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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混蛋也能学佛(3)

两人抵达目标房子的时候,斯蒂夫看了看信箱。信箱里塞满了至少一周的垃圾邮件。房主已经有一阵没在家啦,他想,太好了。他随手取出一封信,在月光下把信封转到合适的角度,好看清上面的地址。“马文·迈那先生,或现任住客收。”他看看卡萝琳,“我想迈那先生不在家。”

“嗯。”

斯蒂夫犹豫一会,踏上车道,走到前门,按响门铃。房子里没有动静。

“你干吗这么干?”

“我想里面没人,但要是有只罗威那犬[18]什么的,还是早点知道的好。”

“啊,好主意。”她的声音里满是厌恶。

“你不喜欢狗?”

她摇摇头,“狗很危险。”

斯蒂夫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通常,他晚上回家的时候,他的可卡犬派迪都会朝他猛摇尾巴,连整个屁股都会跟着一起摇动。等这一票干完,我和派迪也许会去中国。他想象着在某个明媚的春日,他和派迪搭车上山去寺庙。派迪在他身边蹦蹦跳跳,而内心的安宁正在山顶等候他们。

先干正事。斯蒂夫掀起脚垫,看有没有钥匙。没有。他又用手指摸过门框顶部。卡萝琳疑惑地瞧着他。“很多时候,人们都会把备用钥匙放在门口。”他手套的指尖沾了一层灰。没有钥匙。“哦,好吧,”他说,“看来只能用笨办法了。”

两人走到后门口。斯蒂夫拔出撬棍,看准锁头的部位,用力塞进门和门框之间。

他往口袋里放了一把十字螺丝刀和一把一字螺丝刀,还有一把电线剪。“要是警报开着,在它报警之前,一般我都有整整一分钟时间来关掉它。”他说,“时间充裕。不过你得在这儿等着,我可不希望你碍手碍脚。”

她点点头。

斯蒂夫用力一扳撬棍,哼了一声。门框弯了一英寸左右,锁舌从锁洞里滑了出来。门开了,里面黑乎乎的。温暖的空气涌了出来。他等着,但没听到警报器的“哔哔”声。

“看来我们碰巧了。警报器没开。”

房间里漆黑一片。所有窗子都遮着窗帘。窗帘用的是厚重的料子,月光和孤零零的街灯光都透不进来。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一架巨大的立体声音响,足有斯蒂夫那么高。音响靠近顶部的地方亮着浅蓝色的LED灯,犹如某个异教偶像的眼睛似的在房间里闪亮。

“你还在等什么?”卡萝琳问道。她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斯蒂夫虽然没跳起来,但也打了个寒战。他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我得给眼睛几分钟适应黑暗。”斯蒂夫应道。他朝四周张望。整个房子里最亮的光源来自隔壁厨房里的几样小电器。厨房料理台上满是空啤酒罐子。“嗯。”他轻轻走进厨房,拉开冰箱,事先眯起一只眼睛,免得被里面的光破坏了夜视力。冰箱的白光在黑暗中亮得晃眼。里面几乎没有食物,只在门上放着一罐半空的腌黄瓜和一支软管法式芥末酱,还有一箱啤酒。斯蒂夫感到一阵口渴,他内心斗争片刻,终于关上冰箱门,用塑料杯在洗涤池里接了一杯水喝了。

“卡萝琳?你渴吗?”

她没回答。

他从厨房探出头,“卡萝琳?”

“嗯?”她已经不在老地方了。

她的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这一次,他真的跳了起来。他转身看着她。她离得很近。

“你想要……”他说不下去了。

她又靠近了一点,用指尖滑过他的胸膛,“想要什么?”

“嗯?”

“你问我我想要什么。”她在“想要”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哦,对。抱歉。忘了我想说什么了。”他顿了顿,“你想让我帮你找……那个什么东西吗?”

她说了个他听不懂的词。

“什么?”

“我说了中文。抱歉。语言太多,有时候我一兴奋,词就混在一起了。”她在他胸口的轻抚就像触电。他后退几步。这时候,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刚才只能看见黑暗和轮廓,这时已经能分清沙发、电视机、椅子和桌子了。他走向电视机旁边的柜子,打开看看。“不错呢。”他说。电视是德国牌子,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房子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你想要音响吗?”

“不要。”

斯蒂夫自己的音响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而且已经有了不少小毛病。他伸手去拿——本来就是入室盗窃嘛,对不对?他的手在电源线上方悬了一会……又抽了回来。他在脑中踢了自己一脚。说谎、欺骗或偷盗,就是自断善根。他抬起头,发现卡萝琳已经走了。“嗨,”他问道,“你去哪儿了?”

