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情天后叶紫作品集(共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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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怪你过分美丽(3)

一条深绿色的中单把他的目光隔绝,温寒把手放下来,重新换了副手套戴上,心情已经平复,再次沉静得像一潭湖水。她不露痕迹地皱皱眉,心中想着,早知道就该强迫他使用全麻的,他的眼神太迫人,会严重影响她发挥。

手术开始,温寒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镇定,眼神清明、全神贯注地准备手术,消毒,切皮,清创,剥离骨头上多余的软组织,用吸引器把骨折端的血污一点点地吸出来,把术野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旁站着的丁洁玲一脸崇拜地看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之所以对温大夫又崇敬又畏惧,就是因为她见惯了手术台上的温大夫,那个无论见到怎样触目惊心的血腥场面都能保持镇定、眉心都不皱一下的温大夫,让丁洁玲觉得自己和她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

温大夫可以淡定地锯骨、打孔、钉钢钉,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她光是听到那种声音,看着骨凿一下一下生生地砸进骨头里,就觉得心脏被人捏在了手心里,跳一下,颤一下,连带着呼吸不畅。

她亲眼见过一个因为车祸下肢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病人送过来做紧急手术,她记得她面色惨白地吐了一晚上,之后好几天恶心得吃不下饭,而温大夫却只是皱了皱眉,清理那堆血肉模糊的烂肉时血溅了她一脸,她表情未动,淡定地把所有的烂肉推下手术床。

准备截肢时,丁洁玲已经脸色发白,胃里翻滚得站都站不住了,听着电锯咝咝的响声,飞速旋转的刀片与骨头接触时发出的血肉迸溅的钝响让她几欲瘫痪,可是温大夫连颤都没颤一下。

后来那个患者抢救过来了,虽然截肢了,但是活了过来。温大夫顶着满身的血下台,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模样,随性地问了一句:“害怕了?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电锯杀人狂?”

丁洁玲想摇头,她想说,你不像,那种嗜血而淡然的眼神让你像高高在上的女王,不可一世,无所畏惧。

只是她开不了口,那场面对她震慑太大,温大夫那样的形象对她的震慑更大,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语言太过苍白。

温大夫以为她默认了,把沾满血的手套扔进黄色垃圾桶,摘了口罩看了她一眼,音色依旧平稳得若无其事,她说:“可是,我救了他的命。”

是,如果不是她这般果敢、毫不畏惧、淡定自若,那人是活不过今晚的,她看似残忍,却又是最大的善良。

两相矛盾的情绪交织却又被她完美地消化,从那一刻起,丁洁玲就把她供成了自己的女神。她这样的人,只能高高在上地受人崇拜,任何多余的感情对她都是一种亵渎。

这就是为什么丁洁玲会对温大夫如此敬畏的原因,李惠静曾经鄙视她,说温寒不就是个技术好点的大夫吗?一个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女人有什么好崇拜的,你能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值得你这么崇拜?

她没有解释,因为李惠静没有陪温大夫上过台,所以她不知道,温大夫那时候镇定自若的眼神有多蛊惑人心,任何人都抵挡不了那样的魅力,无论男女。

正走神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噪声,丁洁玲回神,才发现温大夫已经准备钻孔了。她小心地走到温寒身边,替她扶了扶快要掉下来的眼镜,她低声道谢,丁洁玲高兴地退回去。

没办法,就算温大夫这么冷漠,她还是喜欢接近她。

退回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撞到了面架,丁洁玲回头,忽地就看见了病人的脸。她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中单,正要开口,却见那人伸出食指在唇角比了一下,示意她噤声,她看了看温大夫,知道自己这会儿不该出声打扰她,便闭了嘴,没有说话。

没了中单的遮挡,病人就可以看见手术经过了,虽然看不真切,可又是锤子又是凿子的,阵仗这么大,想装作看不见都不可能。

一般病人恨不得手术前一天就打了麻药睡上一天,术前紧张得全身的骨头恨不得连头盖骨都哆嗦起来,一遍遍地问医生,麻醉了还能不能感觉到疼,会不会手术没完就醒了云云。局麻的病人更甚,术中还有要求戴耳塞的,因为害怕听到手术过程的声音,尤其是骨科的手术,叮叮当当的一通响,疼感觉不到,吓倒吓个半死。

这个病人倒好,给他挡了眼害怕他看见,他还故意把单子拉了,就想看看这锤子、凿子的阵仗。更奇怪的是,他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仿佛挨锤子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一样,带着一抹常人无法理解的淡然。

丁洁玲小心地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心中暗想,这两人都挺不正常的,都带着超凡脱俗的淡定,她深感自己和他们真不是一个世界的。

电钻上好了打孔针和钻头,温寒调整了一下转速,找准位置,握着电钻贴在洁白的骨头上,轻轻一摁。

整个床都狠狠地颤了一下,她抬头,把钻头收回来,看着床上浑身肌肉都骤然紧绷的人,心中了然,麻药的剂量还是不够,深反射倒是没了,可是毕竟是钻骨,就算麻得彻底,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疼。

“上了几支利多卡因(一种常用的麻醉药品)?”

