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凡的流浪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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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魔幻拉美

2012~2013年

路线:墨西哥—古巴—秘鲁

墨西哥

当时只道是寻常

2012年9月,在北京办墨西哥签证的时候,住在东四十条。

青旅藏在深深的胡同里,十分隐蔽,需要七拐八拐地绕上好几个弯。胡同都大同小异,很难分辨,有时候我和一起来办签证的同学判断在哪里拐弯的标志,是墙上的一张寻猫启事。

和我工作过的梅里雪山的青旅不同,这里的游客很少,大部分都是怀揣着不同目的来北京的年轻人。把要带去墨西哥的大箱子搬进去之后,房间已经拥挤得快错不开身了。同屋还有个女孩,带着两个箱子,床下摆满了她的高跟鞋,床上晾着她的红色裙子,一看就是在这里常住的样子,听说女孩是来北京找工作的。

在北京的日子虽然无所事事,烦心事却也不少,等签证很难熬,大使馆的回复始终是明天再来看看吧。去程未定,我们一日一日地交钱续住,不知何日才能离开。

生活里唯一的变化是,渐渐地,不再需要寻猫启事,我们也能熟门熟路地找到青旅所在的胡同了。

来过很多次北京,但从来只见过冬夏,没见过春秋。原来北京的秋日那么美好,白日里阳光和煦,暖暖地洒在身上,特别舒服,傍晚秋风送爽,晚风吹来清凉。虽然对前景,对未来异国他乡的生活还有那么些许担心,但你知道的,年轻人的忧愁总是那么容易消散,不舍得辜负这大好秋光,我们兴致盎然地在这座城市里做起了普通观光客。

我们去了后海,三个人一起租了辆自行车。三人自行车本来就笨重不好骑,朋友害怕任何带轮子的交通工具,她坐在后面,只要稍微一摇晃,就如坐过山车般大呼小叫,像个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让我和男生哭笑不得。

那是后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如织的下午,男孩在前面骑着车,带我们穿过熙来攘往的人群,穿过飘香四溢的烧烤摊,穿过树影斑驳的什刹海,银铃般的笑声在风里被吹得七零八落。风拂过我们三个人意气风发的面庞,天空湛蓝如洗,那是一幅在记忆中如油画般色彩浓郁的画面。

傍晚的时候,和同学一起饭后在胡同里散步消夜,去小店里买一瓶北京老酸奶,喝完了再把瓶子还回去。北方的天空下,连空气中的味道都是陌生的,我们想念潮湿的南方,就说起重庆话,这样便好像在异乡的空气里,有了安定和熟悉的气息。

胡同深处,繁茂的不知名的树,飞虫在路灯下扑闪着翅膀,偶尔听到从半掩的窗户里,漏出的寻常人家的谈话声。暗黄的灯光下,两个老人对坐着,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些鸡毛蒜皮的市井之事,张家长,李家短。我在恍惚间觉得,日子就该这样绵绵长长,不疾不徐地流淌下去。晚饭后,和友人在路灯下散步,只是随便走走,就很好。

就这样,在这座城市里像模像样地住了下来,在胡同里安了家。

去南锣鼓巷,中戏门口的早餐铺冒着腾腾热气,坐在凳子上边吃包子,边看未来的电影明星从爬满藤蔓的校门里走进走出;去深夜的五道口吃烤肉,吃得油光满面,醉醺醺地走出来,一抬头看到那晚月光皎洁,夜色像被最深的墨汁染了色;也雄纠纠气昂昂地去爬香山,在山头见了满山枫叶,山间的清风轻抚脸庞。

直到有一天,一个电话猝不及防,说签证拿到了。我们隔天就确定了三天后的机票,从上海飞墨西哥。时光轻易地转了个身,一切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我们匆忙搬离胡同,离开这杂乱却温暖的市井之处,从这个城市落荒而逃,行色匆匆地坐上南下的火车,也同样匆忙地坐上了飞过太平洋的飞机。