“在这儿,”她说,“我找到了。”

她的声音从隔壁另一个房间传来。斯蒂夫又吓了一跳。找到什么了?他循声而去。她在餐厅,正坐在一张看来相当正式的长长餐桌上。街灯苍白的灯光勾勒出她的剪影。她晃荡着双腿,身后的瓷器柜就像她的黑色王座。

“卡萝琳?”

“到这儿来。”她说。她的双腿略微分开。他走了过去,站在她身前。

“东西在哪儿?”

“这儿。”说着,她伸手揽住他的后颈,把他拉近。

“等等,”斯蒂夫嘴里说着,却并不十分抗拒,“怎么了?”

她略微偏了偏头,身体前倾,吻住他。她的嘴唇丰满柔软,有盐和铜的味道。有片刻时间,他任自己沉迷、沉醉在这个吻里。但他的天性不允许他闭上眼睛。

她身后的瓷器柜玻璃门上映出了某个活动的人影。

斯蒂夫一激灵,猛地转身。房间角落的阴影中站着个男人,手里握着长枪。

“哇,”斯蒂夫说,举起双手,“等等……”

“对不起,斯蒂夫。”卡萝琳说。她不知何时已经从餐桌上溜下来,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你被捕了。”男人说。他举起枪口,对准斯蒂夫。

“哦,”斯蒂夫说着,慢慢举起双手,“行,没问题。”

男人朝前走了几步,走进街灯的苍白光线中。男人的头发根根直竖,眼睛在眼眶里乱转。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吃了抗抑郁药?大脑受损?

“你被捕了。”男人又说了一遍,将枪举到肩膀的位置。

“嗯,”斯蒂夫说,“好,我该转身还是……”

“停下,否则我就开枪了。”男人说。他嘴边滴下一滴口涎。

“等等!等等,我会……”

“开枪。”卡萝琳说。

男人开了枪。小小的房间里闪过明亮的火光,枪声震耳。斯蒂夫却似乎一点儿也没听见。再次恢复视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望着天花板。身后有轻轻的“哗啷啷”的声音。他朝声响的方向转转眼珠,看到瓷器柜的玻璃门碎了,一大块玻璃倒了下来,声音动听。玻璃门上是什么?他琢磨,看起来黑黢黢湿漉漉的。

卡萝琳俯身进入他的视野。“对不起。”她又说。

“我……救救……我得回家……得喂派迪……得……走……”

她伸出手,摸摸他的面颊。黑暗。

4

斯蒂夫死后,卡萝琳花了几分钟重振精神。她用力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被捕了。”迈那警探又说了一遍。他在房间里蹒跚,走到了房间角落里,背对着卡萝琳。只见他朝前迈了一步,一头撞上了墙壁。卡萝琳朝他走去,轻轻扳着他转了个身,从他手里拿走霰弹枪,而他乖乖地交了出来。

她熟练地一拽枪管,往枪膛里再顶上一发子弹,然后将枪放在餐桌上。她扶着迈那警探的肩膀,视线避开斯蒂夫的尸体,带他来到餐厅和厨房之间的过道拱门处。

“站在这儿。”她说。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珠又开始乱转。“你被捕了。”但他没动。

卡萝琳走回斯蒂夫身旁,拿过霰弹枪,在他尸体的右侧蹲下,让尸体的左手握住枪托,用自己的手替他稳住。随后,她又让尸体的右手食指扣住扳机,将枪口对准迈那警探。

迈那漠然地望着这一幕,“停下,不然我就开枪了。”

卡萝琳扣动扳机。子弹打中迈那的胸膛,炸开他的心脏和肺部,在后背开了一个大洞,带出一大块内脏组织。迈那倒在地板上。

卡萝琳放下枪,走向电灯开关,同时摘下右手手套,用大拇指在开关的黄铜盘上一滚一压,按了一个完整的指印,还小心地不让指印糊开。之后,她又戴上手套。

现在,所有的事都完成了。她把枪留在斯蒂夫手里,自己转过身面对他。即便此刻,她也不允许自己哭泣,而是带着无限的温柔伸出手,抚过他的眼睑,替他阖上眼睛。“Dui bu qi,”她抚摸着他的面颊,“U kamakutu nu,”她又说,“Je suis d é sol é, ek het jou lief, Lo siento, T á br ó n orm, Het spijt me, Je mi l í to, ik hald fan di, z ü r dilerim, A tahn nagara.”等等,等等。

她坐在斯蒂夫的尸体旁边,前后摇摆一会儿,双臂抱着自己。接着,她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银色的月光照亮了这个满地破碎的房间。此刻,她孤身独处,卸下了所有伪装。那一整夜,她一直抱着他,用指尖梳理他的头发,轻柔地跟他说话,用地球上所有的语言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请原谅”和“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