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双重奏(1)
晚上9点整。
宴会大厅内,屋顶中央的水晶灯饰造型高贵典雅,光线明亮又柔和,映衬着大厅餐桌上的各种生鱼片鲜嫩的色泽。挨着生食桌子的旁边摆放着繁多的热食菜肴,中间被水梨雕刻的白莲花簇拥着的超大烤鸡显得尤为扎眼。
大厅内很宽敞,来宾却不多,在门口的签名簿上只有二十一人。这二十一个人都是年轻的男女,最大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他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或独自品尝美味的菜肴,或点上一杯酒闲庭信步,或站在阴暗的角落里咬牙切齿。
“给我一杯白水。”时骏从酒吧要了第三杯白水,返回到角落里继续咬牙切齿。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陌生人仅在半个小时内就会打得火热起来。难道说自己老了?与和谐的社会脱节了?
郁闷之际,再次揣摩自己会出现在这无聊大厅的原因。
半个月前,时妈妈严令他参加一种陌生年轻人相互联络感情的聚会。说白了,就是集体相亲。
这事时骏是想了各种理由推托过的,怎奈母亲的战斗能力值强过他数倍,几次交锋下来,均以惨败收场。
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在最后一天,那位满肚子坏水、表面上斯文正派的霍刚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愿意陪他一同前往。
“哥们儿,你太够意思了!我愿意为你两肋插刀!”这是时骏的感慨,肺腑的。
“得了,你别插我两刀就行。”这是霍刚的感悟,真诚的。
浑蛋霍刚,怎么还不来?时骏无聊到了极点,咒骂霍刚不守信用,也开始盘算着避开已经被时妈妈收买的工作人员溜出去回家睡大觉。
这时,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子缓步走向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掀开白色三角钢琴,稳稳坐下。不知为何,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男子英俊的脸转向大家微微一笑,双手轻缓地摸到了钢琴键。
悦耳的钢琴曲为大家带来新的愉悦元素,不少女性纷纷靠拢在台边,不自觉地露出痴迷的目光看着男子。
站在角落里的时骏更想溜了。
“这位老兄开始玩情调了,明显是犯规啊。”
“犯规?”时骏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在身边自说自话的男子。这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了,所以也没深问。不料那男子竟回答了时骏的问题,说:“这么多人就显他能,你看看那几个女人,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时骏笑笑:“助兴而已吧。”
忽然,从大厅一侧传来争吵的声音。钢琴声戛然而止。时骏循着吵闹声望去,看到一个身穿艳红色长裙的女子跟另外一个穿着粉衣白裙的女子怒目而视。
红裙女恶言相向:“真不要脸,我要是你早就滚了。”
“那你滚啊,又没人会拦着。”白裙女子反驳道。
“呸!勾引别人老公的贱人也来征婚,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白裙女竖眉瞪目,指着对方大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红裙女讥笑道,“我是没心情说你那点见不得人的事,就是担心有人眼睛不好被你骗钱骗色。”
白裙女火了,大骂:“骗了又怎么样?我这一身货真价实,碰上喜欢的我骗他到白头到老!可不像你,双眼皮是割的、鼻梁是垫的、腮骨是磨的、胸是假的,你倒是想骗也没那本钱!”
噗!时骏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这女人真够损的,什么狠说什么,对方要是个火暴脾气肯定会上手打人。
时骏这想法刚冒出来,就见红裙女将手中的香槟尽数泼在白裙女的脸上!这时,那弹钢琴的男子疾步走过去,横在两个女人中间。岂料红裙女扬手将手中的酒杯也扔了过去,没打中白裙女却打中了钢琴男。那杯子相当脆薄,在男人脸上碎裂开来,给他的右脸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几名工作人员赶到。大家劝说着把两个女人拉出会场。那个倒霉的男人只好捂着脸,蹲下身子拾捡破碎的酒杯。
越看越没劲,时骏转身就要离开。不巧被人堵住!
这人也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平淡无奇的脸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跟时骏大眼瞪着小眼。时骏看到他深蓝色的西装上别着工作卡,上面是他的名字和职务:“接待员,习宁远。”
然后,便看到工作卡上醒目的几个红字——比翼双飞婚姻介绍所。
介绍所的名字微妙地触动了时骏的雷点!
习宁远始终是笑着的,并将一张钥匙卡塞进时骏手中,笑道:“伯母交代过,你必须在这里待到活动结束才能走。”
时骏纳闷,问道:“习先生,听你这意思跟我妈认识?”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习宁远还是笑着,“我是咩咩啊,小学五年级咱们两家是邻居。”
咩咩?时骏没想起来,表示要进一步提示。
咩咩:“我小时候个头很矮。”
时骏:“你现在也不高。”
咩咩:“小时候我很瘦。”
时骏:“你现在魁梧吗?”