就像突然被推上舞台的主角,场景切换,我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墨西哥,每天忙着学业、打工,假期出门旅行。可以晚上只睡5个小时,早上6点起床,揉揉惺忪的双眼,裹紧身上的衣服,赶两个小时地铁去做家教,下午回到家再继续赶作业、赶论文。一个人住,一个人生活,也学会了一个人把生活给撑起来,有棱有角,有模有样。

后来快离开墨西哥的时候,偶然间翻到八个月前和友人离别前在机场的合影,照片里的我们勾着肩膀并排站着,20岁的年纪,故作成熟地笑着,眼睛里却还是可以一眼望透的、未谙世事的简单。

想起北京的初秋,那天在后海,太阳高挂天空,阳光亮得晃眼,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太阳下微微眯起眼睛,好像模模糊糊看见了未来,却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们想要的模样……

学生老宋

老宋是我的学生,他比我大10岁。


1.

我教他西班牙语,每周日去他那里上课。我早上6点半就要起床,要先坐一次公交,转两次地铁,再打一次的,从城市的最北边赶到城市的最西边,快两个小时才能到。

老宋是一家中国世界500强企业的员工,外派到墨城工作,他住的地方是墨城有名的富人区,在城市的最西边,群山环绕,绿树成荫,有一排排建在山丘的别墅。出了地铁站以后,这里基本就不通公交了,反正能住得起这里的人都有私家车,所以显得特别幽静,和墨城嘈杂的Zocalo区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老宋来墨西哥两年了,可西语还是不灵光,只会说“Hola”(你好)、“gracias”(谢谢)和“chao”(再见)。墨西哥人又是出了名的英语不好,他连出门买东西都有障碍,想买个邮票,在那里比划了半天,对方还没懂他的意思,只能垂头丧气地结账离开。于是老宋下定决心要学好西语,掌握日常对话,就在网上找到了我,给我打了电话。

他是我教的第二个学生。第一个也住在墨城,是个工程师,典型的理科男,有些沉默寡言。和他比起来,老宋容易亲近得多,也和善得多,每次我到的时候,桌上都已摆好了水和饼干,三个小时的课上完以后,老宋还会留我吃中饭。


2.

我平时上学忙,上午的课结束都已经下午一两点了,回到家热一热前一天吃剩下的torta就算是中饭了。torta是特色的墨西哥三明治,厚厚脆脆的面包壳里夹着番茄、牛油果、火腿、奶酪、洋葱、辣椒等配料,趁热一口咬下去香脆无比,分量很大,价格又公道。第一次吃到torta时,我就有点欲罢不能,以后每天都换着样地买来吃。晚饭也一样买点taco或者面包吃。因为一个人住,中餐做起来麻烦,我一般都不自己开火。

但是torta吃久了也会腻,三个月后,再吃墨餐就有种食之无味的感觉。这时候老宋的出现,就像一场“及时雨”,拯救了我岌岌可危的中国胃。

第一次给他上完课,老宋放下纸笔就围起围裙,说要给我做饭。我虽然是他的老师,但毕竟比他小那么多,哪有让他给我做饭的道理?真是羞愧不已。我推辞说没关系,回家再吃就可以了,老宋说:菜都准备好了,下锅炒一下就可以,你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吃到中餐吧?

盛情难却,我就留了下来,在厨房帮忙。老宋是北京人,个子不高,戴眼镜,说话沉稳,平时喜欢穿白衬衫,身上书卷气很浓。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没想到做起菜来何止有模有样,简直是大厨风范。我说是帮厨,其实只帮忙洗了洗菜,老宋手脚麻利,切菜、炒菜、掂勺,一个人全包了,不一会儿工夫,三菜一汤就端出来了。糖醋鱼,清炒土豆丝,蒜蓉西兰花,排骨蘑菇汤,虽然都是些寻常的菜式,吃起来却非常爽口。猫在房间打游戏的室友,闻着香味就跟出来了,老宋特别爽快地邀请他也坐下来一块儿吃。室友眼巴巴地等着这句话,接到邀请立马一溜烟儿跑去厨房,又拿了副碗筷。

那顿饭吃得特别开心,虽然我来到墨西哥学了做菜,手艺也不差,但和老宋比,还是有段距离,况且我平常一个人吃饭,就不爱张罗,随便吃点什么就草草了事,哪比得上这顿丰盛,吃得有声有色?在回去的地铁上,记忆中,我打了一个幸福的饱嗝,特别陶醉地想,给老宋上课,如果没有报酬,管饭吃也可以啊。

都说抓住一个男人要抓住他的胃,我正好反过来,在异国他乡,被一个男人抓住了胃。


3.

