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个光华灿烂的夜晚(7)
“即使那个女人我甚至素未谋面?”
小美的笑容生生地僵在脸上。
“是张家长辈安排的婚事,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想来也可笑,我的能力竟不在张家的事业上,而是能平衡利益关系,像是古代和亲的帝王子女。”
“子暮哥哥……”
“我这么努力,是为了娶公主吗?当然不是,我只希望哪怕是爱上一个卖花姑娘,也能够把她宠成公主。”
颖儿接了咖啡回来,放在王子暮手边,看了一眼小美,奇怪地问:“小美院长,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早上风太凉了?要不然和王总进里面聊吧,我和赵老师看着孩子们就好了。”
“我没事,谢谢你。”小美摇摇头,原本就没有聚焦的眼神,因内心受到的强烈震动显得更加失神。
张鑫看着合同上的数字,揉了揉眼睛,连称不可能。
“没有不可能,只有做不到。”王子暮平静地从他手上抽回合同,放到张铭远面前,微笑着看向他,“这还是您老人家教我的。”
张铭远笑着点点头:“说得好,不愧是我孙子。”
王子暮面上不带半点得意之色:“当然对方的条件也很苛刻,除了要求总项目2%的股权之外,未来的福利院也要与张氏联合开发。股权的要求倒不算过分,远低于转让费差价等值的贷款利息。至于未来福利院的开发,虽然限制了规模,但总归是投入大于产出的项目,所以我做成了附加协议,拿回来给您裁夺。”
“这个问题倒不大,集团每年都要承接一些福利工程,做个排期就好。”张铭远欣赏地看着王子暮,“总之这一次的事情你处理得不错,我很满意。”
王子暮先一步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张鑫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几乎是摔门而出,不顾周边人诧异的目光,一把拽住王子暮,“你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怎么会用比预算还低的价格拿到这块地?”
王子暮对他的说法表示很惊讶:“做生意当然要动手脚,否则,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张鑫一愣:“你!”
“至于动了什么手脚,感兴趣的话,自己去查吧。我可以跟您透露一点,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用你给的价格买来这块地——”王子暮毫不费力地甩开他的手,“那就是我。”掸掸衣袖,丢给他一个森冷的眼神,转身走开。
沿海地块成功收购的发布会暨庆祝酒会,在张氏集团大厦顶层的私人会所举行。当地主流媒体、集团的重要合作伙伴以及董事会、地产、家居、投资等相关事业部的全体员工都参加了庆祝会。宴会厅里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室外泳池边也精心布置了乐队、茶点,供宾客随意享用。
安琪和颖儿以前都是各自参加公司的年会晚宴,还是第一次共同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活动又不受拘束,餐食也是自助形式,所以两人从进入会场就形影不离。和普通的基层员工一样,她们没有太多应酬场面,一会儿拿些美味点心,一会儿凑在手机前自拍,有说有笑,玩得不亦乐乎。毕竟难得来这么高级的会所,又都化了隆重的妆,还特地租了晚礼服,不能白白浪费。
媒体发布会结束后,集团高层陆续从VIP室回到宴会厅,现场音乐停止,众人也在主持人的提醒下压低谈话声。董事长张铭远致祝酒词,并郑重地向在场人士介绍了孙子王子暮,言语中寄予的器重和厚爱,让刚平静下来的酒会现场再次掀起议论声。
盛装出席的王子暮一派温文尔雅,面对闪烁不停的镁光灯,不见丝毫紧张怯色,仿佛天生就习惯了万众瞩目,一双耀眼黑眸不时地调整焦点正视镜头,嘴角始终噙着自然得体的微笑。
安琪一口果汁险些喷出来。颖儿端着碟小蛋糕,远远望着看不清脸的王子暮,惊讶地问:“董事长的孙子为什么姓王?”安琪只差去捂她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
好在颖儿很少大声说话,这句话也没多大音量,周围人又都被这个重磅消息震到,忙着交头接耳,似乎没人注意她们。安琪略微安心,亡羊补牢地叮嘱颖儿:“你说话小心点。”
颖儿吐吐舌头:“就是好奇嘛。认识王总这么久了,从没听过他说起自己的身份呢。”
安琪忍不住在她头顶敲一下:“人家为什么要跟你说这种事……”
“倒也是。不过到底为什么董事长姓张,而他姓王?我刚才没听清,是外孙吗?”