“你这张嘴倒是没变。”习宁远哭笑不得地说,“我气管不好,说话总喘气,你就给我起外号咩咩。”
“啊!”
“想起来了?”
时骏从记忆深处把咩咩挖掘出来,只可惜年代过于久远,他实在找不到多少可以共同缅怀的话题,只是在态度上比之前热情了一些。
习宁远拉着时骏走出宴会大厅,道:“伯母也是替你着急,你就忍耐一下等到明天下午再走吧。这是你的房间钥匙。对了,你那个姓霍的朋友已经来了,早你一步去了房间。”
霍刚来了?怎么不见他人?时骏问了几句,习宁远说:“他早就来了,说是你的朋友,专门来洗温泉的。我估计他是去洗澡了。”
浑蛋,原来他来这儿是来免费洗澡的。
到底还是旧识,习宁远也看出时骏对此次聚会没兴致,便又给了他一张卡片,说是咖啡厅的免费招待卡,可以随便点餐。话音还没落地,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男人,凑到他们身边瞄了一眼,自我介绍叫张明哲。言罢,咧嘴一笑,问道:“这个卡,每个人都有吗?”
张明哲是刚刚那个对钢琴师品头论足的小子。时骏对他同样没啥兴趣,先行离开了宴会大厅去咖啡厅换换心情。
过了有十几分钟,习宁远和张明哲也到了咖啡厅,跟时骏坐在一起。习宁远从大包里掏出一个相簿,笑道:“看看吧,都是不错的女孩子。”
好嘛,感情这位发小儿是有备而来。
张明哲兴致满满地翻开相簿,里面有不少女孩子的照片,包括刚刚在宴会大厅内吵架的两个人。习宁远介绍说,穿红裙子的女人叫洛美,粉衣白裙的女人叫路小晴。时骏坐在一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昏昏然地有些困倦感,打了一个哈欠,无意间看到了习宁远放在座位上的电话闪着光,提醒他:“有电话进来了。”
习宁远拿起看了看,笑道:“是短信。”随即打开电话,突然变了脸色。时骏对这种表情实在太熟悉了,正色问道:“怎么了?”
“这,这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啊?”说着,将电话递给了时骏。
时骏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冷冻库,救命!
“这是谁的号码?”时骏急问道。
“不,不知道啊。”
时骏把号码回拨,电话里传来了接通的声音,紧跟着听到“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时骏再次拨打,对方已经关机。他琢磨了一下,提议:“先过去看看再说。”时骏反应快,拿了外衣就走。习宁远手脚忙乱地跟上他,落在最后面的张明哲也急急忙忙地跟过去。
一楼的情况相对来说简单很多,走近路穿过酒吧可以直接到达厨房。这个时候,酒吧间里还没有多少客人。从一个不大的房间内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张明哲似乎被这琴声吸引住了,慢了几步透过门缝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后便又匆匆地跟上时骏的脚步。
当三个人找到负责冷冻库的人打开大门之后,里面只有一些食材,哪里有什么等待救援的人。习宁远唠叨着肯定是谁搞他的恶作剧,张明哲也说这是一场无聊的玩笑,唯独时骏沉默不语。这时,神出鬼没的霍刚走了进来,问:“在这儿干吗呢?”
回应霍刚的是时骏冷漠的目光,目光中还夹带着一些凝重,他把习宁远的手机给他看。霍刚为之一愣,收敛了笑容,问厨房的负责人:“你们这儿有几个冷冻库?”
“能用的就这一个,后院还有一个,早就不能用了。”
“带我们去看看。”
说罢,主厨带了两个人领着他们,一行人匆忙赶往后院。
路上,主厨告诉大家,这家温泉会所是收购了几年前的一家酒店后改建而成的。老板把主楼圈起来,建成了三层楼高的主会所活动区。围墙后边是过去酒店的海鲜餐饮部和保龄球馆。保龄球馆正在改建,餐饮部还没想好如何处理,所以暂时被闲置起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二层高的小楼前,时骏看主厨没用钥匙就推开了大门,便跟了进去。后面的人也着急,一个推着一个,倒霉的张明哲扑倒在地,气哼哼地回头怒问:“靠,谁推我?”
小厨师不好意思地挠头道歉。习宁远把张明哲扶起来,众人的焦点再度集中到厨房的门上。主厨当时便愣住了:“这是谁锁上的?”说着,他想要走过去,后面的时骏一把抓住他。
“霍刚,看这里。”时骏把周围的人推开,空出厨房门前的空地。只见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有几个崭新且杂乱的鞋印。从鞋印来看应该是一双高跟鞋。这样一来,霍刚也急了。可他至少还会顾虑一下开门的方式,哪像时骏,侧身一脚踢过去,只听“咔嚓”一声,房门被踹飞!
