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与共谋:全球经济发展的政治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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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分析视角

第一章
风险、不确定性以及社会进步

诚然,未来是不确定的。但是发达国家拥有很多工具来量化不确定性,并将之转化为已知的风险:通过计算多类事件的概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其可预见性。事实上,如何估测风险,并帮助人们设法抵御风险,这项工作已经实现了产业化运作。就风险而言,可靠的信息无处不在,人们会放心大胆地借此与完全陌生的人合作,做出必要的日常决策。发达国家还可以依靠社会机制来帮助其管理风险,如私人金融服务和保险经纪以及政府福利项目等,而这是单凭个体资源无法实现的。因此,在发达国家,人们通过创建和投资新公司以及开发新产品来积极应对风险。

但是类似的努力在发展中国家却屡屡受挫。专家经常引用资金短缺这一现象来解释这一反差:发展中国家根本无法聚集足够的资金来摆脱贫困的恶性循环。关于资本充足模型在发展政策中的作用,参见Easterly(2001)。传统观点认为,资本的匮乏抑制了发展中国家的创新活力,人们无法通过开办企业来提升自身福祉。复杂的经济理论将发展等同于资本积累,认为国家投资所需的资本和可用资本之间的差额产生了融资缺口。

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许多多边机构和双边机构——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美国国际开发署以及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对世界上饱受动乱和贫穷折磨的地区施以援助。然而,恰恰是那些从这些组织的慷慨解囊中受益的一族排斥它们的介入。他们往往心存疑虑,而非满怀希望。过去50年里,对贫困地区万亿美元的援助也未能成功地消除一个国家之内不同阶层或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人均受援最多的非洲国家的增长速度低于中国和东亚等人均受援较少的国家。结果似乎事与愿违,在最富有和最贫穷国家之间,财富差距居然达到历史高点。

资本短缺本身就是诸多其他因素的综合反映。就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而言,本书将其归因于不确定性和风险之间的差异。不确定性指难以明确认知的事件,而风险则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估测的。国家致富的要义在于如何将不确定性转化为风险,而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之所以在经济绩效方面差距悬殊,根本原因在于后者缺乏能够有效管理风险的机制。其社会和政治制度中存在着根深蒂固的不确定性,如公共部门普遍管理不善(发达国家相对成熟),致使个体无法充分运用自身的技能和资本从事有效的生产活动。

经济发展有赖于促进技术进步的创新,而这一进步取决于创新者敢于探索未知的意愿。如此的探索之旅对发展中国家的人们来说实属乏善可陈;从发现中获益的不确定性令人畏葸不前,故而拖累了创新的步伐。发展中国家的创新者唯有在能够掌控相关风险的前提下,才能像在发达国家那样,将创新之旅常态化。倘若没有适当的工具来评估贸易伙伴的信誉,没有相应的法律体制应对市场风险之类的问题,创新与发明无异于缘木求鱼。在许多语言中,“风险”与“不确定性”是同一个词。

阻碍这些创新的社会成本究竟有多高,人们很难测算出精确的数字,故而创新难以得到足够的重视。当面对这样的障碍时,大多数明智的人干脆放弃对风险的测量,为保险起见,他们会退缩到不确定性较低的领域。这显然意味着投资和创业活动受到抑制,普通消费者也同样不会承担过多的基本风险。由于这种固有的保守主义在作祟,企业和家庭只愿承担它们能够自保的风险。

在发展中国家,人们需要更充分的信息来了解他们所面临的风险,同时还需要更实用的工具来管理风险。致力于防范市场风险的体制扩大了经济主体的时间跨度。然而,发展中国家由于缺乏针对失业、退休、工伤赔偿、代际照护和救灾等的商业保险或社会保障,人们不得不完全依赖日常的储蓄,而发达经济体则为全民提供了各类商业保险或社会保险。如果确信能够抵御基本的市场风险,人们就会放宽视野,寻求外部的合作。倘若能够计算出投资回报,人们就会投资他人的项目,联手应对市场风险。这是经济增长的重要步骤,而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却无法迈出这一步。如果个体无法估测是否存在更大的风险,他们就会选择退避三舍,以求自保。

虽然大多数人都处于生计无着的边缘,不确定性并不会妨碍社会上某些成员发家致富。许多当权者热衷于加剧不确定性,因为如此可以混淆视听,为自己和一部分权贵大开方便之门,通过密谋、联姻和暴力搜刮民脂民膏,而平民百姓则无法实现公开的互利合作。当预期独裁者及其亲友行将侵夺自己的经济成果时,人们实施自我保护就理所当然了:他们必然缩手缩脚,只信任熟人圈子,而用怀疑的眼光看待其他陌生人。例如,家庭更情愿将投资倾注到孩子身上,而非助力有形资本或人力资本的形成。但是,人口增长的加速又转而放慢了人均收入的增长。A.Przeworski等(2000:257)。政治制度是民主的还是独裁的会影响人口增长,但不影响经济表现。

与发达国家相比,发展中国家落后的风险管理推高了国际投资和增长的成本,并导致其资产遭受系统性的低估。为了消除全球差距,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的一项任务就是在经济增长的初期解析资本的形成要素。其章程允许出借资本,但是禁止介入成员国的政治,而后者正是发展中国家资本短缺的根源所在。国际金融机构时常间接地规避不涉足内政的限制,但它们采用技术手段来制约民主化程度较低的受援国政府,最终达成的协议仍然缺乏公众支持。这种协议可以看作是为了维护不受拥护的政权而提供的贿赂。

