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疑惑·迷(1)
苏旷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踏上机车,疾驰而去。
留下一地的烟头。
心浮气躁,举棋不定,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他不想让安宁卷入是非,但事实是她已经被牵涉其中。
他想起昨晚萧俊临走前留给他的话:“那个姓张的我已打发走,但不能保证别人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你最好让时哥相信安宁是你的女人。”
所以,才会有今早的那场戏。
只是,最后的忘情和投入,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下午和刘慧约在孤儿院见面。
远山孤儿院坐落在市郊,离市区大约60公里。据说是由大富豪丁远山出资建成,因此便以他的名讳来命名。
安宁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照刘慧的说法,到孤儿院做义工,既能体现爱心,又能体验生活,增加写作素材,何乐而不为呢。
约好三点碰头,当手表指针指向四点时,刘慧才姗姗来迟。
迟到一向是刘慧的风格,安宁早就习惯,她又是一贯的好脾气,因而毫不介意。
只不过说起昨晚发生之事仍是心有余悸,刘慧一直瞪大眼睛,如果这话不是出自安宁之口,她根本不敢相信。
听完整件事,刘慧的嘴张得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鸵鸟蛋。“天哪,我只当他们也就是灌灌你酒,再口头上占你便宜,最多摸手摸脚吃吃豆腐,真没想到居然来真的。”刘慧惶恐地搂住安宁肩膀:“小安子,我实在是不知道李正希为了合同会不择手段,我……”
安宁打断她,“我并没有怪你。”
刘慧将安宁上下打量一番,拍拍胸口,“幸好你没事,要不我罪过就大了。”
安宁轻叹,“我怎么就那么倒霉,自己找了份工作结果老板是个色鬼,你替我介绍的却又碰上这种事,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时间去烧烧香?”
刘慧是极为开朗之人,初时的阴霾散去后,很快活跃起来,她打趣道:“你这叫命犯桃花,别人想还没有。”
安宁被她气疯了,“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姐妹嘛。”刘慧大言不惭,安宁拿她简直没有办法。
孤儿院如今有三十几个孩子,最大的晓雨已经十五岁,最小的兰兰刚出生没多久,是几天前才从医院抱回来的。
孤儿院的孩子一般过了十周岁,被领养的概率就小了,所以晓雨已完全把孤儿院当成了自己的家,对一干弟弟妹妹照料有加。
此时,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兰兰,在后者粉嫩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面露满足的微笑。
刘慧望着兰兰甜美的睡颜,摇头叹息:“那当妈的真狠心,听说她把孩子丢弃在医院的长凳上一走了之,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个月大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连带安宁的心也跟着柔软了几分,想抱她,又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伤到她。她嘴角不由自主上翘,“是啊,如果是我,绝对舍不得丢下她。”她说话时,面部表情柔和,嗓音温润,流露出母性的温柔。
刘慧看在眼里,笑着说:“小安子,我打赌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笑容凝结在安宁唇边。
埋藏记忆深处的某段影像即刻侵入脑海,场景是前年她过生日时,关信执着她的手在湖边散步,看到推着婴儿车的一对年轻夫妇,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忽然偏过身一本正经地对她说:“等我们毕业后就马上结婚,也要生很多宝宝。男孩像我,女孩像你。”
当时安宁点着他的鼻尖笑话他:“你真不害臊。”
关信不以为意地亲吻她的手指:“你这么喜欢孩子,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妈妈。”
可是毕业以后,他们却渐行渐远。安宁对关信的异常举动虽有所觉察,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真心。直到他提出分手的那天,她还是满怀希望想去挽回。
前尘往事好像还在眼前,她却已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那些她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东西,原来……她始终都记得。
刘慧觉得安宁有些不对劲,伸手在她面前晃过,“喂,小安子,你怎么了?”
安宁回神,笑得有些勉强。“没事,我去看看佳佳。”
佳佳是个古怪的孩子,不喜说话,不合群,瘦骨嶙峋,唯一双眼睛特别晶亮,性子倔强,实在不讨人喜欢,但不知为何同安宁很是投缘,今天头一次见到她,就怯生生扯着她外衣下摆叫她安姐姐。
这会,大家都在逗弄兰兰,佳佳又一个人蹲在墙角,一声不吭。
安宁找了一圈才看到她,走过去,帮她拆了乱糟糟的发辫,用小梳子轻轻梳着,笑道:“佳佳,你头发都不梳就跑出来,姐姐帮你绑两个小辫好不好?”
