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第十九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作品精选(A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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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亦之

叶堇发来短信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四十五分,而我却像早在五个小时之前就被惊醒,望着天花板一点想动的欲望也没有。这样赖床躺了很久,依旧睡意全无,索性撑着昏沉沉的身体梦游般挪步到窗台。

几盆薰衣草,惨白的天,还有街边躁动的人流。

眼前的画面好像出现在昨夜的梦里。但是什么样的梦,没有印象了。如同无数个梦醒的早晨一样,记得的只有“好像”。


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吧。这么觉得,大概是因为婚礼的缘故。

再回到卧室我已经换上了西装,打量起落地镜里自己装模作样的成熟,忍俊不禁——别扭,却也几近圆滑。这么多年,像齿轮一样深嵌在城市的角落,早已明白,不与周遭的事物磨合就会被冷落。格格不入,然后被无情地替换,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要圆滑,甚至连谎都要说得理直气壮。这样的坦然,才不会被别人冷眼相待。


有人说,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

不是那样的。只是谎言充斥着这个世界。


踌躇了很久,最后决定戴一条黑色的领带。习惯性地扭头看床边叶堇的照片。年轻的笑,长裙,血红色夕阳。

泼墨似的画,定格在一张照片上。

今天的你穿上婚纱一定很漂亮。


思绪在遐想中不知不觉呈游离态延伸向远方,却被蓦然响起的铃声强行拉回了身体。

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是祁然的来电。

01

认识叶堇的时候我在学校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混子。

那天照例翻墙去上网。已近夏日,天气却格外凉爽。我踩着石凳一跃而上两米多高的围墙,轻车熟路。刚坐稳,一个穿着红白校服的女孩匆匆走来,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好奇的眼神。令我莫名其妙地难堪。

我啐了口唾沫,自顾自摸索着落脚的缝隙,然后脚下一滑。

“我去!”

如同千万米高空中急速下坠的陨石落地一般,却没有惊世骇俗的动静,只有清脆的骨折声和钻心的痛。女孩在不远处驻足,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书。

“同学……你没事吧?”

“你盯着我干吗!”刻骨的疼痛镇静着神经,却使我的眼里充满了杀气腾腾的愤怒。但即使是不可一世的特洛伊王子,也会因为海伦的柔弱而为之动容。

四目相对,两秒钟不到,我眼中翻腾的杀气就化成了泡影。这女孩长得文文弱弱,不知所措的神情更是楚楚可怜,低着头想要说什么但欲言又止,双手依旧死死抱着怀里的两本教辅。

“对……对不起。”过了很久女孩唯唯诺诺地说。

这下反倒是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泡汤了。”

“啊?什么?”

“因为腿。”我把牛仔裤的裤脚撩起,小腿和膝盖上擦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浮肿。但即使是这样的伤和疼痛,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去医院,而是惦记着游戏里不能按时完成的任务。

没心没肺的天真与烂漫。

女孩走近把我扶起,跌跌撞撞搀扶着我回学校。

一条平时几步就到头的小路我们那天却走了将近五分钟。平白无故陡增的一段经历,还有两人间一个侧脸的距离。

女孩一边走一边说对不起。倒是我觉得心虚,一路无话,倚在她身上贪婪地感受着穿过她马尾的风。与此同时的是令人龇牙咧嘴的疼痛。

最后在学校保安室的迟到记录表上看到了女孩的名字。

很好听的名字——叶堇。


这样尴尬的邂逅,以至于后来偶然与叶堇在学校相遇,见到她略带歉意的目光和傻气的笑,还会情不自禁想起那天尴尬的场景。

一个内敛又羞涩的女孩。虽然渐渐熟识后发现这样的叶堇也有落落大方的一面。


受伤后我休了一个月假。回到学校时因为石膏的缘故仍不能骑车,于是每天坐公交车上学。

自那以后开始频繁地遇见叶堇。后来才知道原来两人乘车的路线几近重合。

渐渐地我们会像熟人一样互相问好。等车的间隙,四下无人的时候也会聊天。


“你听音乐吗?”

“我的样子不正常?”

“《幻想交响曲》知道吗?”

“柏辽兹吧。”

“你居然知道!”

“逸俊,我一直想去普罗旺斯。”

“是什么地方?”

“法国啊,蓝色海岸,薰衣草之都。”

“哦……家里的洗衣粉好像是薰衣草味的。”

“和你聊天真无聊!”