然而,因为屏蔽了贫困的政治和社会根源,旨在消除全球贫困的国际组织实际上也许会使不确定性永久存在,结果反而延缓了专制政府的寿命,使其得以在侵犯人权和践踏人民福祉的道路上愈演愈烈。例如,为了顺利拿到国际资助,政府会对一些国际组织的政策规范虚与委蛇,而最终却只有其亲信才能从中受益。政府官员也许会同意按照资助方的要求建立专门的机构,但是实际职能却形同虚设。由于政府的报告很少对独立的外部审计公开,资助方无从监控其实际使用是否合规。政府要员也许同意按照资助方的意愿建立某种制度,但他们总有办法偷天换日,使这些制度运行起来偏离约定的运行轨道。为了渡过金融危机,当权者可能同意按照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要求实行紧缩方案,但这些方案很难赢得大众支持。由于执行不力,与资助方签订的协议很容易变成一纸空文。如此一来,为了完成预先声明的援助目标,资助方不得不向同一政权借出更多的资金,即使它们的政策目标以落空而告终。毕竟,资助方仍然得证明第二年的援助预算是合理的。

这就是发展中国家实现经济增长的难题所在:那些能够将不确定性转化为风险的人正是现行制度的受益者,由他们来建立机构实施促进经济增长的方案,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将改革失败归咎于缺乏资本积累或国内体制僵化是很容易的。但是,为什么偏偏某些地区存在此类现象,而其他地区却截然不同呢?要理解这一点,我们必须考察特定社会管理者的动机。为什么这一区域的政府和领导者致力于繁荣富强,而另一区域的政府和领导者却以牺牲人民的利益为代价徇私舞弊呢?例如,亚洲“四小龙”的领导人致力于建立包容增长的政治体制,以保证其政权的合法性,其日益增强的社会凝聚力有利于吸引大企业。以这种普惠式的发展理念为指引,社会治理的创新帮助这些地区实现了持续的经济增长。Campos和Root 1996;Root 1996b,1997,2001b,2002。相比之下,拉丁美洲的民主化进程尽管有所加快,但在消除贫困和分配不公方面却成效甚微。领导人和地区精英一味地贪图眼前私利,其政策往往难以维持国内经济的持续发展。他们打着维护政治稳定的幌子巧取豪夺,觊觎民众赖以维持生计的基本条件和权利,诸如公路、学校、医保、电力,乃至私有财产。

《资本与共谋》一书从国际组织援助任务结项的阶段入手,探讨造就领导人动机的政治制度:为什么有些领导人热衷于促进经济增长,而另一些则醉心于窃取国家财富。本书假定国家之间经济绩效的差别往往源于可逆的制度失灵,这会诱使领导人罔顾劳苦大众的基本需求。本书还提供了一种方法,试图打破由乖张的政治激励导致的贫困陷阱。通过对比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经历,本书意在探究不同经济发展策略之间的关系,同时发掘主权国家政治和社会结构落后的原因及其解决办法。通过探索风险和不确定性之间的界限,本书旨在为读者提供一个全新的视角,用以审视是哪些因素推动着世界上一些地区走上了快速发展的道路。

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需要重大创新,而且必须在社会结构调整和政治机构改革两个方面保持同步互补。然而,创建有利于经济增长的社会和政治结构,往往是这些国家面临的严峻挑战。关于发展中国家采用怎样的经济制度模式,已经有很多建设性的建议,但是这些建议只有匹配适当的社会制度才能奏效。例如,财产权的保障是经济发展的首要条件,而它又必须建立在社会和谐与政策稳定的基础之上。相反,倘若财产权频繁受到社会动乱的侵扰,或者受到当权者的恣意剥夺;倘若富人可以仗势欺人,蚕食穷人的财产权;那么在如此高度不平等的社会中,财产权的安全往往依靠强力而非法治来保证。总之,财产权制度的稳定性取决于它所依靠的社会和政治基础的稳定性。

化危为机

现代市场经济为评估和测量风险提供了许多机会,尤其是针对金融风险。如果不能认同社会和政治制度决定经济效率这一基本假设,就不可能找到更多管理风险的手段。标准经济理论假设市场是扩散或汇集风险的地方,并且为风险定价。假以时日,市场会自动降低风险、管理风险,并从中受益。但是,由于信息不足,私人资产的经济价值得不到有效的评估,因此这种假设在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期望。例如,动用政治手段可以通过降低市场价格来推高其亲信的资产价值,既而扭曲资产价格。发达市场经济体拥有许多工具来汇集、量化、估测风险,并为风险定价,既而可以把风险重新分配给那些最有能力也愿意承担它的人予以消弭。而在发展中国家,缔约各方由于受到信息不对称的阻碍,通常无法使用在成熟的市场中通用的工具。概率论假设,人们的决策目标在于争取预期收益的最大化。概率论最初的目的是确定赌徒应该如何下注,以赢得最高的长期赔率。

