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丽娟一肚子的委屈像开了闸的洪水,现在总算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了:“我们女人呀,一辈子呕心沥血,掏心掏肺地为了这个家,到头来却……”丽娟说到动情之处,已经泣不成声。
对面的一对夫妇向这边好奇地张望,然后窃窃私语。
张琼轻轻拍了拍丽娟的肩膀,放低了声音说:“那,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先把孩子送出国吧,我总不能让孩子认这个干姐姐吧?”每当丽娟说到“姐姐”二字,张琼就会听到牙齿咯吱咬嚼的声音。张琼可以想象,如果那个干姐姐现在就站在丽娟的面前,她可能真的会看上一场女人相搏撕咬的场景。“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孩子送到加拿大后,我就跟着孩子一起来这里,眼不见,心不烦。”
“你……打算离婚吗?”
“离婚!我才没有那么傻呢。这不正合那个小三的心意吗?我辛辛苦苦陪着老赵打下江山,什么苦头没吃过?现在该收获了,我却要把位置让给敌人?”丽娟手中的叉子狠狠地扎了一块木瓜,“就算要离婚,也要等那个小三人老珠黄了,没人要了,我才离。”
“可是丽娟你有没有想过,你还不到四十岁,前面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守着这个不幸福的婚姻有什么意思呢?”
“琼,你这是在加拿大待得太久了。现在国内,我这种情况,大家都见怪不怪了。现在老赵还算有点良心,经济上不会亏着我们娘俩。比老赵没良心的男人多了。还是你好命,一下子就找到老高,这么疼你。”
“我,唉……”张琼欲言又止。
“不会是你家老高也有外遇吧?”丽娟敏感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哦,没、没有。老高这点还是很规矩的。只是这几年他在加拿大的工作一直不如意。”
“嗨,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工作不如意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不懒,有一份收入,家庭和和睦睦,这比什么都强了。”丽娟像个大姐姐似的开始开导张琼,“琼,可别怪我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呀。你家高俊真的是很不错了,好在你是在加拿大,这要是在国内,不知有多少小姑娘往他身上凑呢。”
张琼没有回应丽娟,而是疲倦地眨了眨眼,将目光移向窗外。
吃完早饭,张琼带着丽娟走了两家学校,随后两人又逛了逛位于多伦多闹市区的伊顿中心。这是一家加拿大最大的现代化百货商店。顶盖是一个庞大的拱形玻璃天棚,阳光透过玻璃顶盖照射下来,满园浓绿。张琼以前来过几趟伊顿中心,多数是只看不买,顶多逛累了,在地下一楼的美食街吃一顿便餐。可丽娟却是很有兴致地从东边第一家专卖店逛到西边最后一家,机会一个不漏。
“哎,这件黑色的怎样?这个款式,我好像前几天在《ELLE》上看过。你等等我,我去试试。”
几分钟后,体形略微臃肿的丽娟穿着一件黑色修长连衣裙站在试装镜前。
“这件不错,显瘦,腰间的小摆正好可以遮住小肚子。”张琼赞许地频繁点头。
“我也觉得不错。”丽娟满意地在镜子前扭了扭,“哎,你告诉服务员给我们包两件,你一件,我一件。”
“干什么买这么多?你买你的就好了,我不需要。”
“琼,没事。这件你穿了也一定好看。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现在想通了。原来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可是那个老色鬼却用我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包养小三。”丽娟的心情又一下阴郁下来,“你没看到那个小三博客上的照片,那些衣服,那些包包,都需要好几万,那可是我原来连看都不敢看的呀。”
一个身材高挑的白人服务员走了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哦,请帮我们拿两件,大小一样的。”张琼连忙回应服务员。
看着开开心心在镜子前试衣服的李丽娟,张琼感到女人是如此脆弱,如此无助。好吧,就让她尽情地宣泄吧,这样或许可以让她找到片刻的安慰。
走出商场,天色已黑。几颗星星远远地挂在高空,月亮缺失了一角,铺洒下纸一样的白光。李丽娟和张琼仰望夜空,漆黑的天空,星光暗淡。沉默是最好的答案,无论是张琼,还是李丽娟,都不急用多余的话,来打破这沉默。
一个星期后,李丽娟满载而归。
1.14 灵魂伴侣
周瑾最近运气非常好,好得让周围所有认识她的人连连咂嘴称羡。
首先是她的驾照考试竟然一次就通过了。