“是孙子,不过是抱养的。”——优美低沉的女声并不属于安琪,而是从颖儿另一边传来的。
两人都吓了一跳,齐齐望过去。
只见一道高挑曼妙的身影款款而立,妆容精致,浓密的长睫下,颇具异域风情的深蓝色眼瞳正带着有趣的神情望着颖儿。
“对不起——”安琪下意识地道了个歉,说完之后又觉得为这种事道歉怪怪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僵在了原地。
颖儿倒是茅塞顿开一般,张大了嘴巴:“原来是这样啊。”
“是啊。”混血美女勾起嘴角,托着高脚杯的手小幅地画了半圈,“这里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呢,不算什么秘密……公开议论也可以哦。”说后面这句话时,她微微倾身,越过颖儿,对安琪轻轻眨了眨眼。
安琪仍有些尴尬,只出于礼貌地向她点了点头。
颖儿则坦诚地表示自己不是张氏集团的,只是负责这次项目的设计公司员工,末了又问:“你是哪个部门的?”
混血美女刚要回答,有人走到身后拍了拍她:“楠初?”对方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匆匆跑来的,“原来你站得这么远,难怪到处找不到你。叶会长叫你过去呢。”
混血美女向远处张望一眼,回头对颖儿耸耸肩:“有机会再聊了。”她将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跟着来人走开了。
颖儿问安琪:“是你们地产部的同事吗?”
安琪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好漂亮啊。”
“没有你漂亮。”
“哪有?人家个子比我高,背也漂亮,腰也好长,又细又长。嘻嘻,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水蛇腰啊,安琪?安——琪?”说了半天她才发现安琪的注意力根本没在那美女身上,而是怔怔地望着另一边。那边人挨人的,颖儿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手肘狠拐了她一下:“喂!”
安琪一哆嗦,饮料溅在了衣襟上。
颖儿慌了:“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想找纸巾,偏偏这会儿侍者离得都远。
“你看你……”安琪哭笑不得,掸掉没来得及被衣料吸收的液体,“别擦了,我去下洗手间。”她将杯子交到颖儿手上,拎着裙摆走到宴会厅出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原本站在香槟塔旁边的王子暮已不见踪影,她却意外地看见刚才同她们说话的那个混血美女,和董事长张铭远站得很近,说说笑笑的,颇为熟稔。
安琪愣了一下,莫名觉得狼狈,猛地转身出门,结果被一道更凶猛的力道反弹回来——
她穿着高跟鞋稳不住重心,直接跌在地上,手抓到一位女士的裙角,惹得她夸张地尖叫起来。
【第七章】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
张鑫正一肚子火气。
他不想看王子暮那副春风得意的嘴脸,想要离开会场又被母亲拦住,劝他输人别输阵,他只得硬着头皮再回来,谁知才进门就撞上了个冒失鬼。
张许明珍拉着裙摆,嫌弃地撇撇嘴:“怎么回事,没长眼睛吗?”
张鑫咬牙切齿地瞪着地上那个丧气的女人,只觉碍眼得让他连众目睽睽之下的风度都不想维持了:“滚开,别挡路!”
安琪看一眼那对母子,快速低下头。周围注目的人越来越多,她也顾不上要道歉,只想赶快起来,离开这是非之地。
突然一只手扶稳了她,低沉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紧吧?”
仰头望见那张关切的脸,安琪越发尴尬,眼中无端凝结出水汽,她摇摇头,也不敢出声,在一片议论纷纷中跑了出去。
王子暮则直接无视这场小小的骚动,转向张鑫笑道:“张总这么晚才来?刚才开香槟的时候,董事长还在找您。”
张鑫若有所思地看着安琪的背影,听到他的话,正没好气地想说“找我干什么”,张许明珍突然挽住了儿子的手臂,抢着开口道:“张总替我去参加了个活动,这不,一结束就赶过来了。哎呀,曲夫人,好久不见……”一边嫣然巧笑地同周边熟识的人打招呼,一边斜眼瞥视王子暮,小声嘱咐着张鑫:“你先去跟大伯喝杯酒,我等下就过去,别让风头都被外人抢尽了!”
张鑫冷哼,看也不看王子暮一眼,大步向张铭远走去,经过王子暮身边时撞了他一下。
王子暮微微侧身,眉眼间和气清朗,似乎完全看不出眼前那二人的小动作。直到张许明珍也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周边恢复平静,他的表情才有一瞬的凛冽,避开人群,来到走廊深处接起了手机。
手机那端传来的显然不是好消息,听着听着,他的眉头越蹙越紧。
安琪从洗手间出来,看到这副模样的王子暮,心里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她想回避一下,却挪不动脚步,整个人都被牢牢地吸引住。
他接完电话,并没有立刻离去,就在原地负手而立,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建筑。
霓虹灯光透过玻璃映在他的墨色瞳眸上,光影变幻,忽而幽蓝似古井深深,忽而亮绿似邪异教徒,忽而银光折射似天上繁星,忽而又魅红闪烁,危险莫测,一如他此刻的心情,终是让人难辨究竟。
而他这个人,也复杂到让人无法捉摸。
第一次见他,是明朗欢快的,他与朋友嬉闹,顽皮孩童一般;再次会面,他摇身一变成为企业精英,文雅持重;而眼前的他,形单影只,那边喧闹的酒会也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与他无关,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寂寥得让她有一点……心疼。
安琪摇摇头,对心里这种想法感到可笑。
“谁?”他看到了墙后露出的亮色裙摆。
询问声不算严厉,可仍让有意躲闪的安琪一惊,她缓缓地从转角暗影里走出,结结巴巴地解释:“看见您在打电话,怕打扰到您……哦,我刚才裙子上洒了果汁……”唉,她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啊……
目光随着她的话落在她杏色长裙上,看到腰身下摆那处明显的污渍,他的唇角泛起浅浅一抹笑意,抬腿迈向不知所措的她:“酒会才开始,衣服就弄脏了,可怎么办?”