发展中国家的个体缺乏自我保全的措施,他们无法通过查证个人或商业信用记录等手段来克服市场缺陷,消除搜索成本或减少信息不对称。因此,许多债权或风险无法在市场实现交易。社会的低效,加之常识的不足以及价值观念的差异,市场参与者很难就风险管理达成最优契约。在人人寻求自保的情况下,投资组合按照市场价格实现多样化。因此,在发展中国家,家庭管理风险的策略与发达国家存在显著的差别。在发展中国家,人们无法运用市场手段集中和分散风险。ParthaDasgupta(1995:202)提道,“人类学家和经济学家在贫穷国家的农村和牧区经过观察发现,在一个鲜有正式风险市场的世界,风险的交易依赖于密切的人际关系和家庭内部(包括婚姻关系)的义务分担。”

发展中国家的资本市场结构不适用一般金融理论中关于市场风险的论述,因为不确定性植根于其特殊的政治和社会秩序之中。与风险可估不同,不确定性是无法定价的,许多交易会因之受阻,经济资产的价值也很可能受到低估或毁损。区分风险和不确定性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有助于凸显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经济体之间的差异。然而,对这种差异的判断与决策理论中许多最近出现的趋势相冲突(Hirshleifer和Riley,1992)。当前的研究大多将不确定性作为某种形式的风险,或者把风险当作某种不确定性。风险和不确定性之间的差异引发了哲学思考。弗兰克·奈特认为风险涉及可衡量的可能性,而不确定性包括不可蠡测的概率。奈特举了一个不确定性的例子:与被确诊患有癌症的吸烟者死亡的概率相比,找到癌症治愈方法的概率就是不确定性。找到癌症治愈方法的概率是一种猜测的问题,但确诊癌症的吸烟者死亡的概率可以用已有的数据进行推测。奈特关于不确定性举的另一个例子是对战争爆发的预测。相比之下,一个候选人当选的预测就不属于不确定性(奈特,1971)。Luceand和Raffia(1957)将风险和不确定性区分为可知的和不可知的概率,但是后来他们又否定了自己的观点,认为这种区分是无益的。对于经济学中风险和不确定性的处理,参见Arrow(1996;1964)和Borch(1968)。关于政府作为风险缓冲器的作用,参见Moss(2002),Arrow和Lind(1970)以及Hirshleifer(1966)。奈特的工作对决策科学的影响很小。今天,正规的决策科学将风险等同于不确定性,并假设决策者可以选择在信息搜寻方面进行额外投资。标准的资产定价模型假设股东可以充分地实现多样化,以适应特定的风险。一般来说,大多数模型假定了完美市场,其中每个投资者具有相同的机会,并且可以对搜索成本进行最佳投资。所有交易均以市场价格进行。在发展中国家,让所有决策者都可以根据信息来行动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发达经济体的风险资产可以通过市场机制卖掉,而发展中经济体却没有市场解决方案,也不能参照市场价格来优化风险管理。因此,基于信息的决策受到限制,行为者倾向于通过政治渠道而不是市场竞争寻求再分配,这就使得财产权在政治上受到质疑。因此,在发展中国家,期望个人可以通过多样化来避免不利的结果或特定的市场风险是不现实的。如何审查合同中特定国家的复杂性,将在第二章进行讨论。经济体制内的不确定性会阻碍市场发展;当双方对预期的结果产生巨大分歧时,他们无法就交易条件达成一致意见。发展中国家往往规避需要沉没成本的投资,不太关注长远但不确定的利得,而偏重于低值而短期的交易。在经济方面,不确定性会阻碍潜在投资者计算适用于净现值的折现率。来源于市场、社会和政治等三个方面的不确定性,都会阻碍风险的经济计算,破坏市场活动的协调功能。

经济发展中三位一体的不确定性

小到普通的民间商务合同,大到政府的税收政策,不遵守契约成为市场体系中不确定性的痼疾。如果对履约没有把握,一个人就难以计算投资的回报。机构可以监管个体市场参与者的信誉,也可以运用法律武器来确保违约者将为其机会主义行为付出代价,如此有助于降低不确定性。在发达经济体中,机构不仅为创新者提供来源于其家庭以外的资本,并且帮助他们了解每笔贷款违约的可能性。运用大数定律,机构可以提供所有贷款的违约比例,来促进风险汇集。大量相似个体的平均行为会比少量的或任何单个成员的行为更可预测。它们促进了信贷的流通,将风险转化成为推动发展的催化剂。这样的机构在健全的市场经济中十分常见,但在发展中国家却寥寥无几。

规避是面对不确定性的生存手段,它也构成了风险和机会的另一面。当合同难以保障执行时,人们通常不信任陌生人,所以不愿意冒险投资于他人运营的项目。遗憾的是,这两种行为恰恰都属于经济增长的核心动力。不肯向第三方投资,背离了投资的黄金法则,即他们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不是将其分散开来以追求一个平衡且稳定的结果。在投资中,方差越大,或者平均值附近的标准差越大,平均回报就越小。多元化是防止差异最好的保障,差异可以让投资者或国家从零开始。当投资者试图赚取高额利润时,他们也冒着损失惨重的风险。我们每个人都希望自保,但是当面对这种不确定且不可估量的风险时,发展中国家的人们在资源的分配方面往往倾向于过度自保。例如,在发展中国家,代际间的医疗是家庭提供,而不是由社会提供。为了免于意外事故或经济衰退,个体完全依靠自身资源以及与邻居和家庭成员间形成的非正式的人际关系网,这抑制了企业的成长,错失了可能会给社会带来更大收益的商业机遇。

