酒吧,酒吧里面肆无忌惮地播放着重音乐。到处都是人,车辆在极小的空间里左移右挪地慢慢前行。一辆白色加长林肯车慢慢驶过,两名穿着性感暴露的少女,坐在车上,露出上半身,拼命地向街上的男男女女挥手叫喊。另一边,有人从车窗里探出头,向外招手。街道上开始骚动,人们疯狂地叫喊着,纷纷上前,跟那个探出头的人拍照留影,显然他是某个稍有名气的明星。

肖楠带着周瑾兜兜转转来到一条街道,仍然是狭窄拥挤,但少了些嘈杂。走到尽头是一家法式花园餐厅。这是一家两层楼的餐厅,装修并不豪华:红褐色的地板,仿古的法国餐桌,有着高大靠背的皮沙发椅。身穿合体精致燕尾服的服务生礼貌地向肖楠和周瑾深鞠了一躬,说了一句周瑾听不懂的法语。

仿佛置身在上个世纪的法国,周瑾惊喜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肖楠别扭地回应了服务生一句法语。随后,服务生带着他们穿过大厅,径直走进别墅的后花园。一排修葺整齐的灌木不规则地围绕着一片草坪。灌木上红色黄色的霓虹灯和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将花园照射得流光溢彩。几张白色餐桌不规则地摆放在花园里,每张餐桌上都有一盏粉红色的小台灯和一小盆鲜花。灯光很暗,有情侣一边用餐,一边嬉笑谈情。

“哇,这地方好有情调!”周瑾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坐下来,“我要是拍拖,一定让我男朋友带我到这里来。哎,肖楠,你这是第几次来这里?上次是不是跟咱们公司那个秘书来的?老实交代,我保证不汇报给咱班同学。”

老同学的聊天永远是跨越性别,不设底线。看着周瑾像机关枪似的追问,肖楠一下子没有防备,支支吾吾地回应:“哪里,哪里有呀,我跟咱们公司的秘书哪里有什么关系。”

服务生走了过来,递给他们一本精致的白色菜单。肖楠从服务生手中接过菜单,赶快岔开话题:“你快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好吧,今天我就不跟你争着买单了,下次你来我家,我给你烧几样家乡菜。”周瑾的手艺在同学中是出了名的。在学生时代,不管是到哪个同学家中聚会,周瑾总是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看到同学们将自己做好的菜吃得一干二净,她会有种被认可的自豪感。

两人各自点了喜爱的饭菜。

“哎,你看右边十点钟方向那两个男的。别,别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呀,对方会不高兴的。”肖楠翘了翘下巴,示意周瑾顺着自己指示的方向看,然后补充了一句,“这两人一定是同性恋。”

周瑾听了肖楠的指示赶紧把头从十点钟方向撤回来,盯着肖楠小声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一看就能看出来。大多数男同性恋者,衣着整齐,非常注意自己的体形体态。”肖楠抿了一口水,然后言之凿凿地继续说,“相反,女同性恋者却没有女性的矜持,不修边幅。中国男同性恋者,因为体形纤小,皮肤柔滑,非常受老外欢迎。大多数中国男同性恋者都会有众多的追求者。”

周瑾对肖楠的学识表示惊诧,并调侃地回应:“咦,真不知道你这样学识渊博。”

他们捧腹哈哈大笑。

肖楠又问道:“每年六月多伦多都有同性恋大游行。今年你去看了吗?”

“没,没有。”事实上,周瑾听李雨琪讲过多伦多的同性恋大游行很开放,很多游行者甚至全身裸露。她也在同事的相机里看到过一部分照片,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她感觉怀里有只兔子在乱跳,好似自己赤裸裸地站在众人眼前。

“加拿大也是少数几个承认同性恋婚姻的国家。其实在西方同性恋这个话题早就社会化、公开化了。同性恋自古就有。近代很多西方艺术家都是同性恋,譬如舒伯特,还有勃拉姆斯、肖邦、贝多芬,甚至托尔斯泰,均有同性恋倾向。”

那对同性恋向他们这边看了看,似乎也在猜测他们。

肖楠感觉同性恋这个话题聊得太多,于是他突然转换话题对周瑾说:“周瑾,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个人的事情怎么样了?不是我说你,原来我还以为你是同、同……”

“什么?什么?你们这些无聊的男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年忙学业忙工作的,什么时候停下来过?这样,到我三十五岁,我还是一个人,你又未嫁,我们两个就在一起算了。”一杯红酒下肚,周瑾的女汉子气质完全暴露,开始拿肖楠开涮。