“就是说嘛……”安琪低头绞着十指,对他的靠近紧张得不敢正视。
他没再出声,脚下的影子却显示人并未离开。头顶上方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安琪好奇地抬眼查看,就见他手中拿着那朵原本别在衣领上的嘉宾胸花,取下别针,将西服口袋里亮棕色的丝缎手绢抽出,胸花塞进口袋里,手绢展开,又反向折叠收拢,以别针固定成一大朵绢花,递到安琪面前。
安琪看他变戏法似的送出一朵花来,直接傻了眼。
王子暮呵呵一笑,弯下腰,将绢花别在她的衣摆上,恰巧挡住了被果汁弄脏的那块。原本过于素雅的淡色礼服,搭配了亮棕色的绢花,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点缀。
“快去吧。”他盘手端详了整体效果后,满意地向宴会厅方向扬扬下巴,“颖儿好像在找你呢,好好玩。”
安琪乍然回神,向宴会厅门口望去,果然看见颖儿也跟了出来,她赶忙胡乱道个谢,提起裙摆,快步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慢下来,最终站定,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是原来那个站姿,见她回头,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掸掸手指,做个赶人的动作。
颖儿找到安琪,对她裙摆上那朵绢花竖起大拇指,也不问哪儿来的,连声夸奖有创意,又细心地为她调整下花瓣的形状,挽起她重新回到宴会厅。
兜中轻颤一下,王子暮掏出手机,屏幕上是简短的一句话:消息压不住,恐怕很快就要公布了,只能尽快想对策。
他修长的手指长按文字,在弹出选项上点了删除。
手指左右滑动,屏幕上的照片随之翻过,不同角度、不同光线、不同大小的,反反复复却只是同一朵绢花,典雅的亮棕色,带着丝缎特有的迷人光泽,安琪感觉每一张都好看,每一张都舍不得删,再看挂在衣柜前礼服上别着的那朵实物,安琪举起手机,又拍下一张。
颖儿刚好推门进来,听见咔嚓的快门声,直接面露微笑,比出个剪刀手“Pose”:“耶!”
安琪失笑:“耶你个头!”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床上,指着礼服说,“那上边的果汁都没弄掉,还回去会不会扣我们钱?”
“不会不会,干洗一下肯定能掉的。”颖儿摆摆手,走过去扯着裙摆看,“礼服店老板是我朋友,我经常免费给她当模特的。再说这绢花别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出污渍嘛。”
安琪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不行,绢花不能给她!”她不由分说地摘下绢花,又看一眼礼服,“要不然……你跟她说说看,这件衣服便宜点卖给我好了。”
“你要买下它?”颖儿有些惊讶,安琪从不会在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上头乱花钱,而且还是旧的,“没关系啦,老板真的不会计较的。之前我也弄脏过,她都没说什么。”
安琪无所谓地耸耸肩:“也不是因为这个,就是……感觉张氏集团蛮正规的,经常会有些庆典要求穿礼服,老是去租也花钱,不如干脆买一件好了。”
颖儿理解地点点头:“哦,也是。不过租的话每次都可以穿不同的,不是更好吗?”
安琪笑她:“臭美妞儿!你是穿什么都好看了,我好不容易试到这么件合身的,就穿这一件算了。”
颖儿还想说什么,安琪耳尖地听到她手机响。颖儿嘟囔着“这么晚了会是谁”,又指着礼服跟安琪说,“你再想想要不要买,我明天还衣服的时候跟老板说下。”
安琪挥着手打发她出去了,才捧起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朵绢花,将它摆在之前别住的位置,盯着它久久地发呆。
水晶杯塔、古典钢琴曲、蓝色游泳池,明知道那是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但是,当它们在这光华灿烂的夜里慢慢消逝的时候,第一次,安琪试图抓住些什么。
风从半启的窗子吹进,依稀有花香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