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些艰难的路，都只有你一个人走

过了很长时间以后我才发现，那些具有节点意义的时刻，其实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高中毕业，一个人去了陌生的城市；大学毕业，一个人去陌生的国家继续学业；工作以后，去陌生的地方出差，一个人坐飞机，一个人住在陌生的酒店，一个人吃当地的菜肴，一个人和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各种各样的话。有时候，也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哭泣。

很长时间，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时刻，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直到一次冰川徒步。

巴塔哥尼亚冰原是地球上除了南极大陆以外最大的一片冰雪覆盖的陆地，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有近五十条发源于巴塔哥尼亚的冰川。第一天，我们坐轮船在阿根廷湖上看散落在湖面上，或是从高处奔泻而下然后冻住的千年寒冰。而第二天，我们竟在这千年寒冰上徒步。

冰川徒步对体能的要求很高，出发前朋友告诉我，我们需要在冰上行走3个小时，我当时想了想，3个小时徒步并不是什么身体极限，哪怕在冰上行走需要普通陆地上两倍的体力，那也是可以接受的。网上预订的时候，旅行社发来大大小小的表格，要求确保各项身体指标，以及确认没有严重的身体疾病，我们还觉得很奇怪，3个小时，旅行社的安全考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等到一队人整装待发时我才知道，爬上这座山就需要两个小时，冰上徒步全程需要7个小时。看着身旁人高马大的各色人种，并没有娇弱的亚洲女生，我和琳达立马倒吸一口冷气。等到真的开始爬山的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根本不用提拿着相机照相，我们全速前进，才勉强跟上了队伍。在所有人都气喘吁吁的情形下，琳达用手机给我拍了一张照，她说，我们风尘仆仆，好像要攀登珠穆朗玛峰。

山路非常难走，不是有积水的泥泞小道，就是很滑的石子路，而且任何路都只够一个人行走，一整队的登山者排成一条线，各自往前走，没有人在乎身边的同伴有没有跟上。有一个我们俩觉得过不去的水塘，我们停了一小会儿，后面的同伴就示意我们靠边，他们还要通过。

开始我和琳达还纳闷为什么这些人这么冷漠，丝毫不会搭把手，而我们的领队也只是大声呼唤着队员们一定要跟上，除此之外，并不施以援手。

上山的两个小时里，我们两个除了勇往直前，根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觉得还没正式在冰上徒步，还没有到达莫雷诺冰川就已经体力透支了。再看看周围这些身强体壮的同伴，还很生气，心里琢磨着，这些人也太不绅士了。

终于我俩勉强爬到了山坡上的中转站，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没有听进去领队教我们穿冰爪鞋的注意事项。我们自全队最后两个到达中转站之后，又是最后两个穿好冰爪鞋的。穿好鞋后，领队示意我们走两步适应适应，然后走上一个小山坡。

我的冰爪鞋被绑得紧紧的，按照领队示范的样子，用力踩在冰上，觉得虽有些不适，但是能够正常行走。正当兴奋地准备跑上小山坡时，我看到琳达正在费劲地行走，可能没有听清刚才领队说的行走要领，大叫不稳，不敢爬上这个小山坡。

我刚想下去拉她一把，没想到，领队非常严肃地，可以说是怒斥她。领队说：“如果觉得不能走，绝对不能再走了，要在这里等我们。”我们正惊诧领队非但不再教一下琳达，反而让她别走了的时候，领队说，“报名参加这个团的时候，大家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情况应该有一个评估，这个项目的说明里写得很清楚，全程徒步需要极好的耐力和身体素质，如果自己没达标，那么就不应该硬参加，拖累其他队员！”

说完，我们两个愣在那儿。我倒是一秒弄懂了，为什么刚才上山足足两个小时的路程，没有一个队员拉我们一把，原来大家非但不愿意帮我们，反而觉得我们拖累了大家。

原来，面对一段艰苦的旅程，要量力而行，是否选择走这条路，在一开始就是重要的抉择。盲目跟风，盲目跟随大家一起往前跑，想要看到最精彩的风景，这本身就是我们错了。不仅自己会很累，并且会拖累同行的人。

而更重要的是，原来这个世界上所有艰苦的旅程，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往前走。

而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琳达发扬了不争馒头争口气的信念，神奇般地掌握了要领，可以在冰上自如行走了。我们一队人终于走上了莫雷诺冰川，开始了徒步之旅。

真正走上冰川时，才知道这绝美的风景必须经过那两个小时的痛苦才能看到。白茫茫的冰川，远处可以看到智利百内公园的雪山，而脚下，我们穿着冰爪鞋，踩着厚厚的冰，低头在冰川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流动的水，那一抹深蓝色，比前一天看到的任何一块浮冰都蓝得彻底、清澈。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深蓝色。

3个小时后，我们跟着领队，在冰上行走，观察莫雷诺冰川千奇百怪的样貌特征，跳过一个冰沟，穿过一个冰穴，在白色和冰蓝色的世界里，觉得宇宙很大，在莫雷诺冰川这个类似远古时代的地方，仿佛穿越到了最最古老的年代。那个年代里可能都没有人类，只有这安静的雪山和流动的冰川。

在这样的平行世界里，我们再次感受到，你想要看到最美的风景，就必须爬过艰难的山路。在这过程中可能会受到同伴的冷眼，领队的无视，甚至是劝退，而当自己最终独立行走在冰川上，才能懂，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实属值得。

全队在极其寒冷的冰川上，羽绒服、厚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冰上徒步的最后，领队恭喜我们完成徒步，变出了一瓶威士忌。每个人都分到一点威士忌，大家一起干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人生会有这样神奇的体验。在接近世界尽头的南端，就着千年寒冰，和一堆陌生人还有琳达一起共饮一瓶威士忌。

而喝着威士忌，看过风景后，我们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前行。我和琳达，还有这群陌生的队友，都还要沿着各自的人生方向一个人继续走下去。

我们每一个人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