“哎呀,周瑾你太幸运了。我那时路考考了三次才通过,考得我到最后都没有信心了。每次考试前,教练都说我的技术已经非常纯熟了,这次应该没问题。没成想,到考试的时候就总是出现小问题。”李雨琪讲起她的辛酸史,“第一次,考官叫我变道,我就跟着变道了。没想到考官是故意给我设了一个陷阱,其实她早就看到我左后方有一辆车,看我如何判断这种情况。我当然知道不能变道呀,但是心里一紧张,就按照考官的指示做了,结果就被fail掉了(没通过)。第二次考试是在冬天,路边的积雪堆积得比人还高,跟一堵墙似的。原本一切顺利,我都准备开回停车场了,没想到,就在进停车场拐弯的时候,有个穿了一身白跟雪人似的人,突然从积雪里蹿出来过马路,我没看到,刹车踩晚了,又被fail掉了。唉,三次呀,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说。”
周瑾的第二件好事是刚刚过了试用期的她被分配到加仑公司做项目。“周瑾,你的好运来了。这可是一个人人都羡慕的项目。”肖楠做客李雨琪家,嘴角流油地吃着毛血旺,双眼盯着桌上的饭菜,头也不抬地对周瑾说。
“为什么是人人羡慕的项目?”坐在一旁的恬恬忽闪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问道。
“首先,加仑公司在市中心,地理位置好,不像我那个破项目每天要开车一个半小时,跑到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嘿嘿。”肖楠突然发现在恬恬面前,自己说得有点太糙了,嘿嘿地傻笑了一下,“其次,这个项目特稳定,这次已经是该项目的二期了,至少要做两年,也就是说瑾至少两年内不用担心会丢饭碗。”
“可是我听说这个项目的甲方项目经理要求很严格,他叫什么来着?”周瑾总是有些担心。古人云“生于忧患”嘛,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是乔。要求严格怎样?要求严格是对工作的负责。总比我那个假洋鬼子,什么也不懂还要指手画脚好多了。”肖楠微微地抬起了屁股,伸直了上身,从离自己较远的地方,夹了一块红烧肉。李雨琪看到赶紧把那盘红烧肉端起,放在肖楠的面前。肖楠不好意思地又嘿嘿傻笑了一下。“嘿嘿,李姐真是细心。周瑾,不是我这同学说你,你要是有李姐这么细心,那追你的男人还不一大把的,任你选?”
“咦,你们俩没……没……我还以为你们俩是一对。”李雨琪一下子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没那么回事儿。”肖楠一下子被李雨琪说得满脸通红。
“我们只是同学。”周瑾也连忙解释道。
“哦,”李雨琪笑了,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看我这个乌龙搞的,不过,你们俩在一起工作,也难怪我会看错。”
晚餐在一片欢快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天色已晚,肖楠表示时候不早要回去了,明天一大早约了朋友踢球。周瑾也不挽留,起身送肖楠。李雨琪笑着将二人送出门口。
当周瑾回到房间的时候,大厅的灯已经熄灭,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宁静。周瑾摸黑径直走向厨房,准备拿些饮料。却见一线灯光从厨房里射出,里面有人在说话。
“不行,这样不行。恬恬会无法接受。你先别急,让我想想……”
是李雨琪的声音。最近雨琪总是躲在厨房里打电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周瑾遇到了。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周瑾,雨琪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而这件事情应该是跟情感有关。唉,女人,你的世界为什么总是离不开那些无法理清的纠缠?
李雨琪最近的心情像系了死疙瘩的麻绳,混沌,纠结,没有头绪。电话那头正是保罗。
已经三个多月,她不时匆匆赶去保罗的家,又匆匆地赶在恬恬放学的时候离开。保罗是团火,哪怕李雨琪是被封存多年的冰川,都在瞬间融化,在波涛汹涌中和他汇合。在保罗的热情和照顾下,她呼吸,欢笑,初次觉得自己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生活变得有了意义。那种短暂的类似偷情的见面变成不错的助燃物,灼烧着她和保罗期待已久的心。
他们一开始就不像一般的情人。李雨琪的特殊身份,剥夺了他们作为普通情人的权利。爱情的平衡秤上,雨琪这一头儿多了个恬恬。保罗无法忍受这样的躲躲藏藏,他不能理解雨琪为什么不可以跟恬恬讲清楚。
“为什么恬恬会不接受我呢?我会做她的好朋友,我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雨琪的拖延加剧了他的疑惑。
“我会告诉恬恬的,在她可以接受的时候。保罗,请相信我。”
周瑾蹑手蹑脚地上楼了,雨琪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李雨琪就拜托周瑾下午帮忙照看一下恬恬,她需要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恬恬执拗地嚷嚷“我也要跟妈妈一起去,以前你参加朋友聚会都会带我的”。
“恬恬乖,妈妈今天的聚会都是谈论大人的事情,你听不懂的,你在家跟阿姨画画,好不好?”