“……”

这样慢慢地熟络。

02

后来和叶堇一起坐车回家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每天放学我都会在站台等待叶堇,或者是她等我。在我匆匆赶来后听她懒散地抱怨一句:“你真磨叽。”

怎么说起都是一段值得缅怀的记忆。

但现实生活终究不是烂俗的言情故事。

叶堇有男朋友。这件事也是她的男朋友——我的死党——祁然告诉我的。


是在一节体育课上,我撞见了祁然。

“逸俊!”彼时他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叫过我的名字了。

“最近怎么和我女朋友走得那么近?”

“谁啊?”

“我是说叶堇。”祁然在我身边站定。

“哦……普通朋友而已。不过没怎么听你提过啊。”

“很早就认识了,谁都没提。”

“哦……”

“你们当真只是普通朋友?”祁然拉过我的胳膊架在身上。

“什么意思啊你!”我打趣道。

“就是好奇你多久没谈恋爱了。”

“像你那样不谈恋爱会死……”

接着是两人没心没肺的笑。

祁然是我高中以来结识的死党。虽然关系不是最铁,但却是最处得来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交心的人。

已经够铁了。


祁然有着一头棕色的头发,喜欢篮球,也爱吹牛,偶尔抱怨追他的女孩又写了什么肉麻的情书,偶尔对某个班的女孩朝思暮想。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那天的对话不过是他随口提到,也可以这么想。

但后来我和叶堇的关系确实有些微妙的变化——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也不仅限于一起回家。

只是其中多了祁然。


那时一直觉得三角形相比其他多边形更具有稳定性,我也一直在避免自己在圈子里造成不稳定因素。但终究这个圈子需要三个人来维护,而一帆风顺的生活也使我渐渐遗忘了骨子里居安思危的本能。

于是便会发生一些不合情,但是合理的事。

03

那时的三人常常会结伴成行。KTV、电影院、咖啡厅……很美好的一段时光。关系微妙但又紧凑地结合,插科打诨,没心没肺地笑,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年。

这样写的缘故是因为只持续了大半年。


而后祁然开始无缘无故缺席我们的活动,渐渐以各种借口敷衍。

无缘无故。

原本恰如其分的圈子就这么少了一个人,留下叶堇和我在咖啡店或者电影院面面相觑。

也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逸俊,祁然会来吧?”

“……”

“再等他一会儿好了。”

“……”

“应该会来的吧……”

“……”

虽然他从来没有来过。


后来是在一个很平常的周末,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屋外下着大雨。因为没有出门的打算所以下得再大都会觉得事不关己,而且明白终究会有雨过天晴的一刻。

这样一个平常的假期的夜晚,母亲给我送夜宵的时候顺便叫我洗澡。我在电脑前与游戏里的Boss进行最后的厮杀。

很简单的游戏,很简单的副本,最后如愿以偿通关。准备洗澡的时候接到了叶堇的电话。

“逸俊……能出来陪陪我吗?陪陪我……”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若隐若现。到最后听筒里只剩下隐约的啜泣和雨滴大颗大颗迸溅在地面上的声音。

“你在哪儿?”

……

夺门而出。


不顾母亲的阻拦,我拿着手机和雨伞独自出门,走上马路时雨水已经浸透了鞋子和裤腿。

记忆中前所未有的大雨,甚至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朦胧的水汽,整张脸因此感到不适。

五分钟后等来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才发现身上已经被雨水浸湿。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大雨,殚精竭虑妄图淹没整座城市。车窗因为迸溅的雨水甚至看不清五米外的建筑,只有远处阑珊的灯火和噼里啪啦的雨声。

果然是一座雨水充沛的城市。


过了很久。

很久很久。

找到了叶堇。

她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蹲在马路边,满是污泥的帆布鞋,浑身湿透。披在肩上的头发一缕缕分散开,衣角滴下不久前从天而降的雨水。

想抱起她,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你怎么了!”

“逸俊,我想喝酒……”

“到底怎么了!”