温寒关了电钻,抬头问一旁的麻醉师。

“上了三支,已经是最大量了,分三次进的。”

三支确实够了,再多的话绝对会影响腿部肌肉的功能,保不齐还会萎缩。

也就是说,再疼,也只能忍着了。

单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就这么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眼睛里的锐利没有因为疼痛而有半点减退,他脸色惨白,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温寒知道光打局麻就钻骨有多疼,心下一凛,竟然有点佩服他。

很少有人忍得住这样的疼痛,虽然她见过很多痛觉不敏感的人,哪怕在他身上拉道口子都不知道的人,可是那种感受和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没知觉,一个是明明很疼却一声不吭地忍着,这是两个概念,也是两种境界。

她终于信了丁洁玲的那句话,他是个真男人。她见惯了在手术床上疼得哭爹喊娘的男人,习惯了,也着实害怕了,头一次遇到他这样的人,松了口气的同时竟衍生出了罪恶感,倒好像她是那个恶人了。

温寒手指勾着骨凿细小精致的手柄转了转,额角的疼痛一波波地蔓延至整个脑壳,她迎上那道目光,郑重其事地说了一句:“现在全麻还来得及。”

因为疼痛,他的目光更像是淬了寒光,那潭深海已经波涛汹涌,里头翻涌的情绪温寒看不懂,她眯了眯眼,倒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上了台,她是医生,他是患者,单纯的逻辑清明的关系,她得有职业操守,要是怵了,怎么下得了钻?

“不用。”

那道声音变得微哑,压抑着疼痛的嗓音反而变得柔和好听。温寒垂眼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他脸色如常,除了面色惨白、眉心紧锁、牙关紧咬外,倒没有她预想的狰狞神色。

她又开始走神,这人还真是能忍,若是换作旁人,估计早就疼得满床打滚了,他耐力过人,她真的开始好奇,他到底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你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她这么想着,顺口问出了声,床上的人没有作声,目光胶着在她身上,紧抿的嘴角微微扯出一点弧度,那种不加掩饰的嘲讽。

温寒撇撇嘴,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去,静待他的回答。

那人没作声,一旁的丁洁玲却是惊呆了,她可是头一次见温大夫主动问别人的八卦,以往她主动给温大夫解释病人的情况,她也总是提不起半点精神,被念叨得烦了,就会淡淡地扫她一眼,说句:“他干什么的和我有关系吗?”

是,没什么关系,温大夫只关心病人的现病史、既往史、过敏史以及受伤经过,那些杂七杂八的八卦与她的治疗不沾边,她从不浪费心神去多做了解。她专注得很,对于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表现出来的淡漠,让丁洁玲一度认为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而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温大夫应该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兴致。

就比如这个病人,皮相好、气场强大,带着一般男人没有的野性魅力,如果说他是只雄性动物的话,那也势必是统领一方的首领。这样的男人是不可多得的极品,温大夫有兴趣也是情理之中的。

丁洁玲深感欣慰,她总算发现了温大夫有女人味的一面,原来她并不是冷漠得不近人情,她只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只有这样的优质男人才配得上高冷的温大夫。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丁洁玲也很好奇这人的答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高管?总裁?应该不可能,那种坐办公室的人,养得白白胖胖的,走路怕累了腿、说话怕废了嘴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人格魅力?

难不成是特工?经过特训的,可以吃常人吃不了的苦,一天天地上刀山、下火海,练就了一身过人的本领。

哈哈哈,丁洁玲被自己逗乐,正要闷声偷笑,就听见床上的人轻轻说了句:“跟你有关系吗?”

手术室里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很尴尬,丁洁玲被自己那抹没来得及释放的闷笑噎住,差点岔了气。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个没眼力见儿的男人,我们温大夫好不容易对你有点兴趣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等着和温大夫搭讪的人海了去了,要不是温大夫平素永远一副生人勿近的高贵冷艳,这大好机会能轮到你!

她偷偷抬头看了一下温大夫的神色,温大夫神态自若,没有因为他的不给面子有一丝的不愉快,眼神清明淡漠,仍旧看不清她真实的情绪,丁洁玲撇撇嘴,左右看了看。

这两人气场一个比一个足,她像是进了涡流里面,一个旋儿一个旋儿打得她神志不清,她摇摇头,不去理会了,她实在忖度不出温大夫的心思。

天空已经泛了一点惨淡的白色,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刺眼,温寒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看着外头树影婆娑的摇摆模样,心情不甚好。又刮风了,她不喜欢刮风,又冷又灰蒙蒙的,走路都像兜了一肚子的寒气,想想都冷。

回过头之后,她轻轻把大拇指按在钻头开关上,按下去的时候低声开口:“是没关系。”

说罢,右手用力,飞速旋转的钻头贴着白色的腓骨钻下去,到了合适的深度,温寒收手,关了钻头,转身从一旁的器械盒里去取固定板和螺丝钉。

床上的人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丁洁玲愣神,这时才反应过来,温大夫压根就不是真感兴趣,只不过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落钻,好减轻他的疼痛。

唉,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温大夫也有少女心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她想多了。

床上的人也看出了温寒的本意,眯着眼看向她。他眼尾微微上扬,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道了句:“谢谢。”

温寒并不准备接受他这样敷衍不走心的道谢,垂了眼,连话都没搭,把螺丝放进钻好的洞里,拿了骨凿一点点地敲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