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家的无聊故事
石原慎太郎当了好多年东京都知事,在我们中国也大大地出名;不消说,一般并不要关心他的政绩,只是听说他一贯反中国罢了。以人废文乃人之常情,我们当然也不要读他的小说。
话说1956年,石原还在上大学,写了一个短篇小说叫《太阳的季节》,获得芥川文学奖。据说构思得自他弟弟裕次郎的放荡生活。小说改编成电影,石原还拉兄弟一把,让裕次郎出演,后来还演出了名气,但裕次郎在我来日本前一年(1987年)病故。四十年后(1996年)石原又拿他当材料写小说,名就叫《弟弟》。参加竞选,反过来拉亡弟的大旗作虎皮,叫喊“我是石原裕次郎的大哥”,还真就当选了东京都太爷,眼下正做着第三任。
《太阳的季节》获奖能成为新闻,轰动社会,并不是因为有多么了不得的文学性,而是其中有一段描写,挺起男根,戳破纸屏,以表现男青年的激情,惊世骇俗。当时,佐藤春夫是评选委员之一,嗤之以鼻。石原上中学时就玩过这种小把戏,那是去远游,外宿一晚,淘气包们比赛戳纸屏,只见他挺直了阳物噗噗噗,一戳一个洞,厉害无比,原来他事先偷偷用唾沫把屏纸洇湿了。佐藤认为,文学不能啥都写,要有美的节度。
佐藤春夫被称作弟子三千。传闻,文坛最擅长做菜的檀一雄到川端康成家玩,没有酒喝,上佐藤春夫家,他虽无酒量,却拿出酒招待,从此檀自认是佐藤门徒。武士小说家柴田炼三郎也把佐藤叫恩师,他回忆佐藤曾笑道:《太阳的季节》不过是武士影视剧热的变形,石原把腰间的剑变成了胯下的剑,胯下的剑比腰间的剑下流,同样是剑豪的话,他欣赏五味康佑。
柴田说,这位恩师不像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那样对女人抱有变态的兴趣,以至为人冷酷,他对女性总是很认真,很纯情。佐藤一生里“四娶三离”,最后娶的是谷崎润一郎的老婆。佐藤写小说《李太白》,谷崎给推荐到杂志上发表,二人往来更密切,佐藤就爱上谷崎的老婆千代。正好谷崎那时在追求千代的妹妹圣子,就势把千代和女儿推给了佐藤。不曾想那圣子只是逗谷崎玩,根本没看上他五短身材。谷崎不愿落一个鸡飞蛋碎的下场,爽了与千代离婚之约。佐藤是诗人,“诗人生气的时候有发火的权力”(柴田转述佐藤语),写诗大骂谷崎。小说家的日子更不白过,大事小情都写出来卖钱,谷崎便怀着对圣子的爱与恨写《痴人之爱》:受虐狂男人拐骗幼女,把她养育成自己理想的施虐狂女人。关东大地震后谷崎移居关西,寄居的文学青年跟千代私通,乃至怀孕,谷崎就又把老婆让给他,并隔岸观火似的,写成小说《食蓼虫》,在报纸上连载。佐藤读到了,找上门来。协商的结果,千代决定嫁给痴情的佐藤,和谷崎三人联名登报,广告周知。声明原件展示在谷崎润一郎纪念馆:“我等三人此度合议,千代与润一郎离别,与春夫结婚,润一郎女儿鲇子随母同居”云云。佐藤如愿以偿,后半辈子被千代骑在脖子上,白头偕老。
二十年前初到日本,对日本书籍装帧史大感兴趣,查阅到一本纸好墨精的毛边书,是佐藤春夫1929年编译的《车尘集》,副题为《支那历朝名媛诗抄》。明治以后日本不兴读中国古典诗,译诗也只是译欧美现代诗,但佐藤凭其深厚的汉诗文素养,用现代诗体翻译中国古典诗,而且是日本从未移译过的女诗人之作,至今也值得一提。他把《子夜歌》“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题为“恋爱天文学”,很有点意思。
石原慎太郎始终保持戳纸屏精神,搅扰文学,搅扰政治。无论谁碰上他这种人还真有点无可奈何,由着他自以为是,自得其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