投资于他人的项目有利于投资组合的多样化,最终将资源分配给效率最高或最适宜的管理者。分担风险的契约安排包括普通股、衍生证券,以及贸易、灾难和人寿保险。股票与债券的公开市场促成了微软和通用电气的迅速发展壮大,因其背后有着成千上万个体投资者的支持。然而,如果缺乏遵守契约的客观环境,依赖于聚集多方资源的公司就不可能得到快速发展。不仅如此,经济中的整体风险也会增加,因为那些全部依靠自身投资的人一旦失败,他们就会面临倾家荡产的风险。当特定的经济部门出现衰退时,多样化能够保护这样的个体免受失去一切的风险。如果没有保险市场,在总体经济占比很小的应急费用就无法聚合,且个体由于自身的避险行为,许多有益于社会的交易将失之交臂。总之,缺乏保险市场或避险机制,成为发展中国家发展和繁荣道路上的最大障碍。

由于收入分配差异悬殊或者种族严重分裂,发展中国家的政策时常朝令夕改,混乱的社会秩序在所难免,这成为不确定性的第二个来源。对社会不稳定性纷扰迥异的预判,对不确定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专家常常对社会秩序混乱的概率见仁见智,背景和学识的差异决定了他们以不同的视角看待同样的数据。在伊朗爆发反政府暴乱的6个月前,美国国务院官员所支持的观点认为伊斯兰教是该地区的稳定力量。法国认为阿尔及利亚的动荡在转变为迫使人们逃离家园的暴力冲突之前会得到平息。卡尔·马克思高估了西欧工业化社会发生暴动的概率,并且忽视了像俄罗斯这样的前工业化社会所面临的不稳定性。专家们对社会稳定性和实际混乱所做的不同评估是两个相关但独立的不确定性来源。因此,对社会秩序混乱频率或强度的估测是非常不可靠的。就像预测气候变化一样,人们对社会混乱的估测也忽高忽低,没有一致的标准来衡量其概率。由于无法掌握秩序混乱的确切时间或强度,其不确定性严重阻碍了落后国家里的投资决策。强调短期收益抑制了生产型企业的发展,同时助长了诸如黑手党和私家安保等组织的蔓延。这些组织得以在极度不稳定的环境中浑水摸鱼,获取丰厚的回报。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一些投资者都会运用特殊方法进行运作,比如俄罗斯过渡期后的黑手党就是如此。

发达经济体鼓励个体自愿地组织起来,聚合资源,并委托代理人或代表性机构进行管理,来从事凭一己之力无法胜任的活动。如果缺乏有效的社会制度,大多数人宁愿将资本牢牢地捏在自己手里,而不肯对外投放。成员甘愿让渡个人权利,无论是用来组建还是解散一个集体,是最有效的资本集中方式。人们让渡个人的权利来结成经济体,这就是公司的其他形式,包括伙伴关系、专业公会、非营利组织、政党、地方政府和国家。例如,有限责任的商业公司只能在股东的多数决定下才能进行清算。反之,没有人肯投资于一个被专横跋扈的内部人随意操纵的实体。如果个人愿意放弃自控资本的灵活性,将其交由某管理机构行使集体意志,那么一个自治性的实体就将应运而生。自治的实体具有独立的法人资格,可以起诉或应诉,可以以自身的名义购买或转让财产。这种公司形态能够有效地管理其公有资源。例如,在法国的旧制度期间,村庄社区获得了法人资格,它们就能通过管理集体财产创造收入。这些收入用于改善当地基础设施、学校和教堂,从而大大提高了农村识字水平,最终他们懂得委托律师来反抗业主的压榨(Root,1987)。这样还有助于提高与外部第三方的合作效率,因为机构的信誉乃至判决的执行力会更加可靠。例如,一家依法注册的以集体的名义与其他实体开展交易的公司,只有在多数股东做出决议之后才能解散。

发展中国家的情况与上述情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共同的资源得不到有效的管理和利用,而且追责机制薄弱不堪。因此,个人不肯加入由他人管控的实体,也不会同意让渡对自有资源的支配权。讽刺的是,除非需要管理的不确定性减少,否则旨在减少不确定性的志愿组织就不会出现。如果协议只是一纸不可执行的空文,那么每个人都有理由担心自己的投资可能会血本无归。如果管理方式不能赢得信任,企业必然难以持久发展。Mancur Olson(1982)注意到,在发展中国家,有些机构已经丧失了继续存活的正当理由,这类徒然消耗社会成本的残余机构却僵而不死。但是,这些国家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不能催生而不是终止集体企业。因此,不确定性妨碍了许多共同合作的机会,致使许多共同的目标遥不可及。

无力构建独立机构的社会别无他法,常常只能依靠强权部门来支配社会资源,独裁统治因此大行其道。在只有少数人把持决策的情况下,多数人的权利便难以得到维护。如果国家未能建立合作机制,那么只有实施强权或暴力的组织才能确保大多数人的屈从。Bates(2001)。就这一点而言,不确定性是有利于独裁统治的。