“我想喝酒……”

……

“我想喝酒。”

只有这样的回答。

后来我把叶堇带进了附近的酒吧,说是酒吧但似乎用夜店形容更为恰当。因为暴雨的缘故没有往常那种人头攒动的场面,但还是稀稀疏疏坐了很多人。他们大概也被这场暴雨断了去路,或者单纯地和我们一样只是为了买醉。

台上的DJ和驻唱歌手并没有因为寥寥的看客变得兴致索然。

舞台中央斑驳陆离,时而闪烁着五彩灯光,音响中流露出嘈杂的旋律鼓动着耳膜。

印象中驻唱唱了一首艾薇儿的Tomorrow, “Not today, today, today, today, today……”


在来酒吧的路上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我在叶堇去厕所的间隙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祁然。

始终无人接听。

后来叶堇回到卡座,一直紧攥住矮脚杯,不肯离手。

分酒器一次次倒满又一次次被倒空。廉价的威士忌,兑上冰红茶但味道依旧浓烈。

不是好喝的酒,却和叶堇一杯杯喝到不剩。


“为什么不喜欢我……”

“为什么会这样……”

“逸俊……说出来和憋在心里到底哪个更痛苦?”

“逸俊……告诉我……”

一瓶酒很快见底。


最后两人喝光了两瓶威士忌酒,还有数不清的饮料。

凌晨时分,酒吧打烊。我身上的烟也所剩无几。

持续了几个小时的雨仍旧在下,愈渐微弱,却没有丝毫要停的迹象。

这样跌跌撞撞把叶堇送到宾馆。见她熟睡后准备离开,甚至在来的路上物色好了要坐上一夜的网吧。但转身时叶堇搭住了我的手,用虚弱和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逸俊……陪陪我……”

最终我留了下来。光着上身倚在床边看静音的电视。

搞笑的娱乐节目,却不比默片好看。


天快亮的时候叶堇突然呕吐起来。我找来毛巾蘸着冷水为她擦去脸上的虚汗。

一阵心酸。看着她像纸一样轻飘飘瘫在床上,惨白的脸色没有丝毫生气。

我开始埋怨自己。买一打啤酒,甚至酒饮料也好,总比去酒吧强……但叶堇睁着红红的眼睛,无力地握住我的手说:“谢谢你,逸俊……谢谢你……”

谢谢你……

我无言地笑,扶她重新躺回床上。

窗外的雨还在廖落地下。

早就应该明白这会是目不交睫的一夜。

也许明天雨停了,天会放晴吧……

04

不久之后是祁然的生日聚会。

那天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和别的女孩喝酒打诨,打情骂俏。我把带来的东西摔在桌上,强硬地拎着祁然走出包间,留下了一桌人面面相觑。

一路无话。到了厕所,祁然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却不发作。我抬起早已攥紧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颧骨上。

“你有病吧!”

又是一拳。

然后两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分开,却不是因为有人拉架。

祁然倚在雕花的瓷砖墙壁上,嘴角渗出血丝,整张脸夸张地肿了一圈。

自己是怎样的惨相,不得而知,只觉得拳头隐隐作痛。

“哈哈哈……”祁然疯了似的放声大笑,“为什么,为什么动手?”他掏出一包烟,径自点上,顺手扔给我一支。“看来你今天不只给我带了一件礼物啊,哈哈……”

“那是叶堇送的!”

沉默半晌。

“你为了她动手打我?”

“她那么喜欢你你凭什么这么对她!”

“你当我眼瞎吗!难道我看不出来你比我更喜欢她吗!”愤怒的咆哮,随后把一包烟重重地摔在我脸上,踉踉跄跄走出了厕所,留下一脸怅惘的我瘫坐在地上,擎着烟的手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我是真的喜欢上叶堇了。

05

事后我开始坦然地追求叶堇,与此同时尽力挽回她与祁然的友谊。

于是三人也曾一度回到刚认识时的状态,只是祁然的缺席从此变得理所当然。

那段时间叶堇迷上了一款网络游戏。很难想象,一个文雅的女孩会喜欢这样一种虚拟的东西。但我也会乐此不疲地陪她混迹于各种网吧。看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的样子,可爱又迷人的认真,我假装漫不经心。

“叶堇,为什么突然开始玩游戏了?”

