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词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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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奴娇

书东流村壁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

地东风欺客梦,一夜云屏寒怯

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

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

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

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

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注释

①东流:旧县名,在今安徽省贵池(旧称池州),靠近长江边。村:指东流县境内的某村镇。

②野棠:棠梨,一种开白花的植物。长江流域野生极多。

③刬(chǎn)地:宋时方言,相当于“无端地”“只是”。云屏:云母石镶制的屏风,是当时比较名贵的家具,这里借用李商隐诗意:“为有云屏无限娇,凤城寒尽怕春宵。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李商隐《为有》)

④觞(shāng):喝酒用的器物。

⑤“楼空”句:苏轼《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⑥绮(qǐ)陌:繁华的大道。宋人多以此指代烟花巷。帘底:帘里。李清照《永遇乐》词:“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纤纤月:本指新月,这里形容眉毛,指代美女。刘过《沁园春》(咏美人足):“知何似,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

⑦尊前:筵席前。尊,同樽,酒杯。


题解

这首词是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春天,作者从豫章(今南昌)调往杭州去就任大理少卿,途中经过东流县,有感而作,即兴题于某处的墙壁上。词中写诗人旧地重游,回想(可能是假托)曾和一个女子在这里分别,来表达内心满腹的惆怅和伤感,恰如词中所写的“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同时也表达了作者对时事的感慨和无奈之情。


赏析

这是一首写离恨闺情的词,很可能是借儿女情事的忧伤惆怅来暗寓对于国事的感慨和忧虑。因为“善言词者,假闺房儿女子之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朱彝尊《陈纬云红盐词序》)“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地东风欺客梦,一夜云屏寒怯。”点明了时令、节气、天气。野棠花已落,可时光过得如此之快,在不经意间,已到了清明时节,可是天仍然很冷。“匆匆”二字,言时光过得飞快,为后面的言愁埋下伏笔。“又”字点出前曾来此,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个地点,只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了。据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淳熙五年(1178),作者自豫章召为大理少卿,览其词意,当是作者年轻时路过池州东流县,结识一位女子,这回经过此地,重访不遇,感发而作此词。就本词来说,邓说或可信。“梦”语意双关,即指旧游之梦,更指作者多年功名无着,蹉跎岁月,一事无成,宛如春梦一场。“寒”既是指春寒料峭的客观环境,也暗示了作者内心的惆怅伤感。“”用得好,本以为春暖花开,风和日丽,可以尽情地享受这美好的春光,却不曾料想天气还这样地让人不适,让人不快。在这样的天气里,情绪不佳便很正常了,为后面的情绪失落和伤感作了很好的铺垫。前几句写境,但景中有情,通过情景交融,渲染出一幅萧瑟冷落,忧凄愁苦的画面和情绪,营造出了全词的抒情主基调。“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这五句是作者对往昔生活的回忆,曲岸、垂杨、高楼依如旧日,可是往昔的人已不知何处,只留下那些飞来飞去的燕子,它们曾见证了我往昔的欢乐呵!“曲岸”“垂杨”两句写离愁,“楼空”两句写别恨,化用苏东坡《永遇乐》“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词意,却能翻出新意,颇有信手拈来之感。

过片“闻道”句紧承“飞燕能说”,揭示“空楼”中佳人当时处境。“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这句翻译过来就是:我听见人们说,他们曾在烟花柳巷里见到我心仪的那个女子。一个曾经为之倾心的女子误入风尘,是多么的让人惋惜和浩叹呢。这样,自然引出下面两句“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这两句极言愁恨之深。这愁恨,既是来自寻佳人不遇的愁恨,也是为佳人误入风尘之愁恨,更是因糜烂的国事而愁恨。为写恨愁之深,作者化虚为实、化抽象为具体,化用李煜“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诗意,用“流不断”“山千叠”来写愁恨之深。陈廷焯在其《白雨斋词话》中评价曰“矫首高歌,淋漓悲壮”。意思本来到此已完,谁料词人又借助想象,生出新一层意思来:“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就是还有重逢的机会,只恐已属他人,终成镜中花水中月,不复可得了。一个“镜”字写出了往事成空,今生今世,再难欢会。辛酸无奈、悲不自胜之情溢于言表,感人至深。然而作者并不就此打住,再造波澜,“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意思是:那时,想来她也该会吃惊地、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添了这多的白发啊!”只能如此罢了!以想象中的应酬话,写出双方的深挚之情与身世之感叹,造成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之韵味。

此词作于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当时辛弃疾三十九岁,按照邓广铭的说法,这是辛弃疾故地重游,寻访年轻时曾邂逅的一位女子不遇有感而作的一首遣怀词。从词的内容来看,邓说或可信。当时的辛弃疾,或者二十出头,或者三十左右,总之是风华正茂,英雄当年。如此,把这首词的主旨解为纯粹的爱情词也无不可。

但是,对于男女之情,作者所表现的不是花间词人那种缠绵缱绻和无法摆脱,而是把其一往情深归寓于感慨无限的喟叹之中。其音调也是低回中有昂扬,凄婉中有劲健。这样的爱情词,也只有辛弃疾这样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国家统一的基础上,把自己的功名和百姓的安乐相联系的铮铮硬骨的词人才能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