贫富两极分化的社会无法就共同承担的财政支出达成一致,因而公路、学校、治安、国防或法院等社会性投资难以优化。基于种族或宗教身份的社会两极分化,限制了人们为其他阶层提供服务的积极性。一些社会团体不愿意为支持其他团体的服务付费。社会两极化也限制了当权者为其他派别分配公共资源,以致种族异质性往往与公共服务的不公相伴而生。种族分化往往导致特定族裔群体或精英阶层对公共资源的独占(Easterly和Levine1997;Alesina,Baqir和Easterly 1999)。如果社会无法就这些必需但难以通过市场体系提供的非流通性公共产品的数量达成一致,那么社会发展就会停滞不前。在经济资源不足的情况下,可供市场交易的产品必然稀缺,这便是内乱的导火索。一个没有能力分担眼前的财政负担的社会,也不会积累必要的社会资源来应对未来的需要。如果一个社会中富有的精英阶层不肯缴纳税款,用以提供自己可能无法享用的公共服务,那么此种风险就会更为普遍。

因不平等或种族分裂造成的社会两极化也是经济政策改革失败的一个原因。民粹派力主减少社会不公,但他们发起的平民运动干扰了政策的连续性,致使旨在稳定宏观经济的政策措施难以贯彻到底。例如,在拉丁美洲,不下12名在20世纪90年代承诺推行市场改革的民选总统未能完成其宪法规定的任期,由此导致的政策逆转破坏了市场改革的公信力。究其实际,这些政策之所以发生逆转,是因为拉丁美洲社会一直围绕税收水平和分配问题争论不休,既而导致社会和政治的僵局。由于征不到税,各国政府便在国际资本市场上告贷,公共财政不得不依靠寅吃卯粮度日。这些国家在国际市场利率走低的时候对外借款,既而削弱了其本币的价值,结果加重了社会的长期分担。相比之下,中国经济的市场化却没有带来巨幅的震荡,因为社会各个阶层几乎都能从改革中获益。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只要坚持稳定且持续的开放过程,尚未实施的市场改革最终必将取得成功。

若能建立机制,形成共识,政府对未来的投注便能赢得民众的支持。纷争迭起的社会很难调动广大纳税人的积极性,加之低效的支出管理,必然会动摇国家的财政基础。政府如果强行征收苛捐杂税,未来的不确定性便可想而知。只要社会和政治深层的不确定性得不到解决,期望依靠市场化的风险分担机制来执行契约或者建立高效的机构,结果必然是水中捞月。

在预算机制问题上达成共识是社会风险防控的长远大计。稳定的税基对于支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债券市场是必要的。萎靡的政府债券市场反过来会导致私营部门市场疲软。然而,强劲的政府债务市场并不能确保强劲的私营市场。征税的合法性关乎其有效性,这一主张在经济发展史上得到了强有力的证实。Michael Bordo和Roberto Cortes-Conde(2001)在他们编辑的《将财富和权力从旧世界转移到新世界》一书的引言中提出了这一观点。North和Weingast(1989)探究了英国历史中的共识和财政能力。就财政的支出优先事项在纳税人之间达成共识,有助于降低政府的征税成本。若果真如此,那么发展政策就必须履行业已达成的共识,将公共信贷集中投向国家的优先项目。政府财政依靠全民纳税,也是发展中国家培育风险市场的有效方式之一。由广泛的税收制度所支持的政府有着强烈的动机来避免专制的经济逻辑。充满怨愤、冲突和分裂的社会不可能做到步调一致,因而也无法将家庭资本转化为支持私营和公共部门发展的运营资本。

掌握权位的政治代理人,如果追求的目标背离了社会集体的利益,那么他们代表的是自己,而不是名义上的大众选民,这就成为不确定性的第三个来源。为了理解权力如何影响发展中国家的潜在投资者,我们不妨做一个简单的抛掷硬币的实验。大多数对概率的讨论是基于两个观点。古典理论是基于频率;当代理论是基于主观主义者或贝叶斯主义,认为基于频率的观点是无效的。第一种观点涉及事件发生的频率,假设随着试验次数的增加,长期频率会趋同。只要进行可以按顺序交换的离散数量的试验,硬币投掷就符合这种描述。在游戏中准确的估计概率可能会出现,但在现实世界中,政策制定时很少能有相应数量的试验来准确估测因果关系。硬币抛掷这样的事件有已知的起点和已知的相关变量,但是大多数真实世界的决策做不到这么清楚明白。政策制定者很少知道哪些变量必须针对特定原因进行测试。因此,基于频率的概率模型和基于离散的参数集,对政策制定者不是特别有帮助。相反,决策科学已经确定,对概率的主观观点更加现实。事件发生的概率由个体的想法,而不是由可离散事件的可量化数量确定。于是,分析的重点从测量离散事件的数量变成测量信息的频率。事件的概率随着每个参与者收集到的新信息而不断地改变,并且概率由每个看待事件的角度来确定。不同的人或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可以对同一事件得出不同的概率,这比简单的硬币投掷更能准确地描绘真实的世界。从长远来看,价值和经验参数之间的差异减小了。在此情境中,任一结果的概率均为50%。但是,如果政治集团滥用手中的权力,允许一方根据自身的意愿来铸造硬币,那么另一方必然面临不确定,结果完全取决于控制硬币的那一方。如此一来,行使权力的统治者就放弃了普通大众的支持,仅将为数不多的关键群体笼络在周围,包括民族和宗教领袖、军队、秘密警察、技术专家或部分富商巨贾。限定支持者的范围有利于统治者集中资源,收买最高的忠诚度。当拥有广泛的支持基础或支持联盟时,领导人必须出台更多有效的政策,这就减少了他们用于自由支配私人补贴的资源。第三章会尝试解释这种模式。排斥性的政治格局为领导人任意支配资源创造了自由空间,在给非支持者带来风险的同时,也为那些需要拉拢到身边的人提供了特权。营造一种政治体制,让更广泛的联盟来决定由谁当政,是限制行政妄为的最佳方式。Bueno de Mesquita等(2003:51.57)。为了赢得大范围的支持,领导者必须具备制定和实施经济政策的能力。然而,政治的进程不乏讽刺性,营造一个健康的经济环境,让公民个体无须过多地依靠政府协助也能管理自身的风险,领导阶层就会因无所作为而徒感落寞,而且还要接受更多的质询,这是依靠小众支持登上宝座的当权者难以下咽的一剂苦药。

