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个光华灿烂的夜晚(3)
之前地产部的总经理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室内布置多是鲜花或叶片肥厚的绿植。王子暮调过来后，办公室换成了线条简洁的装修风格，这几株缠绕柔软的藤蔓，原本也是被换掉的下场，后来在王子暮的示意下留了下来。花匠将它们修剪一番，移种在一棵乔木盆栽里。
才个把月的光景，看似柔弱无骨的枝蔓已长出新叶来，紧绕着树干盘旋而上，眼看就要和茂密的树叶融为一体。
桌上内线电话响起，秘书通报：“王总，设计院的高工和张小姐来了。”
“好。”王子暮的注意力从绿植上拉回，“张总到了吗？”
“还没，用我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问下吗？”
“不用，通知其他参会的同事到会议室，我马上过去。”
去会议室路过员工办公区时，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米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王子暮走近唤了声：“张小姐？”
人回过身来，却是安琪。
二人都愣了一下，安琪退后一步：“王总。”
见他一脸诧异，她抢先开口：“我送合同来总办签字。”
王子暮不好意思地笑笑：“从没见过你把头发放下来……从后面看和设计院那位张小姐很像，我记得她也穿过类似的裙子。”
安琪心说就是因为和颖儿身材相似，所以她们俩的衣服向来都是合买，今天你穿我的，明天我穿你的，但嘴上没向他解释太多，只问：“颖儿今天要来公司吗？”
“嗯，说是刚到。”
安琪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说“没事的话我去忙了”，话一出口却是：“王总什么时候回来的？”问完才觉得这话题过于亲密，更加有没话找话的嫌疑，于是尴尬地咬了咬嘴唇。
王子暮倒不以为意：“昨天才回来。”
有同事经过，向他问了声好。站在走道上有些挡路，王子暮拉着安琪向旁边让了让。
安琪连忙躬个身：“王总您先忙，我去工作了。”
看着逃跑一般火速离开的人影，王子暮一愣，随即摇头笑笑。
走进会议室，看见前来开会的颖儿正和其他几位设计师讲话，他想起刚才的一幕还觉得有趣，扬手打个招呼：“‘Hello’，张小姐。”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光明正大地去看王子暮，结果颖儿无端端受了万众瞩目，一时莫名，连回礼都忘了。最后还是那位上了年纪的高工笑着开口：“美女设计师就是关注度高，这满屋子人，王总就看见我们张小姐了。”
会议室里七八个人，除了颖儿，清一色的男士，听了这话不由得会心一笑。
王子暮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有美人如月，谁还看得到旁边的星星啊？”
一位年轻男同事起哄：“王总，我们不是猩猩，我们都是猴子。”
颖儿红着脸，嗔怪地瞪了一眼高工：“您让我熬夜画图纸的时候怎么不提美女了，还说：‘拿图说话，谁看你脸！’”
大家哄堂大笑，会议前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王子暮径自走向会议桌一头，顺手替颖儿将椅子轻轻拉开：“大家坐下说。”话落自己先入座，等众人落座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前些天临时有事没能参加例会，看了这几次的会议记录，发现进度似乎不明显，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等众人回答这个问题，横空里突兀地传来尖锐刺耳的一句：“问题就是群龙无首呗，王总经理不在，谁敢拍板定案呀？”
会议室门被推开，一个全身名牌的年轻男子大摇大摆地进来，也不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坐到离门口最近的会议桌这一头，懒洋洋地靠在高背椅里。望着一张长桌之隔的王子暮，他扬起单边眉毛，脸上满是鄙夷嘲讽的神情：“您说是不是啊，暮少爷？”
【第三章】办公室里的硝烟
安琪在被王子暮错认成颖儿，又说了那么句不该说的话之后，心慌意乱地跑出了总办。在电梯间碰到运营组的同事，惊讶于她这么快就签完了合同，安琪才想起自己抱的这撂合同根本连一页都没签，但又不好意思承认，于是谎称少拿了一份要下楼去取。电梯门恰在这时打开，她一头扎进去，和里面走出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双手插兜，被安琪直接顶在了胸口上，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没好声调地呵斥道：“跑什么！没个规矩！”
安琪捂着被撞痛的鼻子连说对不起，一抬头发现这人有些面熟，很快想起正是第一天来上班时，在大厦门口遇到的那个开着豪车险些撞到自己的男人，道歉声戛然而止。