“啊?哈……因为喜欢啊。”

“哦?”我半信半疑。

叶堇的睫毛一颤,唯唯诺诺地说:“因为……也因为祁然喜欢。”

因为祁然喜欢……

是这样的尴尬。


还有两人独处时那些自己字斟句酌的告白,因为沉默和借口的搪塞无疾而终。

其实说出来和憋在心里哪个更痛苦,答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06

步入高三后叶堇和祁然开始了井然有序的复习。而我却因为放荡了两年,不得不手忙脚乱地从基础学起。

下定决心要和叶堇考同一个城市,有就算流浪也要陪着她的想法。

虽然只是天真的冲动。

时间就这样有条不紊地流逝,连片刻回首驻足的余地也没有。


高考前最后一个假期,三人因祁然的生日破例小聚,在学校附近的烧烤店。

叶堇送给祁然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但当祁然拆开包装,脸上露出的却是莫名其妙和哑然。

大概是因为只有一个陶盆,还有一盆黑乎乎的泥巴……

叶堇在一旁偷偷地笑。没人知道我有多羡慕祁然这个近乎失落的样子——那是几天前自己和叶堇在花鸟市场买的一盆薰衣草。

祁然说:“什么嘛,还不如送我一把口琴。”我很想告诉他,十把口琴也比不上它珍贵。但是没有。

那晚的酒又苦又涩,难以下咽但我却喝了很多,很多很多酒。最后被叶堇和祁然送回了家。

第二天很意外地发了高烧,请了三天病假。事后聊起,祁然会说:“好巧啊,吃完烧烤就生病了。”

是啊,很巧。就像我正巧知道薰衣草的花语是“等你说爱我”一样。


随后高考如期而至,像急速行驶的列车一样匆匆地迎面而来又疾驰与我们擦肩而过。

是梦想成真的三天,或者是梦想破灭的三天。总之时间还在有条不紊地前行。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三人在学校的天台上烧书。作为一种对已逝的三年高中生活的纪念,或是为懵懂的青春画上句号。

黄昏的夕阳分外红,血晕一般一圈圈浸染了整片天空。不断从火堆中冒出的黑烟,婉转而上,被拂面的风一吹,打旋,接着消失不见。

像电影里惬意的场景一般,却不是动人的场景。

我和祁然擎着烟蹲在墙边,叶堇则是在不远处整理教科书里的试卷。本应轻松甚至放纵的气氛此刻却被沉默和哑然替代。三个人像是各自心怀鬼胎一样,默默无语。

终于,向火堆里扔进最后一本数学书后我决定打破这片死寂。“祁然,准备考哪里?”

“啊?”祁然愣了一下,“考……考北方的学校吧。这里一直不下雪。”祁然无奈地耸着肩。

“我也想去北方啊祁然。”叶堇抬起头,眼睛像是在发光。

随后是顺理成章被问到的我。

“那你呢,逸俊?”

“我……出国吧。去欧洲。”

“决定了吗?”

“嗯……是啊。”


那天傍晚,因为家里的缘故我提前与叶堇和祁然分别。他们把我送到车站。祁然抱住我,用力勒了我一下,玩笑一般。我拍了拍叶堇的脑袋。随后两人在站台对我道再见。上车前我用力向他们摆手。

“再见。”

07

像谎一样,却不如想象得那般掷地有声。

大概挖空心思编出的巧合和理由终究抵不过命运或是生活的黑色幽默。

父亲的工厂在那年夏天出了非常严重的事故,数十个无辜的一线工人一夜之间与家人阴阳两隔。

非常不幸的事情,随后被大肆报道。父亲在为这些生命垂泪的同时也因为利益纠葛入狱。母亲同样饱受各方的指责,整日抑郁寡欢。而我对于自己的成绩也心知肚明,三年的债一年终究偿还不完。


于是我独自踏上了去北方远镇的列车,到那里的一所县中复读。说是北方,不过较那座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偏北而已。但我的确见到了雪,白色的冰凉的晶体。只是看上去美丽,现实中却并不如想象得那样美好。

再后来听说叶堇如愿以偿地和祁然去了北方。虽然不同校,但在同一座城市,关系一直很好。


所以那年出国的决定根本就是一个滑稽可笑的谎。虽然后来发觉并不像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谎那样有人信服。听的人觉得无关痛痒一笑而过,而相信与否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谎,复读那年给了我无数不能放弃的理由。好像入极了戏,便会顺理成章地信以为真。

可终究没像一个谎那样骗过了谁,只是成了自欺欺人的慰藉。

那时也会千篇一律地问自己一个问题:到底圆一个谎和解释一个谎的来龙去脉,哪个更令人觉得理所当然?

