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价值与审美化意义(2)
人类一直朝着一种意识进化的方向发展,这种意识进化使人类摆脱了个人的隔绝限界,而在群体关系之中,实现了其全一境地。这种关系虽非完全出自本能,但却能通过自身的维系力,实现人类结合的完美性。无论是在其伦理生活中的责任感及自由感,而这就是所谓的美善,还是在其精神生活谐和感与意志感,而此两者,都在人性的完善过程中,获得了根本性的提升,并将自身的力量与自然力相结合,在社会与自然的领域里,获得了自由的机会。同时在社会关系的形式领域中,人通过自身对社会、对他人及自身的责任,从而得到了个人的自由,并通过社会的力量来实现其个人的价值。人在其意识自由之下,实现了与社会相融合的伟大感受,并在人生与艺术的追寻奉献中,实现其生活的完美性。所以,自由、正义、美、真理、爱、理想、进步等这一切美好的境况,皆是人类心目中一种永恒的向往、追求和安慰。这样,人类不仅在身体上获得了多元性质的完美形态,甚至在其人性上也获得了这种多元性质的完美,人类也因此逐渐开始显现其意义。生物的进化,仅限于物质上的发展,即器官的改进,机能的提高,它事实上只是生理进化过程的烦累循环而已,蜜蜂眼睛的无数复眼非人类单眼所能相提并论,萤火虫不断闪烁的光亮也非人类所能望其项背,这些长处也只使得它们不过是在循环往复的道路上延续旅程而已,它们并没有跃出生物界限而开创新的精神领域。不只生物的生理机能有此现象,即使在生物外表上,也可看到同样现象,如有些深海鱼类其色调之美、体态之艳,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蝴蝶双翼之奇艳、孔雀羽毛之瑰丽,皆令人感其造化之极致。但它们始终给予人一种秀外之美,它们的美妍是表面,它的自在是勉强性的,它们的自由是有限制的,这就是将生命局限在传统的习性里,自身的全面发展却因此遭到极大阻碍。当人类逐渐免于衣食无忧后,便有余力从事于自我神圣领域的开拓,而人类则正是通过文化艺术使生命获得真正博大无阻的自由,它超越生命惯性,得到心灵质性,并领悟到自身人性与生命精神的协和一致,才能实现自身的完美性。人类体能上的进化,使其与物质世界取得完美的交流;而人类的意识进化则使其在一种完美的和谐中,努力寻求到人生的意义。人类正是在人性进化更迭中,不仅仅满足生存方式的连续,而在不断的生存发展的过程中,有着不同的更高、更远的追求目标,人类正为此许多目标而开始显示其意义,这也是人生的意义。
康德以启蒙主义者的立场,强调人的独立、尊严和价值,强调个人幸福,使整个人类成为有文化、有德行的人。他说:“在一个有理性的存在者里面,产生一种达到任何自行抉择的目的的能力,从而也就是产生一种使一个存在者自由地抉择其目的之能力的就是文化。因之我们关于人类有理由来以之归于自然的最终目的的只能是文化。”【5】康德并在《实用人类学》中,回答了他一生探讨的最后一个问题:人是什么?他说:“人具有一种自己创造自己的特性,因为他有能力根据自己所采取的目的来使自己完善化;他因此可以作为天赋有理性能力的动物而自己把自己造成为一个理性的动物。”【6】康德对人类的未来始终是充满希望的,他坚信:“人类应该而且能够自己成为自己幸福的创造者,不过这一点不能先验地从我们所知道的人类禀赋中推来,而只能从经验和历史中,带着建立于某种必要性之上的期望推出来,这种必要性在于,不能对人类的善的进步绝望,而都要以一切聪明和道德的示范来促使对这个目的的逼近。”【7】当人类在人性的提升中,获得了新的基础之后,便进化为一种更高的价值阶段。而人性区别于动物性的本质,实际上都是建立在人的生命具有高于生命本身的目的、意义这样一个文化艺术价值的基础之上,这也说明了文化艺术在社会价值体系中却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前提,而在人类全部的文化艺术价值体系中,人都是在为自己的生活确立一个目的,赋予自身的生存以超生物学的意义。
