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庭院深深深几许?
水汶阁的丫鬟小榕失踪后,她的主子泫汶发现首饰盒内的金银挂串一并没了踪影,连带一起失踪的还有小榕的包袱细软。太子府总管川富,一位年近五十的干练男人,表情总是僵硬的浓重的,办事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川富得知小榕夹带私逃后,亲自带着一队侍卫追了两天两夜也不见小榕踪影,回府后在太子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没有管好下人便是他的失职。
水汶阁的另一位丫鬟小淅在和泫汶出去一趟之后病倒,由赤色判官昊殇送回。有人看见他三人于某日正午一同出去,但没人看见他们去了哪里。两天后小淅病愈,但似乎惹恼了主子泫汶,被安排到厨房打杂。
夏末初秋,除了正午骄阳烈日灼灼烤人外,其余时候的天气还是比较清爽的。我体内的真气也不再如先前那样剧烈的翻腾了,看来当真与天气有关。关于那日的地下城之行,我和昊殇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卓炀似乎想问个究竟,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故意将小淅安排进了厨房,一来,在人多口杂的下人中可以听到很多我不知道的消息;二来,在没有排除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前,我还是希望不要过早地让她引人注意。
“夫人您的午饭,奴婢给送来了。”小淅怯生生地站在门边。
我歪在软榻上,懒懒地挥了挥手,道:“放下吧。让你做的雪蛤莲子羹做了吗?”
小淅赶忙端出一个汤盅。
放下竹简,我抬起身:“昨儿个姐姐说喜欢吃,你去给太子妃送去。”
小淅答声好,转身不稳,险些摔倒。
“慢着,”我不耐地挥着手,“笨手笨脚的,换个机灵的人去,卿书你走一趟吧。”
卿书称是,端着汤盅离开。我收起不耐的表情,小淅也不再唯唯诺诺地站着,我们相顾而笑。
我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吗?”
“很好。明天京城西乐戏班要来,厨房请了许多小工忙里忙外的,”小淅看着我,略显谨慎地问,“夫人怀疑卿书?”
“是,从她第一天来我就不相信她。起初以为是太子妃派来的,现在看来恐怕不是。”
“夫人以为是谁?”
我笑:“不知道,不过这府中的女人值得让人怀疑的并不多。”若不是漠然的宁清故布疑阵,便是骄横的凤婞红故作天真。只是定然不是修薇,当天卿书闯入,卓炀动怒,曾问她是哪屋的奴才,她说是太子妃派来的。我在卿书的眼睛中看到了算计,若然她真的忠于修薇,绝不会在卓炀生气时报上自己的主子,除非她另有上家,才会借此机会算计修薇,看看川富便知这府中的奴才是怎样的忠心。
我走到门边看着院内轻声道:“先不要到处打听消息惹人怀疑,你只要留心有关修薇的消息便可。卿书的主子不日就会浮出水面,到时我会有所动作。近几日帮我留意戏班,说不定我们可以借题发挥。”
“听凭夫人差遣。”
“小淅,你可知道状元府内有谁涂红色蔻丹指甲?”
小淅肩膀微颤:“其……其实以前的我很少留意身边的事……他、他,我以为只要他爱我就够了……”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道:“没事,来日方长,待除去卿书,我们再仔细地把事情笼络明白。”
“夫人,小淅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杀掉卿书?”
“这才不过几天,若是水汶阁内接二连三地失踪丫鬟,难免会招人怀疑。”而且,我心里想的是,即使是死亡也要加以利用,她怎样死才对我有利?