“不像话！”男子上下打量过安琪，冷笑一声，“地产部没他妈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抬脚踩在安琪散落在地的合同上，狠狠碾过，走开了。
同事心有余悸地上前：“没事吧，安琪……”
安琪鼻子被撞得很酸，眼泪都下来了，再被人一关心，倒真想哭了：“真倒霉。”
同事同情地望着她：“是啊，你说你撞谁不好，偏得罪全公司最难惹的这尊混世魔王。”
此刻，这尊混世魔王坐在会议桌一端，两脚交叠搭在桌面上摇摇晃晃的。
王子暮面色如常：“图纸都是决定好了的，只差个签字而已，不论是我来签，还是张总您签，都一样可以进行下一个流程。至于预算这块，张总是集团投资部的负责人，更有权限推动了。”
“哎呀，这么说，是我成心怠工喽？”张鑫抓抓光洁的额头，起身向王子暮走去，随手抓起一沓装订好的图册胡乱翻翻，“‘图纸是决定好了的’，谁决定的？你？你决定的东西，为什么我来签字？我告诉你，只要我在张氏一天，这种烂大街的设计——”他啪地将图册摔在王子暮面前的桌上，“就别想挂上张氏的‘Logo’！”
“张总！”身为主要设计者之一的颖儿实在听不下去了，“您现在说这种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当初贵公司也是认可了我们的概念设计之后，我们才出了进一步的细化方案。我们高工的设计理念，别说是本土，就是国际上也是很为同行称道的。”
高工咳一声，提醒过于激动的下属：“颖儿！注意态度。”
颖儿抿抿嘴唇，不甘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拢着图纸，不再开口。
王子暮慢条斯理地翻着草图：“的确如张小姐所说，张氏是在看了贵院的概念图之后，才有意将项目设计交由你们的，只是——”手指在纸面上敲了敲，貌似犹豫地看看一旁沉着气的高工，“当前这版设计，从主建筑到周边裙楼的风格，甚至备注的选材，都与最初的设计相差甚远。我们张总是财务出身，向来要求严苛，别说是他，就连我也看不下去了。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按着这版设计出图施工，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要的那个建筑群。”
“这……”高工顾忌地看向张鑫。
张鑫似满不在乎地回瞪他一眼，掏出烟盒，借着点烟的动作掩饰心虚。
王子暮对他的异样视若无睹，仍就图纸上的改动向设计院发难：“还有这里。西侧这块地皮的所属权有争议，从一开始我就提过，一期项目不要考虑利用它，暂且只当作配套公园做设计处理，你们为什么将商业主体的酒店业态放到这里来？另外，虽然不属于你们设计的范畴，但是这横空多出了两栋住宅项目，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张氏做地产以来的首个非核心区综合项目，重点在打造品牌影响力，如果可售的住宅面积过大的话，我们是很难保证项目的自持比例的，还谈什么后期运营？很奇怪，高工从业这么多年，这点基本常识，应该还是有的吧？”
会议室众人三两聚堆，对着图纸指指点点，不时有目光落在张鑫身上。
高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放弃地靠回椅子里：“这些问题您还是和张总沟通一下吧。”
张鑫已经就近坐在王子暮身边的椅子上了，对众人指责的目光一律无视，被点到名字，他才正面回应：“是我让改的。”他轻描淡写，烟灰弹落在一只干净的水杯里，“最初那个设计董事会不认可。”
王子暮皱了皱眉：“我不知道董事会连建筑设计这么基层的工作也要操心。”
张鑫冷笑：“你不知道的多了。”他看也不看一眼在场的几位设计师，“没错，董事会对设计没兴趣，但是房子如果按之前的图纸那么盖，投资回报率达不到要求，董事会关心的是这个。”他捏起三根手指搓了搓，“不建住宅，怎么快速回笼现金？”
王子暮沉声：“这是个长期项目，拿地之前董事会就应该做过回报率的评估了，怎么现在才开始提这个问题？”
“所以说啊，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只懂大刀阔斧一通乱砍，根本没弄懂战场形势。”张鑫越说越得意，夹着香烟的手指在设计院同事面前比画了一下，“想必你们心里也有数，这版设计不会最终落实，所以做出这么个东西来应付我，就等着王总回来做主，改回原来的设计，对吧？呵呵，我无所谓，耽误谁的工夫啊？我实话说了吧，之前做的那个设计没戏！规划要调整，肯定是我现在跟你们确定的这一版——这是董事长决定的。”
周围一片哗然。
张鑫很满意这个效果：“西侧临海的那块地皮已经在谈了，张董的意思是拿下来之后，一并做到一期项目里去；拿不下来，项目就延期开发。所以说，你们用心重做，皆大欢喜；如果还抱着原来那个设计不放，慢走不送。哦，对了，既然王总回来了，拿地的事，当然还是交给地产部来处理。”他站起来微微倾身，凑到王子暮耳边，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还有不明白的，就回去问你爷爷。懂了吗，暮、少、爷？”说着将烟蒂摁灭在一张设计稿上，伸了个懒腰，昂首阔步地离开了会议室。