作为探索人生意义的哲学家叔本华,也对人生问题进行过深入的思考与探索,他认为,意志是世界的自在之物,一切现象包括个体的人都是意志的客体化。意志是一种盲目的不可遏止的生命冲动,个人受这种冲动的驱使,不断地产生欲望,欲望意味着使人不满足,得不到满足意味着痛苦。所以,一切生命在本质上即是痛苦。当欲望休止,又会感到无聊,人生就摇摆在痛苦与无聊之间。不仅于此,作世界本质的生命意义是无限的,他在有限的个人身上必然得不到满足。人的个体生存必然结局是死亡,所以,个人应当“认清意志的内在矛盾及其本质上的虚无性”,自觉地否定生命意志,进入类似印度教的“归入梵天”和佛教的“涅槃”那样的解脱境界。【8】正因为如此,他认为世界意志之客体化为个别存在物的形式被称作“个体化原理”,其个人正是因“个体化原理”而受意志的奴役,只有当人进入审美状态中,个人暂时摆脱了“个体化原理”,从而暂时摆脱了意志的奴役,成为无意志的纯粹的认识主体。在他看来,悲剧的意义更是要人们看穿“个体化原理”,认清生命的原罪,从而放弃整个生命意志。所以他强调,悲剧是生命意志的镇静剂。显然他的人生悲剧的观点是以否定生命为归宿的。而以探索人生问题为使命的尼采,受到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思想的影响,但却不能容忍与接受叔本华全然否定人生意义的悲观主义结论。尼采曾多次强调人是未定型的动物,由此而生发出人的自我超越性,人的自由和创造性。可是,具有本质意义的人却是尚未定性的动物,人正是借此而同其他的动物区别开来,并且战胜其他动物。其他动物在物种上都已固定,没有发展的自由和可能性了,人却没有一成不变的既定的本质,人可以自己改变自己,塑造自己,创造自己的本质。在尼采看来,纵使人生本来没有意义,也要赋予人生一种意义。现代西方哲学的诸多流派,包括现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对于人性的看法逐步趋向于一个重要的认同,就是强调人性的未完成性、开放性和发展的无限可能性。
尼采反复强调人的本质的不确定性和可塑性。他认为:“我们人类是唯一的这样的创造物,当其有错误时,能将自己删改,如同删掉一句错误的句子。”强调人的自我创造,这是马克思、尼采以及许多现代哲学家的共同观点。但马克思认为,人是通过劳动自我创造的,“全部所谓世界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的诞生”【9】。尼采则认为,人的自我创造的途径是评价,而且往往是错误的评价。他说:“如果没有置于道德假定中的误解,人就仍是动物。”【10】在尼采看来,人既然是未定型的动物,面临着向各种不同方向发展的无限可能性,那么,到底向何种方向发展,那种可能性才得以实现,当取决于人的价值取向时,评价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所谓评价就是赋予生命以目的和意义的过程。动物只有求生的本能,人则不然,要赋予生命以高于生命的目的,借此来肯定人在宇宙中的价值,人正是通过幻想、艺术和误解而成为人的。
人类通过艺术的价值定向而选择自己的道路,这原是人类超出动物的优越之处,人的艺术创造行为是人的意志对宇宙生成变化的自觉体现。可以说人类对文化艺术的创造是人的天性的最内在的性质,是人的本质的存在方式,是人的本质的实现,是人生意义之所在。宇宙永远存在着,变化着,又永远没有意义,也为自身的无意义而苦闷,人的诞生,本身是对无意义的一种有力抗议。对于人类来说,求艺术、求幻想、求假象的意志比求真理、求现实、求存在的意志更深刻,更原本,更形而上之。人必须有意义才能生存,如此也就发现了艺术和存在的意义。
当人类走过20世纪,面向21世纪时,其思想所面临的致命的问题是中西方传统文化中的价值观念都遭到普遍质疑,要解决这一问题,从一方径直走向另一方都不是出路。正如刘小枫所作过的结论,深渊与拯救,乃西方精神中涉及个体与社会的生存意义的恒长主题,一如出仕与归隐是中国精神中价值抉择的恒长主题一样,任何文化精神都只能在自己的根性之处才可以寻找到盨生的根源。因此,寻求人类文化精神的历史事实中所蕴涵的现实意义,仍将成为当今追寻人生意义的迫切而必须的精神活动。在中国几千年文化精神活动的不断寻求过程中,所积淀的精神品质特征是社会生活的道德化和个体意识的超脱空灵境界等多种品质的交融与互生。孔孟、程朱、陆王之学,为人格的成圣化和生活的伦理化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庄学、玄学、禅理透彻展示出超脱的人生理据。这些精神品质的特征纯粹是属于精神性的,并与人类追寻人生意义连结在一起的,而在种种伟大思想、行为中,所追寻的人生问题的殷切希望,也应该成为当今借鉴与吸纳的人生要义。