卿书和一位清秀的姑娘走进院中,那姑娘叫瑟琴,是修薇房内琴棋书画四大丫鬟中之首,为人圆滑,处事颇为老练沉稳。
我作势提醒小淅敛声。
瑟琴道:“太子妃说谢过夫人,难得夫人惦念,后日京城西乐戏班入府献艺,问夫人有没有喜欢的戏码,到时好叫他们唱。”
“泫汶对此不甚了解,就跟着姐姐们凑凑热闹,有什么听什么便是了。”
瑟琴对我作揖:“那瑟琴先告退了。”
我转身对小淅道:“收拾东西下去。”
西乐戏班是享誉京城的百年老字号,尤其深得达官显贵喜爱,邀府献艺已经成为官宦中较为流行的消遣方式,同时也为各府女眷提供了一个聚会畅谈的好机会。谁说政治只能男人玩,这一场戏不知多少位夫人可以得到丈夫想要的消息。
大红烫金的戏码表放在桌上,耀眼的阳光下闪着明亮的金光。我对着铜镜端量着自己,轻轻涂上一层淡紫色的胭脂。
穿过游廊,可见前院正中空地上已经搭起一个戏台,台下圆桌方椅依次排开。已有几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落座,丫鬟们端着茶水糕点穿梭其间。
修薇一身桃红色宫装,头绾九凤朝天钗,颈戴凤纹黄金项圈,仪态风情中更添了一份高贵。她面带微笑地与众人寒暄,在这种应酬中显得游刃有余。看见我,她便迎了上来,拉着我的手:“妹妹到前面来坐。”
凤婞红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什么。一旁的妇人了然地看着我,眼神有打量、有探究、有蔑视、有不屑……
我恭敬地道:“泫汶对戏曲不甚了解,别浪费了那么好的座位,还是姐姐们去坐吧,泫汶在这儿听听便可。”
修薇没有勉强,交代了几句就坐到了前排。不一会儿,锣鼓齐响,正戏开锣。
一曲毕,自外走进一名锦衣男人,径自走到修薇面前道:“有戏看嫂子也不叫我。”语调中带着戏谑的味道。
修薇道:“真是哪有玩乐的事都逃不过朔王爷啊。”
一干人纷纷行礼拜见朔王卓陉。卓陉高高瘦瘦的,身子略显单薄,脸型与卓炀有几分相似,只是他脸色苍白,眼神游移,没有卓炀那份神采。卓陉身着紫色蟒纹长袍,头勒翠玉腰坠纹龙佩,手持纸扇面带漫不经心的浅笑,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朔王卓陉也算是名声在外的一位人物。要问这京城之内谁对吃喝嫖赌最在行,谁对上到青楼名妓下到老鸨龟奴都了若指掌,那一定是眼前这位爷了。虽然朔王府内美姬如云、佳肴成山,可青楼赌坊茶寮酒肆还是日日可见朔王的身影,总之,哪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哪里就可以见到卓陉。尽管如此,向来以对子女管束较严的王上似乎对卓陉只是一味地纵容,民间有种说法——王上是因为多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对卓陉心有愧疚,有意补偿。那场意外皇家缄口不言,只是那次之后卓陉虽然死里逃生却终身不能习武。
我起身离开,走了一段才想起没有向修薇请退,赶忙打发卿书回去。
锣鼓声渐远,我见曲径之上的亭台颇为别致,便想上去歇歇,拾级而上才看见亭内已经有一人了。男人转过身,蓝色布衣,身材魁梧,面色和善,瞪着眼睛盯着我片刻才觉不雅赶紧移开目光。
我说:“打扰公子了。”
他有些脸红地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偷个空闲出来歇口气。”
“公子是西乐戏班的人?”
“是,我叫俞向前,是个武生。姑娘是?”
我正要答话,却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一丝红色在假山后一晃而过。我心里突然有了想法,手一抖,丝巾缓缓落地。
俞向前俯身想帮忙捡起,恰巧我同时低头。砰的一声,我们撞在一起,我踉跄不稳,俞向前伸手扶住我,我惊慌脸红地抽出手拾起丝巾匆匆离去。走到假山拐角,凤婞红迎面走来,见是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擦身而过。
可是,我有幸在她一贯愤恨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丝得意,是猎手发现猎物的兴奋。
只是现在猎手成了我的猎物,在我证实一件事之后,在拜访宁清之后。
太子府,曲水源。
宁清布衣钗裙,未施粉黛,清冷的面上没有笑容。
她说:“宁清人在府中,心却不在,帮不上夫人什么忙。”
我没有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接,也惊讶于她的察言观色,我轻笑道:“姐姐误会了,泫汶此来并非拉拢人心。只是欣赏姐姐风骨,在名利之地仍能孑然自傲,才会冒昧拜访姐姐。”
宁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姐姐去过榆城?”我指着角落案架上一个不起眼的泥玩偶问。
宁清原本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惊讶甚至带着微微恐惧的表情:“夫人知道彩娃?”