恬恬自然不高兴,翘着小嘴上楼了,留下雨琪和周瑾面面相觑。
“李姐,没事,你放心去玩吧。不过……”周瑾欲言又止,“这样,下周末我们好好陪恬恬玩玩,叫上肖楠,还有一个我的中国同事,她叫琼,她也有一个女儿。”
“好呀,下周末让他们都到家里来玩。太感谢你了。”李雨琪给了周瑾一个感激的拥抱,跳上车飞速地走了。
多伦多郊外的一座别墅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年夫妇站在门口,面带慈祥的笑容,时不时和来访的客人握手打招呼。在老夫妇旁边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男子脸如雕塑般俊美迷人,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厚薄适中的红唇荡漾着令人着迷的笑容,如清溪中倒映的蓝天。这男子就是保罗。
看到李雨琪赶到,保罗大跨步地走下台阶,拉着雨琪的手笑着说:“你来了!来,我带你见见我父母。”
说话间,李雨琪已经跟随保罗走到那对老夫妇面前。
“这是雨琪。”
“哦,哦,很高兴认识你,雨琪。我是文森特·霍恩,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位,朱迪·霍恩。”老夫妇不约而同地伸出手跟李雨琪握手,眼睛不住地在雨琪身上上下打量。
“保罗跟我们说今天他有个重要的朋友会来,我想应该就是你了,雨琪。”文森特满脸笑容地握着雨琪的手。
“听说你是阿黛尔的学生?”站在一旁的老年妇女问道。
“是的,霍恩太太。”
“阿黛尔怎么样?她是个好老师吗?希望她能够带给你们有用的知识。”
“阿黛尔是个非常棒的老师,她耐心,知识渊博,富有爱心。我们,我是说,我的同学们都非常喜欢她。”
“我带你到里面参观参观。”保罗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像个孩子似的拉着雨琪往屋里走。
于是,雨琪跟保罗的父母暂时告别,任由保罗带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是一座洁净如洗的古老别墅。一扇棕红色旧木门,门框两侧的墙柱由凹凸有致的石砖垒砌而成。铺了灰白瓷砖的大厅里摆放着碧绿的盆景,墙壁上挂着二十世纪的油画,硕大的砖瓦壁炉里火苗蹿动,让人感觉这个房间宛如这个城市发展的记录本。李雨琪跟在保罗的身后,听保罗介绍房子的来历和他的祖父们在这个房子留下的奇闻逸事。原来墙壁上的油画都是祖父的力作,他的祖父生前是个业余画家,生活贫困时,也不忘画画,虽然没有成为名人,但是给家人留下了不灭的记忆。
客厅里的大部分人都是保罗父母的老朋友,有乔纳森夫妇、贝克尔夫妇,保罗告诉雨琪贝克尔的房地产生意做得很好,还有华特夫人,华特先生在两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失去了一条腿,现在他们在列治文区,离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花店,生意马马虎虎。这些人,李雨琪都是第一次见面,唯独一人,她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她的老师、保罗的姐姐——阿黛尔。阿黛尔跟她的弟弟相差甚远,体态肥胖臃肿,下垂的双下巴将短粗的脖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走起路来总是一踮一踮的。保罗告诉雨琪阿黛尔小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左脚受了伤。
“嗨,雨琪,很高兴在这儿看到你。”阿黛尔莲藕般粗壮的双臂拥抱了一下雨琪,软软的、轻轻的,但让雨琪感觉有点生疏和客套。
“我也一样,很高兴看到你。”雨琪回应着,“今天来的人可真多呀!”
“是的,大部分都是我父母的朋友。我没有想到保罗会约你来这里。”
几秒钟尴尬的沉寂,空气凝重得让人难以呼吸。李雨琪感觉自己如同一名战壕里从未经历拼杀的士兵,而在她对面的战壕里站立着和她同样心情复杂、忐忑不安的阿黛尔。
保罗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尴尬,打破沉默说道:“我们去拿点吃的吧,我都快饿死了。阿黛尔,等会儿再跟你聊。”
于是,他拉着雨琪的手向餐桌走去。
李雨琪虽然并非第一次参加这种聚合,但她始终感觉不自在,一有机会就会躲到人群稀少的地方,或是欣赏主人珍藏的油画,或是漫不经心地翻翻一本图书。保罗则永远热情高涨,或是跟朋友们谈论着近期的冰球赛,或是跟来访的人热情打招呼。
“你不知道她是结了婚的?”看到李雨琪跟保罗分开,阿黛尔把弟弟拉到一个角落里。
“知道呀。我跟你说过,她会离婚的,我们是真正相爱,她跟他的丈夫没有爱情。”
“你确定吗?你确定她会为了你离婚,会为了你抛弃她的家?你别忘了她是中国人,中国人是可以没有爱情,但不能没有家的。”
“我可以给她更温暖的家,我们会很幸福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她可是有一个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