肖楠快到嘴边的话被憋了回去,一口红酒哽在喉咙里,憋得他五脏六腑翻滚,不断地打嗝。

夜色越来越浓,天空中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一阵微风吹过,撩起周瑾缕缕长发。周瑾一只手托腮,微睁双眼,陶醉在茫茫夜色中。

1.12 高俊

张琼面色凝重地驾驶着一辆白色破旧的大众高尔夫飞驰在回家的路上。拐个弯儿,那种烂熟于心的气味便扑面而来。经过街角的咖啡馆,那个卖热狗儿的小摊位总是摆在一片老旧的板楼前。板楼前的长椅上总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手里悠闲地拿着当天的报纸或者是一杯咖啡,时光对于他们似乎是静止的,即便他们中间有人慢慢变老,然后死去。两个板楼中间的空地上用铁栅栏围出一小片篮球场,几个黑人少年在破旧的篮球架下奔跑。看着熟悉的画面,张琼突然感觉其实在上帝的眼中,这个城市是静止的,所有人是这个静止的城市中不停运转的机器。

张琼将车停在一幢白色的独栋广厦前。她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走到大门前,按了按门铃,里面并没有人应声。一种不祥的感觉突然涌上她的大脑。她慌了,又急忙地按了两下门铃,还是没人应答。张琼赶紧低头在挎包里摸寻手机。这时,一辆黑色雪佛兰SUV从远处街道向这边飞驰过来。张琼认出是苏明明的车,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看见家里没人,我还以为出了大事。”见苏明明停稳车,张琼赶忙迎上去。

最先从车上跳下来的是贝蒂。“阿姨好!医生说苗苗需要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了。阿姨不用担心。”难怪贝蒂招人喜欢,她总是能够洞察别人的心思,然后感同身受地劝解。

“贝蒂真乖,阿姨不担心。”张琼一边回复着贝蒂,一边将头探进车里,伸出手去接苗苗。

苗苗天性温柔脆弱,但是在同学面前还是要展示自己的坚强,于是忍着疼痛说道:“妈咪,我没事。”然后,一点一点将身体挪到车门处。

“医生说苗苗是脚踝软组织骨折,打了石膏。休息一个月就可以了。我已经向苗苗的老师请了半个月的假,这几天就让她好好静养。”明明跳出驾驶座,“今天,你就在我家吃饭吧。让贝蒂好好陪陪苗苗。我已经给高俊打了电话,他也请了假,过一会儿就回来。”

“这、这怎么行?我们全家都在你这儿,太打扰了。”

“打扰啥?我们俩还客气什么?贝蒂爸爸回台湾已经两周了,我也挺闷的。你们就算陪陪我吧。”

“哦……”

苏明明家的厨房宽敞明亮。褐色的橱柜沿着墙围成一个U形,凹口处两个相连的水槽上是一面很大很大的窗户,一缕金灿灿的阳光暖暖地照进厨房。

苏明明从冰箱里取出一些蔬菜。她将青菜放入洗菜盆中,打开水龙头开始洗菜。

“你跟高俊最近没事吧?”苏明明见张琼情绪已经平稳试探地问道。

张琼赶紧上前帮忙摘菜洗菜:“哦,没、没什么。”

客厅里传出两个孩子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清脆,悠扬。

“没什么就好。我前几天在超市碰到高俊,他的脸色可真是不好看,一脸颓废的样子。”两家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明明跟张琼也一向是有话直说,从不遮遮掩掩。明明见张琼没有回复,继续问道:“他工作上没有出什么事吧?”

一提到高俊的工作,张琼的心里像突然揣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有点气喘。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唉,还是老样子。这几年,我们家老高的士气已经被这份工作磨得连个烟儿都看不到了。就这份只动四肢不动大脑的工作,他干得还挺带劲儿。”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他喜欢干,你就让他干嘛。”

“什么状元呀!就他那样儿,我看也就一辈子在加拿大当工人了,我才看不出他能干出点什么花头儿,就那么点儿工资。”张琼情不自禁地撇了一下嘴。

“哎,我看你们家高俊挺喜欢摄影的。我有个朋友是专业搞摄影的,他们经常拉一些人搞一些摄影展,好的作品在摄影展就被别人买掉了。有空我把我朋友介绍给高俊认识一下,说不定他的作品也会被人看中买走呢。”明明知道这小两口最主要的矛盾还在经济问题上。

“别提摄影了,一提摄影我就来气。上次在你家郊外别墅出事,还不是因为他一心就想拍照片,把两个孩子搞丢了。搞这个摄影,我就看他只知道往外花钱了,从没有见他给家里拿回钱来。”

“嗯,这也不能怪他,都怪这两个孩子太调皮了。贝蒂和苗苗都这么大了,不需要大人天天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