泥玩偶也叫彩娃,产自榆城,因为只有榆城的红土烧制而成的泥偶会在出炉后自然带色,不需要后期上色,是以榆城彩娃闻名于世。但由于榆城位处南方诸侯国心腹属地,又偏逢近几年诸侯动乱,是以流入苍穹的彩娃数量可谓是少之又少。
“姐姐叫我泫汶就行了。我哪里去过榆城,只是在书上看到榆城彩娃很出名,便暗自记下了,没想到真能在苍穹见得到。”泫汶是没有去过榆城,可是瑭姻去过。
“泫汶真是心细,彩娃放在这里有些时日了,却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她这话似乎另有所指。
我佯装浑然不觉:“能不能让泫汶仔细看看彩娃。”说罢不待她答应就拿起彩娃,端在手心细细打量。
宁清警备的神色中带着一份担忧,让我更加确信找对了方向。
“姐姐何时去过榆城,不是说那边近几年不太平吗?”
“很多年前了,那时候还没有打仗。家父受命到榆城任职,我们举家迁往,打仗前就回了京城。”
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宁清退去了冰冷的死气沉沉的外衣,人也显得健谈开朗了许多。谈到丝竹之艺也颇为兴起,因天色不早,我们便相约改日一斗琴曲高下。
出了曲水源已经是黄昏天,空气清爽干净,秋风徐来,片片油绿抑或土黄的叶自树上摇曳而下,飘飘摇摇地铺在了小径幽路之上,脚踏其上便响起清脆的沙沙的声音,带着软软的质感,这是大自然慷慨赐予的礼物。
此行证实了先前的猜测,太子府内幕后的黑手,卿书的主子是故作蛮横无理毫无心机的凤婞红,不是宁清。虽然宁清的身上也有着秘密,可我相信那只是关于爱情与忠贞的故事,比如那个彩娃。彩娃其实是分男女的,通常用于情侣之间的传情达意,男方送女方男的彩娃,女方如果倾情于斯便会回送一个女的彩娃。而宁清手里的彩娃恰巧是男的,底部刀刻的一个“风”字,从字附近的光滑程度看必然是经常被人反复摩挲,看来民间曾传宁清爱着一位男人的事果然属实。但眼下这个故事对我没有诱惑,因为我看不到可以利用的东西。
回水汶阁的路上遇到迎面走来拎着篮子的小淅,她脚底一滑生生把一碗汤水全扣在我身上,瞬时我衣衫尽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请夫人饶命。”
我哭笑不得地对卿书道:“这样子怕是走不得了,去给我拿件外衣来。”
卿书离开后我说:“可惜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
小淅面露笑意道:“下次奴婢换个法子。”
“或许没有下次了。”
“夫人要动手了吗?”
“是,”我点头道,“让你打听的事呢?”
小淅压低声音:“西乐戏班中是有个叫俞向前的武生,住在西厢后院的下人房,同屋的还有三人。明晚他们还有最后一场戏。”
“很好。现在你要做两件事,”我递了一个纸包给她,“一是明天晚上把这包药下到俞向前的饭菜里,确保他上不了台。这是春药,你得把握好时间,不能让他提前发作露出破绽。二是确保修薇知道明晚西乐戏班的武生和府内一女眷私会于西厢下人房,最好通过别人的嘴传递这个消息。”
小淅表情认真地道:“是,小淅记下了。”
次日。天气闷热,全无秋高气爽之意。无风,只余黑压压的片片阴云,幽暗的天空带着压抑的闷。
冰镇的梅子汤被搁置在桌上许久冰化了,丝丝凉气渐渐退去。我仿若浑然不知,目光呆滞地沉浸在发呆中,口中不时地嘟囔道:“这样不行。”
“夫人,”卿书小心翼翼地问,“您说什么不行?”
我猛然惊醒,一副匆匆掩饰的表情,说话明显底气不足:“没什么,没什么。”
我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梅子汤,觉得分外腻嘴,似乎更加不耐烦了。
片刻,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卿书,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不知道,卿书没有经验。夫人为什么这么问?”
我赶忙摆手道:“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然后起身在屋内反复踱步。
如此反复折腾到日落十分,我似终于拿定主意,坐在桌前提笔匆匆写下几个字:亥时之约,卿当以赴。而后小心地装进信封封好,唤来卿书郑重地道:“卿书,你我相处时日不短了,我现在问你,我可以相信你吗?”