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其实也是人对生活世界的意义真实的普遍的内在要求。人生若有高远而鲜明的目标,有坚定的意志,则人生就有一种充实与激越之感。人因为追求而获得了生命的丰富与满足,获得自我价值的实现与确证。有目的有意义的人生,是超越生物生命的人生,即为文化或艺术的人生,来区别于自然的人生,即以求生存为唯一目的的人生。当然在文化或艺术的人生之外,仍然有自然人生的存在。如果只为饱食暖衣,只为房为车,这只是为生存而生存,便与其他动物一样,只求生存,更无其他更高的目的,这样的人生没有意义,不能算是有真正价值的人生。艺术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艺术的人生,是在人类达到其自然人生目的的以外,或正在其努力实现自然人生的目的同时,用剩余的精力来充实和丰富人生的生活。艺术是人类在自然人生的基础上创造发展起来的,是人对自身的一种超越和对自身的自由的渴求。人类的生活在于人满足生存的目的后,还有以文化艺术来提升人性,来丰富人生的目的,并具有选择其目的的自由,这是人类生活的两大特征和本质。
人的精神性存在恰恰在于能超越传统和一切自然性的束缚,这种真实的意义才是人的最终归属。人生的终极目标,并不在于一时的某种满足,而在于对人生的追问中,不断地向前迈进、发展和完善。人不能想象一种没有向往与追求的人生生活,正如钱穆所认为的:“对精神世界的向往的最高发展有宗教,对物质界向往的最高发展有科学。前者偏于情感,后者偏于理智。”【11】也就是说人生应该有一种向往与追求,这就是人生的意义。其实,人生的意义就在无尽的追求过程之中,越是向前,便感到前面越是绵绵无尽,向外无尽,向内也无尽,而停止向前即是生命的空虚。一般而言向外的人生,更多是追求外在的即物质名利的满足,是向外拓展的,因而是一种显摆的人生;而向内的人生,则更倾向于内在的体验的愉悦,是一种心性的熏养,是导向内心的博大与空灵,所以是一种洗漱的人生。向外的人生要在外面建立,向内的则要把外面拆卸,不断将外面遗弃与摆脱。外面的遗弃了,摆脱了,然后才能走向内心的空灵、平和与宁静,获得丰富的生命感受与体验。换言之,当人进入内在心灵的体验后,自然不免要遗弃与摆脱外在的束缚,而这种向内的人生便是一种旷达与超越的人生,更是审美化的人生。
第二节 人生价值与自我实现
在人类文化史上,科学、伦理和艺术是三个能改变人类发展的元素。科学利用理性思维,伦理求之道德规范,艺术使用非逻辑性思维;而与此相应的科学、道德和审美同样是三个能改变人生发展的要素。就人生而言,只要在科学、道德、艺术中有意义,其实也是人生的价值体现。如孔子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12】的感慨,是他用几十年的生命经历了无数磨难之后,铸就了自强不息、屹立挺拔的人格精神。如司马迁在命运多舛时,坚信自己的人生信念与价值,其“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的呼唤,至今仍然振奋人心。像范仲淹面对社会、面对人生时,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广阔胸襟和博大的气度,无不感召后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在社会历史的发展中留下自我追求和创造的文化精神方面的痕迹,这既是文化的价值、精神的价值,也是人生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