后来我把在老宋家蹭饭当成了每周一次的重要活动,上课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魂儿早就飘向了厨房那锅香浓的排骨汤,不知道老宋知道了会不会很痛心。

老宋这身手艺是跟他爸学的,他们一家都有男人做饭的传统,老宋耳濡目染之下也成了下得了厨房,拿得了菜刀的北方男人。知道我在重庆上学,无辣不欢,做菜的时候老宋就会特意偏川味。他做酸辣大白菜,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神秘的小口袋,里面竟然是我日思夜想的花椒!在墨西哥,花椒、八角、肉桂这些配料都买不到,只能托人从国内带过来,它像我冰箱里那罐老干妈辣椒酱一样,是平常不会轻易拿出来的珍宝。老宋抓了一把撒进去,花椒在油锅里响得噼里啪啦,四溢出再熟悉不过的浓香,那是记忆中最怀念的味道,闻了之后心都变柔软了。那盘酸辣大白菜,后来被我默默地吃了个底朝天。

酒足饭饱后,就和老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说他毕业后工作的一些事。老宋生性爱漂泊,虽然是北京人,却跑到上海上了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后他进了一家中字头的国企,去了北非的阿尔及利亚工作。公司在项目附近建了个营地,营地条件不好,当时还是小宋的他,就住在低矮简陋的活动板房里,与老鼠相伴。

他住的地方离附近最近的村子也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距离,平常没法外出,生活单调到只有上班下班,最快乐的事是周末和同事们在营地的空地上踢一场足球,跑得大汗淋漓,出一身汗,也挥霍掉那多余的,鬼鬼作祟的荷尔蒙。

他说那时候年轻,也不觉得有多苦,其他同事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北非网络信号差,他带了个80G的硬盘装满电影,打发时间。

说完这话后,他停顿了一下,望向窗外,窗台的那株仙人球长得疏落,很久都没浇过水了。

在北非做了两年项目结束后回国工作,因为不喜欢国企里对领导点头哈腰的作风和没完没了的酒局,他递了辞呈,来了现在的这家私企,刚报到没多久就分来墨西哥工作,从北非到拉美,他是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

这几年都在国外工作,银行卡里的数字是多了不少,却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耽搁了,老宋至今未婚,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

我问他:想家吗?他说还好,已经习惯了,国外也有国外的闲适,虽然孤独,但也更加自由自在些。“至少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在旁边唠叨,张罗着让我去相亲。”他笑着说。

说是这么说,国外的生活毕竟寂寞。站在他家的阳台上往外看,远处的山丘重重叠叠,偌大的院子里,一个男生空坐着荡着秋千,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惆怅落寞。那是星期天的清晨,墨城阳光明媚得不知忧愁。


4.

在老宋家蹭了好几个月的饭,喝完他最后一顿排骨汤后,六月份我就回国了。我走以后,也许是我这老师不太合格,他西语依旧不太灵光,每次去餐厅吃饭都点不到自己想吃的菜,想寄信也找不到邮局。

后来,每次联系问他怎么样,他总说还好还好,日子就那样呗。

有天我发微信,说自己下楼买烧饼,没带钥匙被困在外面了。本来是件很逗乐的事情,国内的白天,墨西哥的深夜,他发来一条消息说自己想到烧饼,大半夜的被香醒了。听得我哈哈直笑。

万里之外的老宋再逞强,还是逃不过故乡一只烧饼的诱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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