颖儿被烧焦的纸味呛得直咳嗽，旁边同事连忙倒了些水浇熄，又有人抽了纸巾上前来擦桌子。会议室里越发混乱，连一向稳重的高工也有些坐不住了。
王子暮的表情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心内却直犯嘀咕：项目西侧那块地皮的事，老爷子怎么从没和自己提起过？张鑫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用意？
“王总，真的要把西侧那块地放进一期来做吗？”盯着手中的设计图，高工稍感茫然，“占地面积倒是不大，但是位置太好了，正是最靠近海边位置狭长的一带，面朝大海，双侧临街，这栋建筑立起来，搞不好会成为整个设计的主体……不过，听张总的意思……”
王子暮点头：“目前还不属于张氏。虽然我们都知道这块地位置极佳，不论是做海景公寓还是酒店，都很有潜力，所以一直都在积极运作。问题这是块福利用地，手续很麻烦，即便是与住建部打交道多年的张氏，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
众人闻言都陷入沉默。
王子暮略作思索：“稍晚我再跟董事长碰一下这件事。今天的会先到这里吧，抱歉让各位白跑了一趟。放心，不会太久，项目很快会启动的。”又嘱咐公司这边的项目对接人，“林组长，这两天我们找时间再去趟现场。”
高工也交代颖儿：“你现在手上就这一个项目，也跟着王总这边一起去看看，方便随时讨论设计方案。”
安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所以说，你们画了快一个月的图，结果现在项目用地都还没搞定！嘁！在哪儿施工？空中楼阁吗？”
颖儿都快郁闷死了：“那个张鑫就是个大坏蛋！”她把怀中枕头当搅局人奋力捶打。
安琪扑哧一笑：“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买卖，肯定更注重利润方面的考虑。”
颖儿停止虐待枕头，仰头看她：“你问过啦，他果然是张氏的二世祖吧？”
安琪撇撇嘴：“听说是董事长唯一的侄子，在公司地位很稳固，怪不得那么嚣张！上午在电梯里撞了他一下，张口就骂人呢……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个纨绔子弟了。”
“真的吗，在公司里当众骂你？”
“是啊，还带上整个地产部，说什么‘没有上得台面的’，真是，地产部招他惹他了？”
颖儿忽然想起什么，托着小巧的下巴，迟疑地开口：“他会不会就是跟你们地产部有过节啊？今天开会时，我见他对王总也是冷嘲热讽的，一会儿叫‘王总经理’，一会儿又喊什么‘暮少爷’。亏人家王总还站在他那边，为了他指责我们设计院呢。”
安琪笑了：“王总那么是非不分，你还帮他说话啊？”
“哪有是非不分？他又不知道是二世祖让把图纸改成那样的，单纯是就事论事嘛，说得也都在理。”
“傻丫头！你都说了他是学建筑出身的了，图纸一周改了好几次，已经面目全非了，他怎么会不知道需求是张鑫提出的！他故意在开会的时候当面指责高工，其实是给机会让高工将责任推给张鑫，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听张鑫解释，也让你们明白为什么会一直修改规划了；否则，他大可以私下里去问张鑫的。”
颖儿愣了一下，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毕业后就直接进了设计单位，做的是技术工种，人际关系相对简单，没那么多钩心斗角，以至于二十四五岁了，对人情世故还知之甚少。不过，正是这种单纯的迷糊，造就了她性格的迷人之处。
安琪常常感叹，颖儿就像是这复杂的泥沙社会里的一股清澈溪流，她很庆幸自己能交到这样的朋友。
不过看到颖儿的呆相，她还是忍不住欺负，伸手揉乱颖儿那头顺溜的长发：“笨死了笨死了！哎呀，居然还有你这么单纯的人。”
颖儿哭笑不得：“你到底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啊？”
安琪在她脑门上一点：“你说呢？林硕也算是捡到宝了。”
提到林硕，颖儿马上笑容甜甜的：“嗯！”
“也不害臊……”
两人正闹着，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的来电人正是林硕。
安琪连声哎呀：“这人是怕我横刀夺爱吧，赶紧来个电话刷存在感。”她将手机扔给颖儿，自己抱着叠好的衣服离开房间，“我回避一下，你们聊吧，裸聊都可以。”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不会真的裸聊吧？”
回答她的是一个砸过来的枕头，安琪早有准备地关门挡住，大笑着逃开。
“精神病！”颖儿笑骂。
电话已经接通，林硕很冤枉：“我怎么了？”
“哈哈，在说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