霍刚扶额叹息:“你就不能先打声招呼?”
时骏白了他一眼率先走了进去,直奔厨房最里面的冷冻库门。紧跟着进来的主厨再次惊讶,因为一直四敞大开的库门竟然也被上了锁!
时骏面色严肃起来:“赶紧打开。”
众人一股脑地拥进去,霍刚来不及阻止他们,火大地喊了一声:“都出去!”
虽然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冲进来的各位实打实被他的气势镇住了,来不及反应,便被推到了外面。
张明哲和习宁远相互看了一眼,没敢吭声也没离开。
这时,又从外面跑过来三个人。时骏认出其中身穿蓝色西装的男子,正是在联谊会上演奏钢琴的人。
此人好像名叫“罗允文”,也是来参加联谊会的,刚刚在酒吧间听到消息,跟着一起过来了。
同罗允文一起来的还有会所的副经理。时骏并没追问他总经理为什么没来,只问他能不能打开冷冻库的门。
副经理急得掉头就跑,边跑边喊:“我去拿钥匙。”
众人焦急地等待着,过了七八分钟,副经理满头大汗地跑回来,脸色煞白:“钥匙……钥匙没了。”
时骏和霍刚同时皱眉咂舌,前者果断地说:“找东西,砸开!”
七八个大小伙子齐上阵,不到十分钟就把库门卸了下来。
库门一打开,只见几排可移动式挂钩中,有一个钩着个女人。
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艳红的血浸湿了粉色上衣、白色裙子,落于地面,已经形成了小小一摊血泊。在这摊血中还有一把钥匙和一把匕首。让时、霍二人奇怪的是:冷冻库的地面上没有半个鞋印。时骏夺门而出,揪住习宁远在他耳边低语:“马上去找洛美,看住她。”
习宁远眨眨大眼睛,半句疑问没敢提,乖乖地跑了出去。
案发现场内,霍刚谨慎地站在一旁,让副经理辨认地上的钥匙是不是开库门的钥匙。因为只能远距离观察,副经理花了很长时间也无法确定。霍刚只好等鉴证组的人来再做打算。
冷冻库内带滑道的挂钩共有四排,最前面的其中一个钩着尸体,尸体脚下有一摊血。另外,在这摊血的左右两侧还有三四滴不均匀的血迹,赤色艳红,由满是灰尘的地板衬托着显得刺目恶心。霍刚收回目光,问蹲在一旁的时骏:“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这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瞧他一推三六五的态度,霍刚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道:“我还以为你对这案子很有兴趣,毕竟双重密室的案子可不多见。”
“你推理小说看多了吧?”时骏看罢地上的血迹起身,“哪来的密室?”
霍刚一挑眉,笑问:“怎么,你看出点门道了?”
“哼哼,”时骏冷笑几声,“我是野路子的猫,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啊。”说这话的工夫,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冷冻库的外间。
霍刚朗声问他:“我说,你真不管?”
站在外面,时骏探头进去,似笑非笑地说:“作为良好市民我向警方提供线索。死者叫路小晴,在20:30左右和一个叫洛美的女人发生过争执。你慢慢查,我回房间了。”
前者走得干脆,后者眯眼在心里估摸着他肯定是不想掺和进来,早早封死了自己的嘴。
这“猫”还真是有那么点小主意。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好奇害死猫。
时骏的好奇心比寻常人旺盛了些。尽管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绝对不会蹚浑水,但毕竟遇到了令他有兴趣的案子,好奇心上来了,“猫儿”按捺不住。
溜溜达达地走向楼后,拐过楼角的时候,问一路跟着他的张明哲:“你怎么还不回去?”
打从后面走出一脸讪笑的张明哲,也不避讳什么,直接问:“里面那个,是路小晴?”
“是她。”
“该不会是洛美干的吧?”
“我哪知道。”说着,时骏已经拿出系在钥匙链上的小手电,打开之后照着地面,貌似应付差事似的观察起来。
张明哲走到他身边,好像有话要说,支支吾吾了几句也没说清中心思想。时骏笑道:“你是不是喜欢洛美?”
“别胡说!”张明哲面色通红地否认,“我可没……没说过喜欢她。就是跟她见过几次罢了。”
“你们见过面?”时骏蹲下身子,把目光放远,眼睛跟着半眯起来,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张明哲已然没心思看时骏的一举一动,别别扭扭地解释:“介绍所安排我们见了一面,我觉得这女的还行,约过两次。”
“然后呢?她对你没意思?”
“她太爱慕虚荣了,吃个饭也要去高级酒店,我一个草根族可养不起她。”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工厂的化验员。你呢?”
“我说是警察,你信吗?”
“真的假的?你看上去可不像警察,刚才那人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