卿书诧异地看着我,随后狠狠地点了下头。
我放心地说:“把这封信放到西厢拱门旁的第一个花坛里,记住,不要让人看见。”
卿书接过信放进怀内:“夫人请放心。”
看着卿书离开的背影,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无心地叹口气。比起演戏,尔等还差些火候。
一会儿的情形定然更加精彩。
夜晚的天气似乎继续着白天闷热无风,阴云没有退去,掩了月亮,于是天空失了光亮。
太子府的前院空地上西乐戏班正在临时搭建的戏台上表演,底下观众的喝彩声此起彼伏。精彩的表演,热情的观众,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此时此刻少了几个人,这头一个就是西乐戏班的武生俞向前。
西厢下人房。俞向前没有点灯,黑暗中赤裸着上身,脸色潮红呼吸急促,不停地大口大口喝水。
房外,一道红色身影缓缓靠近。凤婞红见屋内没有开灯却有人声,心中的猜疑又确信几分,见门虚掩着,便想从门缝中看看。
恰在此时,屋内的俞向前烦热难忍,一把打开了门,二人俱是一惊。俞向前隔着幽暗的夜色看见一位红衣女人,顿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窜过心房,他不顾一切冲上前抱住女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匆匆走到拱门旁的第一个花盆处,拿了什么东西后离开。
凤婞红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还不及挣扎,忽而原本昏暗的院子被火把照亮,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胡闹,还不快住手!”
修薇带着丫鬟侍卫站在当中,脸上同是不敢置信的惊讶表情。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凤婞红猛地有些明白了,好一副捉奸当场的布局,修薇我到底是小看了你。她扑到花盆前,里面除了泥土什么也没有。
修薇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凤婞红,当即唤来瑟琴道:“叮嘱在场的人,此事弱走漏半句,就是死罪,把那个男的交给川富处置。”
修薇对凤婞红道:“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若是爷知道了……”
凤婞红一把抱住修薇的腿哭道:“姐姐,我知错了再也不敢,求姐姐饶了我这一次。”只是眉角的犀利泄露了她心里掩藏的恨意,她已经入局,此刻矢口否认反而招致祸事,不如伏小做低给修薇一个态度。
修薇扶起凤婞红:“爷那儿我先替你瞒着,此事就此作罢。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明白吗?”
无风无月的夜晚。
我对窗抚琴,悠远宁静的曲调。
卿书走进来站在我对面死死地盯着我。
琴声戛然而止,我抬首问道:“怎么了?”
“想看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笑:“怎么,凤婞红不相信你?”
卿书愤怒地抓住我的手,恨恨地道:“果然是你搞的鬼,我现在就去……”
我推开她的手,轻蔑地说:“去揭穿我?不惜告诉大家你是凤婞红派到修薇身边的奸细,凤婞红处心积虑地要对付修薇,揭穿你主子的真面目,你会吗?你觉得凤婞红会让你这么做吗,会放过你吗,会相信你吗?她已经一门心思地认定你出卖了她,这是死局,解不开的死局,你明白吗?”
卿书瘫坐在地。
我接着说:“你没有退路,在太子府里也没有出路,无论是我、凤婞红,还是修薇,我们都容不下你,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什么也不说地离开太子府。去向修薇请辞吧,我相信你编得出合适的理由。”
卿书缓缓地抬起头,疲惫地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与你无关。”
卿书离开之后,我便向修薇要了小淅过来。那晚的事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没有任何人谈起,或许没有人注意到西乐戏班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武生。但我在凤婞红眼神里的一抹凌厉中看到了她对修薇的恨意,这一招借刀杀人很成功,因为不论她对修薇做什么,于我都是有利的。
因为,我首先要对付的就是修薇。
因为她姓修。
夜。
卓炀来的时候我正捧着竹简昏昏欲睡,直到他把披风盖在我身上,我才睁开眼睛,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高大略显瘦削的身影挡了面前的所有灯光,把我圈在他投下的阴影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责备地看着我:“天凉了,这么睡会感染风寒的。”
这样的话从卓炀口中说出来实属不易。我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上:“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卓炀坐到软榻上,把我圈在怀里:“北面的蛮夷要议和,使臣来了一大批还有一堆的贡品,朝廷忙着接待商讨细节。”
“那不是很好,不用打仗了。”
“未见得。赫朗狼子野心绝不会甘心臣服我朝,不过是缓兵之计。父皇太过仁慈。”
“常年征战民心厌战,休养生息未必不是好事呀。”
卓炀身子向后仰去,连带着把我也拽倒,头撞在他胸口有点疼,我生气地揉着头瞪他。他紧紧地抱着我翻身把我压在下面,我听到他将唇压下来前说:“要说这事唯一的好处就是修涯可以回来了。”
清晨时醒来卓炀还懒懒地睡在身边,我起身穿好衣服坐在桌前梳头,自铜镜中见卓炀已经醒了,正用手支着头盯着我看。
我说:“今天天真好。”
他戒备地说:“你想干什么?”