专制独裁统治和落后

专制独裁统治导致欠发达地区民不聊生,这并非巧合。公共产品匮乏通常会妨碍独裁政府释放经济潜力。我对这个话题的看法已经在我与Bruce Bueno de Mesquita的各种合著(2000a,2000b)中进行了详细阐述,并在第三章中进行了扩展完善。事实上,经济发展越落后,独裁者掌权的时间就能越长久。为赢得支持,独裁者为效忠自己的企业输送特殊利益,即使这意味着通过没有竞争力的企业投资于不一定产生效益的项目。如若试图改善整体的市场环境,此类政策和制度并不能得到忠诚度的回报。例如,推行稳定的货币政策,虽然所有公民都将从中受益,但并不能帮助领导者豢养一个俯首帖耳的群体。高效的信息市场和独裁者的算盘是水火不容的,前者能够创造普遍的社会效益,而后者则关心如何为其追随者提供信息、特权和利益,以维持他们绝对的效忠。近代早期的欧洲国王创造了现代国家的基础,使法院成为“特权之源”,国家精英在贸易、宗教、农业和军事等方面的财富都靠它实现(Root,1994)。通常来说,独裁政权仅针对政权的内部人履行合约或保护他们的财产权,这必然造成内部人和外部人在投资风险上的巨大差异,以至于只有当权者的亲信才能把握渔利的经济机遇。于是,对于需要依靠政治偏袒或财政补贴取得回报的投资,广大的投资者只能望洋兴叹。如果出现权力更迭,这种补贴一定会被废除。

在缺乏履约保障同时又难以追偿的环境中运营的企业,在投资之前,它们一定会通过向政府寻租来规避不确定性,例如争取行业垄断、限价或补贴等。企业千方百计争取这种保护,政府便陷入寻租者的重围之中,由政客主导经济生活的政治市场应运而生,这就打破了企业和政府之间的界限。将市场行为政治化,投资效率必然降至次优水平,国家也将堕入落后的陷阱难以自拔。财产权的执行要求国家的代理人掌控财产争议的仲裁权。

在理想社会中,每个人事实上都为他人的风险提供保证。人们不会把所有的储蓄都投在自己的生意上,他们会参与投入他人生意的股份来分散风险。由此,整个社会的资源就能确保群体的共同生存。相比之下,独裁政治不太可能提供各种各样的避险工具来预测危机,因为对当权者来说,唯一重大的风险是那些对其有限的政治基础造成威胁的因素。因此,独裁政权只能面临不确定的未来,因为统治者不太可能获得足够的信息来有效地分配社会资源。只有当整个社会的灾难酿成动摇其权位的政治危机时,当权者才不得不处理大众关切的社会福利问题。

后工业时代的生产力差距

在市场经济中,存在如债券评级机构、房地产估价师和保险公司等中介机构来评估经济风险。如果所有企业面临同样的经济环境,这些机制会使风险转移到最有能力的管理者那里,根据每个公司特定的市场绩效进行评估。为了深入了解公司的健康状况,投资者必须能够辨别公司的绩效哪一部分归因于管理,哪一部分归因于整体经济环境。同样,在保险中,风险必须彼此独立。独立意味着造成损失的原因必须相对独立于投保人的行为。缺乏独立性会导致道德风险,这也意味着风险可以归因于特定的原因或事件,而不是市场崩溃或战争爆发等导致的整体价格变化。还必须有一种方法来计算损失的概率。例如,根据流行的变化购买保险就不可行。