佳佳点点头,还是不说话。
安宁替她绑好麻花辫,拍手:“这下漂亮多了。”又把随身所带的化妆镜递给佳佳,佳佳瞧见镜中陌生又熟悉的清秀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她摸着小镜子爱不释手,安宁索性送了给她。
佳佳倏然侧身朝兰兰处瞥了眼,神色又迅速黯淡下来。
安宁瞧出些许端倪,抚摸佳佳的头发,“告诉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她以为是兰兰的出现分去了原本对佳佳的宠爱,小姑娘不高兴了才闹情绪,谁知她却是说出这样一番话。“安姐姐,听院长妈妈说,当初,我被抱回来的时候也只有那么点大,也是被人抛弃在医院里的。”
触景生情,安宁感同身受,这小姑娘和她一样的多愁善感,安宁搂过她,轻拍她后背,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
佳佳又说:“我从来不知自己的亲生父母长什么样,我很想他们。可是,他们不要我了,只有院长妈妈最疼我。”
“姐姐也很喜欢你啊。”安宁擦擦眼角,将佳佳搂得更紧。
佳佳拼命地点头,“嗯,安姐姐是第二个疼我的人。”
安宁笑着拍拍她的脸蛋。
“安姐姐,我恨我的父母。真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佳佳认真地看着安宁的眼睛说。
安宁将佳佳落下的发丝捋到耳后,扳正她身体,慢声道:“佳佳你听好。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对错之分,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奈。你父母丢下你不管,或许有自己的苦衷,你要记得,这辈子能成为父女,成为母女,本身就是种缘分。”
佳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宁捏捏她红扑扑的小脸,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给她纠正观念。
安宁在这头给佳佳灌输宽厚待人的理念,刘慧那头的声响似乎愈来愈大,安宁抬头,见刚才还缠着刘慧要她讲故事的孩子们个个欢呼着奔出门,连身边的佳佳都有些坐不住了,奇道:“发生什么事了?”
佳佳抢着答:“是苏哥哥来了。”说完,她也挣脱了安宁的怀抱,连蹦带跳地跑了。
“这人好有魅力,我都要吃醋了。”安宁开玩笑。
刘慧眨眨眼,“也是一个义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安宁好奇心顿起,她走到窗边,想看看佳佳口中的苏哥哥究竟是怎样的人,这一眼,让她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怎样一幅画面。
残阳斜射之下,一白衣黑裤的男子周身罩在金色光芒中,他缓缓托起一名孩童在空中转了几圈,最后把他扛在肩头,身旁其他孩子争先恐后地叫唤:“苏旷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他挨个揉揉他们的脑袋,眼底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安宁看得有些发愣,她没有想到,在这里竟然也会碰上苏旷。
她下意识抚上唇,那儿似乎还留有苏旷的余温,轻轻捂住脸,这里可媲美刚煮熟的虾子。
“我来了好几次,每次总能碰上他,现在这么好心肠的男人可不多见了。”刘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安宁身后,静静地望着窗外。
好心,安宁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若是没有昨天晚上亲眼看到苏旷盛怒下打人的场面,她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若说他凶狠,歹毒,他又为什么会三番两次的救她,他们就算谈不上是萍水相逢,也不过属于泛泛之交,苏旷实在不必为了她得罪他人。还有,他和孩子们在一起时的快乐神情,绝对是装不出来的。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残暴之人。
到底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一时间,安宁迷惑了。
苏旷将机车直接驶入金碧辉煌的地下停车库。见四下无人,他扔了车,往最西面的地下室走去。
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阴冷刺骨,苏旷不禁打了个寒战。
手摸到墙上的开关,突如其来的亮光刺激得眼生疼,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角落里躺着一人,看身形像是名女子,手和脚被捆得严严实实,苏旷走过去扶起她,那女子仰起头,虚弱地笑了笑。
眉目如画,体态健美。她,赫然就是昨晚跑下楼,却被苏旷狠狠修理了一顿的女人。
苏旷替她解了身上的绳索,柔声道:“阿蕊,委屈你了。”
被唤作阿蕊的女子摇摇头,“不要这么说,只要能为小蝶报仇,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说完使劲推他,“你快离开这里,要是被人看见,岂不是前功尽弃,甚至还会惹祸上身。”
苏旷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离开。他视线停留在这张酷似小蝶的脸上,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终还是化成一声低低的长叹。
阿蕊低下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又想起小蝶了?”