始终不能明白。


复读的一年比想象中难熬。尽管如今以置身事外的目光回望那一年会莞尔一笑,觉得不痛不痒,但当真正身陷其中的时候,感受到的却只有痛苦与漫长。

做不完的套卷与习题,还有无休止的考试,甚至连质疑过去三年自己所作所为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在这样繁忙的生活里,我偶尔也会翘课。步行很久去最近的网吧上网,用邮件向叶堇诉说莫须有的生活。不敢打电话,也不敢寄信。

多么脆弱甚至滑稽的谎。


“叶堇,我下飞机了,这里很漂亮。”

“叶堇,北方很冷要记得多穿衣服。”

“叶堇,新学校的环境很好吧?”

“……逸俊,重新开始一段生活难吗?”

“你是说和忘记一段生活相比?”

答案其实早在我们提问之前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08

前段时间,收到一封寄去母亲家的信。

彼时我大学毕业回到这座城市已近两年,换过许多体面但算不上称心的工作。也逐渐明白,现实与幼稚的幻想间的落差,因为人情世故被上司责备或是辞退也是常有的事。习惯了就算是谎也要说得理直气壮,调剂身边的人和事,无常地变换嘴脸,迎合或是讨好。做尽那些年少时曾经鄙夷的事,也看惯了所谓的几近残酷的现实。

又或许现实并不残酷,残酷的只是心中的虚妄和遐想与实际大相径庭。

慢慢地懂得,然后慢慢地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青年。

那些富丽堂皇的美好虚妄是否只会出现在懵懂的年少的遐想中。

莫衷一是。


闲暇时拆开了那封信,看到“祁然先生与叶堇小姐的婚礼……”

是一张请柬。可以辨认出叶堇的字迹。

沉默之余,也在诧异:这么多年不曾联系的他们,竟然回到了这座城市。而这两年里,自己却从未有过他们的消息。大抵这就是生活的黑色幽默。

我无奈地笑,顺着随请柬寄来的卡片上的一串号码拨过去。

“喂?”

“嗯……”

“你好,我是叶堇。请问你是?”

“我是……逸俊……”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久别七年的通话。


昨天晚上,一个人去了当年与叶堇一起去过的酒吧。时过境迁,除了这间酒吧和当年一起念书的高中,熟悉的老街都已改头换面,有印象的店面大多都已翻新或是乔迁。总之是物是人非的变迁。

独自买醉,直到凌晨才离开。早上被叶堇的短信惊醒,迷迷糊糊换上了西装,在镜子前,对着一张陌生的嘴脸傻笑。

继而瞥见了念书时叶堇的照片,自顾自地回忆,耳边却突然响起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是祁然的来电。

我假装没听到,沉浸在缅怀一段回忆的五味杂陈中,仿佛这一刻除了声音,一切都被定格。

但不过是白日梦一样不切实际的想象而已。


终于在第三遍铃响的时候我接起了电话。

“逸俊!怎么还没来,小堇等你呢!”电话那头夹杂着嘈杂的来宾的谈笑。

“祁然……不好意思,准备出门了。”

一时无话。而后一个女声替过了祁然:“喂?”

“嗯。”

“逸俊,快点,我和祁然都很想你。”

“好……已经出门了。”

挂断电话,同时把叶堇的照片放进抽屉。


闲来无事的周末,却又的确是不同寻常的一天。大抵婚礼具有这样的魔力,难得地促成了千篇一律的生活中这样鲜有的刻骨铭心。

走上马路,几乎是刚停下脚步迎面就驶来了的士。擎着烟上了车,随后把手支在窗外。另一只手把玩着手机,翻看社区里祁然上传的结婚照。


过了一会儿开车的司机问我:“小伙子你怎么了?”

“啊?呵……是烟熏到眼睛了吧。”脱口而出的坦然。

记得有人说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不妨试着去欺骗自己。

所以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在我心里,就像那年说过的滑稽可笑的谎一样。

于人于己,都不过是不痛不痒。

09

其实有的时候,圆一个谎终究要比解释它的来龙去脉更能令人信服或是觉得理所当然吧。


“叶堇,上个礼拜我代你拜访了普罗旺斯,也看望了那里的薰衣草。”

“叶堇,卢浮宫真的很漂亮。还有埃菲尔铁塔和凯旋门。”

“叶堇,我去了柏辽兹的故居……”

“叶堇,你在那里过得好吗?”

“挺好的,逸俊,那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叶堇……其实……”

“……嗯?”

“……”

“……”

“这里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