“据说西郊的月老庙挺灵的。”
“你想红杏出墙。”
我从衣架上拽过他的衣服扔了过去:“我想去看看,反正也不远。”
“非得今天吗?”
我接着无赖地道:“今天天真好。”
卓炀叹口气:“今天我不能去,修涯他们还有四日就回来了,需要安排挺多事。”
我心里想,就是看准你去不了才选的今天:“那就让我自己去吧,他们一回来又是大堆的宴会到时候门都出不去。”
“非要去?”
“嗯。”
“那给你一队侍卫。”
“我是去逛庙,你给我一队带刀的我还逛什么啊,”我讨好地说,“我扮个男装,保准别人看不出来,再带上个丫头。”
卓炀皱眉不语,面色凝重地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警告我道:“我酉时前回来你要是还没回来……”
我赶紧保证:“一定回来,要不罚我不许吃好吃的?”
西郊,月老庙。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今天天真好”说得多了,早晨刚露了个头的太阳不知所终,满天云朵遮得整个天空灰灰的,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沿着台阶上到山顶,便可见一座红墙灰瓦建筑物,坐北朝南,面阔三间,进深三间,单檐歇山顶,大殿檐下置硕大斗拱,明间安板门两扇,两次间辟直棂方窗,前檐立四根十一角石柱,柱面浮雕海石榴、卷草、飞禽和伎乐等图案;殿内明间置石柱四根,正中一座高大铜质月老像。虽说天气不怎么好,可庙内依然人满为患,多是年轻女人正一脸期许地跪拜求签。
我和小淅穿过明间来到后院,在左手第二间厢房前停下,我说:“在这儿看着,有人来就发个讯号。”
屋内没有人,桌椅歪七扭八地放着,四处都蒙着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看来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师父,这些年你去了哪儿?你可有想念姻儿,若没有师父当年所教的医术,姻儿可能活不到今天。
二十多年前没有人会想到这座月老庙解签的白须儒士会是妙手回春的医仙,而我是他唯一的弟子,在此间屋内,师父传授我采药炼丹、隔空探穴甚至金针刺穴等医术上的至高本领。我永远记得当问到师父为什么收我为徒时,他说:“姻儿你本性纯良,可是你的美貌……唉,为师只是希望这点本领能在危难的时候帮姻儿一把。”
我走到床前,拉开贴墙放置的床头柜,重重地推了下第三块青砖。砰的一声,一小块床板应声弹起,一个暗阁暴露在眼前,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小盒子。
我拿出盒子,看清边缘处刻着的一朵小小的兰花,于是放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有几张人皮面具,都是极为平常的脸;几个瓶瓶罐罐;一整套金针;还有一封信。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姻儿:
为师熟知汝性,料终有一日汝当回此处。汝所做之事甚为凶险,为师深知阻之不及,唯有以此相帮,望汝达成所愿,行事切记万分小心。
师
我跪在床边对着屋外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擦干脸上的泪。我来是因为知道师父有在住处留下人皮面具的习惯,想取来以便日后行事。可是师父早就料到了我会来,料到了不论等多长时间我还是会回来复仇的。
时至今日,几番世事沧桑洗尽,师父依然还相信我,还愿意帮助我。
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挨个闻闻,然后倒出来仔细观察,各式丹药几乎一应俱全,有疗伤止疼的、止血顺气的、提高内力的、假死的……
我把东西收入怀里,移动家具归回原处,运功用内力把屋内的灰尘布置均匀后离开。
回到正殿,我正欲转身离开,小淅拉着我道:“姑……公子,既然来了,求个签看看吧。”
我笑道:“春心动了吧,自儿个去求吧。”
小淅脸色一黯,低声道:“我、我怎么还会有心动。”
我知说错话,笑嘻嘻地拉过她:“那咱就去看看我的桃花运如何?”
跪在垫子上,看着身边一些虔诚的女人闭目许愿,有的低声说着心上人的名字,脸上是娇羞幸福的神色。我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一旦闭上眼睛又该说些什么,总不能说我和卓炀天长地久还是得遇良人这些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吧,索性直接拿起签筒快速地摇起签来。
拿着签换了一张红色的小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君尔目下虽处在逆境。唯必须持之。不宜变之。见之状。为己周章。则愈形愈挫。不宜见异思迁。坚守旧之况。必有机缘之来。不可慌耶。
不宜见异思迁。坚守旧之况。我嗤之以鼻,扔了纸条,又添了些香油钱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