市场化的保险之所以不能在发展中经济体里发展壮大,是因为私人和公共部门的信息不对称阻碍了风险承担机制的形成。在对政府投资进行的风险扩散方面的评估中,Arrow和Lind(1970)注意到,多种保险的市场之所以不存在,其中有两种原因:“第一,存在某些道德风险。特别是有保险的人可能会改变他的行为,使观察到的结果对保险公司不利。第二,多种保险的市场需要复杂和专门的合同,这么做成本昂贵”(366)。发展中国家经济既遭受保险市场形成的一般性障碍,也受到上文所述的特殊考虑的影响。为了避免政府干预,企业将限制信息外露、少报收入,保险公司因此无法得到准确的评估资料。尽管这些灰色账目也许能保护公司免受政府的横征暴敛,但它们会阻碍对公司潜力的准确评估。造成信息不对称的第二个原因是腐败的政府,它们不向公众提供关于整体经济状况的真实信息,以便把信息透露给特定的亲信。当个体市场参与者的准确信息受到限制,整体市场就无法有效地对风险标价,风险也就无从转移给那些最乐意并有能力承担的人。如果缺乏透明度,投资者将无法区分特定公司的经济管理质量,这就是为什么发展中经济体的股票市场趋势是所有交易公司的价格是同步上升和下降的。因为投资者无法对个体公司的管理质量进行独立评估,他们就很难选择性地投资于管理完善的公司,并激发羊群效应(Prasad等人2003;PricewaterhouseCoopers,2001)。国际股权投资会避开透明度较低的国家;羊群效应更加明显,就像在金融危机期间的资本外逃一样(Gelos和Wei,2002)。

在发展中国家,风险防范还存在另一种阻碍。由于私人公司不承保由政府行为引致的风险,也没有针对政府渎职风险的市场,因此不存在针对政府偏袒行为的保险契约。由于没有可信的强制执行制度,防范政府征用的保险市场不会存在。只有在政治领域才能签署政府和被统治者之间的保险合同。曾几何时,世界银行多次试探在借债国推行行政失当保险,比如事后违约保险。俄罗斯中央政府探讨了为防止地方官员渎职而为投资者提供保险的想法。只有宪法和政治制度能使领导人对其政策造成的后果负责。宪法给以发言权交换忠诚提供了一个框架。退出是另一个选择,但公民很少通过移民来表达他们对领导者的不满,因为公民身份不容易改变。宪法最终不能由第三方强制执行,因此它必须靠自我执行才能持久。

无论文化、宗教或国籍有何不同,人们只愿意承担可控的风险。但是如果没有制度来减少源自个体、社会和政治的不确定性,产品和服务市场就会缺乏深度、广度和流动性。人们把自身视作踽踽独行的过客,放弃从合作中可能得到的更多利益。由于无法管理日常风险,他们在机会面前望而却步,以确保未来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这样,人们互相掠夺眼前的有利资源,而不是为了明天去建设、合作或是创新。剥削当然是与资本积累相辅相成的。经济史学家证实,有许多掠夺者后来成为投资者,例如11世纪西欧(法国和意大利)的维京人,或者18世纪的英国人。掠夺的财富能否变成投资,主要取决于掠夺者掌控风险的办法。

相比之下,有效的风险管理能够使经济体充分挖掘知识和创新的潜在收益。运行良好的风险机制将鼓励个人创办新企业,并利用知识密集型的资源去生产需要创新者长期酝酿的产品。如果不能有效地分散风险,技术创新就会停滞不前。技术研发不可避免地会在领先的社会和落后的社会之间形成生产力差距。一种后工业化的社会秩序正在发展中国家兴起,其中信息透明降低了市场风险,使个体能够在少数特权者一度独霸的领域开展活动。马克思和恩格斯曾预言,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斗争,即资本所有者和只拥有自身劳动者之间的斗争,有一天终将导致一个无阶级社会的诞生。因为信息技术带来的信息获取结束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所特有的劳动和资本的分裂。在先进的工业化社会中,信息技术和信息获取已成为一个重要的平衡器,它使工人能够索要其自身人力资本的剩余利润。对信息的占有可能造就一个“赢家通吃”的社会,即使没有阶级划分,现实也是极其不平等的。如今,后工业化的生产力差距正在进一步把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分隔开来,立足传统和等级的社会关系限制了平等获取经济机遇的信息。新技术如果找不到私人投资,差距就会扩大,因为社会缺乏相应的机制来支持契约关系,难以对风险进行管理和量化。

无论一个经济体多么发达,没有人能完全避免下一场自然灾害、下一场战争的爆发,或者避免下一次石油或水资源等基本商品价格的暴涨。虽然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都会面临这些不可避免的宏观不确定性,但发达国家的人们享有对日常风险和家庭收入等方面的保险。例如,在发达国家,一旦遭遇不测,人们能够得到退休、失业和残疾等方面的救济。这种保险制度有利于增强人们对市场结果的承受力。随着金融技术和风险管理新技术领域可预见的进步,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之间在风险控制方面的差距将继续扩大。Shiller(2003)。

在发展中国家,财务信息匮乏引发波动和不确定性,致使资产和未来收入难以预测。相应的股权低估阻碍了企业的投资和增长,内部人员对外隐瞒信息和资产的行为增加了筹集资本的难度。内部人操纵财务信息会加剧缔约方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减少交易量,并导致机会主义盛行。如果不是因为信息质量低劣阻碍了风险评估,市场参与者将会愿意承担更多的风险,在自己致富的同时,也造福于社会。市场如若无法区分高效和低效的公司,结果就是所谓的柠檬折扣,即对经营良好的公司产生不利影响,并增加其融资成本。如果买家不能确信卖家是否依靠掌握的内部信息(例如,隐藏的缺陷)而谋求暴利,柠檬折扣就会出现。不完全的信息导致对是否存在互利交换的疑虑(Akerlof,1970),对双方都有利的交易因此就难以达成。为了摆脱不利的商业环境,企业主最终不得不寻求政府的庇护。