苏旷不语,眉头拧在了一起。
阿蕊不由伸出手,企图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苏旷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阿蕊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中,良久才讪讪放下。
“快三年了,你还是不能忘记她。”阿蕊幽幽地说。
苏旷略垂下眼,按下心头那抹莫名的烦躁,忽然站起身,“我先走了。”行至门前,又折回来,“再熬几天,我一定找机会放你出来。”
阿蕊没有回答他,沉默许久,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纸包,“替我交给爸妈。”
苏旷接过,转身就走,不再停留。
阿蕊唇边的笑越发苦涩,她望着苏旷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中百味陈杂,眼底浮起复杂情绪。
回到楼上没多久,时伟就派人找苏旷去五楼办公室见他。
苏旷一点儿都不吃惊,像是早就预料到。
敲门前,他深吸口气,竭力保持沉着冷静,他进入金碧辉煌两年才逐步得到时伟的赏识和信任,不可行差踏错半步,稍有差池,将万劫不复。
“进来。”是时伟爽朗的声音。
苏旷眼神清亮,步子稳健,不慌不忙。
时伟不动声色:“坐。”
苏旷依言坐下,跷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问:“时哥,你找我什么事?”
是什么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场面上,谁失了气势谁就先落了下风。
时伟自顾自点燃一支烟,手指敲敲桌上的烟盒。
苏旷毫不客气地抽出一根,点上后,大剌剌地猛吸几口。
“阿苏,你跟着我有多久了?”时伟弹了弹烟灰,似不经意地问。
苏旷不假思索地答:“两年零一个月。”
时伟满意地笑了。
苏旷也配合地笑笑,只是谁都不知道他们二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时伟眼睛一瞬不瞬地紧盯着苏旷。
苏旷微笑。“自然记得。”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早晨。距离年小蝶的死,还不到半年。
这是个精心策划的圈套,就等着时伟往里钻。
当然,他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
那一日,时伟被人在小巷子里围攻,身边并没有人保护。
苏旷出手相助,以一人之力击退四名彪形大汉。
凭此契机,他得到时伟的赏识,带入金碧辉煌做事,并慢慢获得器重。
事后,时伟曾派人查过那四个人的底细,可是,他们却凭空消失了。无论怎么查,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
他也曾怀疑过这事是苏旷一手导演,目的是为了接近他,打入金碧辉煌内部,但无论怎么试探,甚至派人监视,苏旷没有露出丝毫破绽,他才渐渐消除怀疑。
时伟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苏旷心中警铃大作,跟随时伟这么久,他清楚地知道,他越是不痛快的时候,越是不会表现出来。
果然时伟冷冽的眼里,已看不到一丝温度,他不紧不慢地说:“跟在我身边两年,还不懂这里的规矩吗?”他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的脸上,转眼间乌云密布,苏旷反而放下心,他收起嬉皮笑脸的轻狂样,正色道:“时哥,我哪里坏了规矩,还请明示。”
时伟冷哼一声,“未经允许,擅自闯入客人房里,还打伤客人,掳走女客,你作何解释?”
苏旷唇微扬,看来萧俊已给过那姓张的男人一点教训。
他沉声道:“胆敢欺负我的女人,他这是找死。”他话中的狠戾让时伟不怒反笑。
从两年前他把苏旷带进金碧辉煌开始,他就一直在暗中细细观察他,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总觉得他凡事瞻前顾后,不够心狠手辣,但看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假以时日,必可加以重用。
他对着如花似玉的年蕊,可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
那死丫头胆子倒不小,竟然敢逃跑,这里,又岂是她想来便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又想到被打的鼻青眼肿的张晨,笑意更甚。苏旷这样的人,一旦狠下心,做事必定干净利落不择手段,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他一定是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看不出你小子还挺痴情。”时伟笑骂。
苏旷暗道好险。时伟喜怒无常,他也曾看到过他是如何残忍地对待犯错的手下,幸好他了解他的脾性,及时应对,警报解除,总算是涉险过关,又进一步赢得他的信任。
痴情……他嘴角带上难以言喻的苦涩,自从年小蝶死后,他除了一心要替她报仇内心就再没存其他想法。
直到遇到安宁……
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是有心的。
苏旷微弯起唇角,“时哥,那没有别的事,我先出去做事了。”
时伟眼微眯起,“去吧,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旷手心里捏着的一把汗,走出门才完全放下。
时伟老奸巨猾,要瞒住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幸亏有早上的那场戏帮到他,再加上他处变不惊,才堪堪化险为夷。
手插进口袋,触到年蕊交给他的沉甸甸的纸包,苏旷不自觉地蹙了眉。
午后,他谁都没告诉,悄悄从后门走了出去。
安宁望着此时笑得一脸灿烂的苏旷,持续迷茫中。
刘慧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说罢,率先往外走。
安宁在短暂的怔愣后,迅速扯住刘慧:“我不想去,我们走吧。”经历过早上的亲密接触,安宁还没有做好再见苏旷的心理准备。
刘慧狐疑地盯住她看:“有问题啊,小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