柠檬折扣产生的一种结局就是,负担过重的政府体系缺乏执法和行政的能力,无法解决因经济增长引发的冲突,同时也无法推行必要的制度变革来满足投资者和民众的要求。例如,当民间市场没有提供针对家庭风险的保险时,个人就会争相到国有行业里谋求就业岗位。人们不能冒险失去政府提供的工作,因为他们无法从市场上得到保险、教育或医疗服务的保障。

金融资产在国家之间分布不均是世界发展存在的巨大差距之一。占世界人口不足1/5的高收入国家所拥有的金融资产已超过了全球总金融资产的90%以上。世界银行界定的定义。至少占世界人口1/3的低收入国家所拥有的金融资产却不足全球总金融资产的1%。各国在金融资产占国内生产总值(GDP)比例上的差异极大地增加了全球的不稳定因素。自1970年以来,人口总和超过4亿的30个国家未曾从海外的资本市场上得到过任何无担保的长期贷款。数据基于由James R.Barth等人指导的米尔肯研究院的资本获取指数项目(2002)。出人意料的是,即使是这些国家中最贫困的那些国家也基本上不缺乏资本,但是资本不能用于发展,因为私人储蓄很少与金融深化有关联。金融深化是衡量人们手中的货币加上银行短期存款除以国民生产总值的指标。Loayza,Schmidt-Hebbel和Server(2000)。没有流入金融体系的钱藏在床垫底下和茶壶里面,致使贫穷国家在储蓄与其投资之间产生了鸿沟。在一些地区,基层开展的创新性小额信贷计划有助于克服资源和融资之间的脱节。即使在印度和中国等表现最好的新兴市场国家,金融体系依然薄弱,无力为小型的创新公司打通融资渠道。与其复制发达经济体的金融体制,新兴国家倒不如复制其技术,这样更加得心应手。

许多决策者发问:是否只有富国才能支撑强有力的金融体系?在人们勉强维持生计的恶劣环境中,谈论资本市场的发展显得过于理想化;但反过来说,在低效的金融体系中,机会成本很高,期货的损失也更大。如果没有健康的金融市场,经济便会陷入从低期望值到低绩效的循环中。打破这一循环的一个方法是积极启动改革来稳定金融市场活动,并且鼓励人们积极参与。这意味着,新兴经济体必须加强治理,提高透明度,以便有效地利用其公民的资源。Prasad等人(2003)说明,国内机构的质量对于新兴经济体从金融全球化中受益至关重要。没有资本市场的市场经济既是痴心妄想,又违背了诺言,制造的只是怨愤,而不是机会。

贫穷与不确定性

发展中国家的市场为什么不适合资本理论的标准期望呢?对此建立更加清晰的认识,有助于改进长期经济政策分析和全球稳定性。经济模型一般假定由竞争驱动的管理、监督和激励机制已经存在,而这种机构的出现是发展的关键所在。

通过提供诸如医疗保健、公路、教育、执法和财产保护等基本服务来控制不确定性,对于促进经济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有利于人们增强适应性,而不去依靠投机取巧。Lempert,Popper,和Bankes(2003)。医疗保健制度能够延长人的寿命,降低婴儿死亡率,减少社会不确定性。如果孩子较少,家庭就能够更多地投资于每个人的教育。数据的计算能力支持诸如会计、审计等工作,也有助于增加人们把握未来的信心。虽然司法独立能够建立对法律制度的信心,但公正性既是发展的原因,也是发展的结果。和在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一样,苏联的法院只为一小部分人提供确定性。财产权使人们相信能够在未来使用今天创造的财富,这对风险管理至关重要,因为如果产权没有保障,任何投资都是一场赌博。John Stuart Mill(1871)认识到不安全的财产权与不确定性的联系,认为不安全的财产权“意味着不确定播种的人能否收获,不确定生产的人能否消费,不确定今天忙碌的人明天能否享受”(531)。

贫穷深刻反映了一个社会对未来的迷茫。很多穷人认为他们的命运掌握在上帝手中,无论他们是基督徒、穆斯林还是印度教教徒。而富人很少对未来抱有同样宿命的看法,他们更自信把自己的财富视作意志和能力的成果,而穷人则认为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靠运气。如果不是靠自己取得了权位,精英们就会设法从他们的家谱中证明自身的地位是天经地义的。旧政权的欧洲贵族们大肆宣扬他们祖先的英武,目的是将他们自己的特权合理化。作为典型的贪官污吏之一,菲律宾原总统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像其他社会的权贵一样,喜欢将所拥有的巨额财富归功于自己超群的智慧。

很多发展中国家都存在同样的致命弱点。生活在高度不确定性的社会之中,人们无法把握最基本的投资或消费决策,遑论对未来的憧憬。他们既无法根据理性的概率判断自身行为的结果,也无法筹划一套可行的方案迎接更美好的未来。他们了解,与自己打交道的人定然是急功近利的,因为那些人会优先考虑短期目标。为穷所迫,人们不可能从长计议生活的林林总总。面对飘摇的未来,他们不会进行资本积累。本书接下来的几章将讨论世界上最有希望的新兴市场国家如何将不确定性转化为风险,既而为其公民创造摆脱贫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