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抵牾扞格(2)
“报仇?还早得很!”查仵作指天骂地,“我查某人最大的仇家,正是那大清狗朝廷!先父为民除害,那是义胆忠肝!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谁不交口称赞?可恨那鞑虏昏聩无能,尸位素餐。杀我英豪、割我国土,低躬屈节,奴颜婢膝,恨不得将这大好河山让与它那洋主子!冯少爷你来说,这样的无道朝廷,还留它何用?我们拥立贤主、代其运祚,又有何不可?”
冯慎道:“盱衡大势,无非是分合盛衰。广厦将倾,气运欲散,查爷何不静观其变,顺其自然?”
查仵作讥讽道:“看来……冯少爷只顾着给满人俯首帖耳,却忘了儿自个的炎黄血脉!”
“哈哈哈……好一通激昂阔论!好一番义正词严!”冯慎仰天长笑道,“查爷您可真行!将自己的狼子野心硬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哈哈哈……”
查仵作面有愠色:“查某所言,字字肺腑、句句由衷!”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冯某虽不成器,却未忘自己是名汉家儿郎!”冯慎将笑容一敛,怒叱道,“然就算要革故鼎新,冯某也决不依附你等鼠辈!查爷你开口闭口,只道你家不幸。又怎么不提被你天理教祸害的无辜冤魂?杀残拐弱,封皮造畜,哪一桩不是丧心病狂?哪一件不是罪恶滔天?为了一己私欲,你们为虎作伥。不顾黎庶生计,无视黔首安危。非但不息灾弭患,反而想兴兵犯乱。如此猪狗行径,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住口!”查仵作恼羞成怒,一把掐住了冯慎脖子。
“要杀便杀!”冯慎毫无惧色,“冯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被冯慎气势所慑,查仵作竟一时怔了。半晌,才嘿嘿干笑几声:“冯少爷言重了……其实啊,眼下这大清国危如累卵,我们同轨八纮,也是迟早的事!”
冯慎哼道:“可笑你等独木难支,孤掌难鸣!”
“冯少爷笑我们势单力薄?”查仵作道,“确实。受官家一番剿禁,天理教众所剩无几。可冯少爷岂不闻‘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况且,还有云公子鼎力相助,我们稳操胜券!”
冯慎将眉头一蹙:“云公子?”
“不错!云公子头角峥嵘、少年英豪,端的是块经纬之才!”查仵作道,“我也不瞒着冯少爷了,这次请您上山,就是云公子的意思。云公子思才若渴,愿效周公吐哺纳贤。您屡屡坏我们大事,可云公子却恢宏大度,非但不以刀兵相向,反命我们以礼相待。冯少爷,您若再推三阻四,可真就是不识抬举了!”
“惺惺作态!”冯慎鄙夷道,“我冯某岂是你们这干助纣为虐的软骨头?”
“不知好歹!”查仵作怫然不悦,刚待发作,想想却又忍下,“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孰重孰轻,冯少爷你自己先权衡下,查某人还有它事,暂不奉陪了!”
说完,查仵作便头也不回,甩手而去。
值时洞外,天已初晓。尾随至此的唐子浚等人,也慢慢的有些心焦。
三人伏在道旁,偷眼打量着眼前高岗。
惦记着冯慎的安危,香瓜颇为担忧:“现在歹人全上山了。要不……咱们也上去吧?”
“再观望一阵,”唐子浚拦道,“这里关隘险峻,易守难攻。现今尚未摸清底细,盲目闯山,恐遭了埋伏。”
唐子淇看一眼来路,埋怨道:“那冯管家忒磨蹭,也不知搬来援兵没有?”
香瓜还是不放心,喃喃道:“俺就怕官兵还没来,歹人就把俺冯大哥害了……”
“乌鸦嘴!”唐子淇嗔怪一句,“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唐子淇嘴上虽硬,心里却暗含忧忡。冯慎孤入虎穴,其凶险不可谓不大。于是,她扭了脸,想听听兄长之意。
唐子浚点了点头,道:“田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天色将明,后援又不知何时才到……迟恐生变,咱们不等了!”
定下主意,三人便从路旁闪出,沿着那羊肠道小心翼翼地往山上摸去。
三人一面慎然打探,一面悄声爬攀,生怕惊动了恶徒的暗哨。来在了半山腰,那座破旧的山神庙正阻在三人面前。
香瓜想也没想,抬脚便闯。里外里寻了好一番,就是不见通路:“咦?咋还没路了?”
见里头没藏着歹人,唐子浚这才松了口气。他赶紧将香瓜拉出庙来,开始四下寻觅。
唐子淇仰起头,朝山顶看了看:“会不会还在上面啊?”
“应该不会,”唐子浚摇摇头,“上面山势陡峭如镜,一无道路相通,二无缆索牵引……纵是猴猿之属,怕也不好爬攀!”
“不在山顶啊?”香瓜一嘟嘴,“总不能钻地下了吧?”
唐子浚才待说话,却一眼扫到了地面。顿时,他脸色一变:“此处不可久留!快找地方躲藏!”
看唐子浚神情不对,香瓜与唐子淇也不敢多问。见山神庙旁卧着块大石头,三人忙跳去后头躲了。
“可吓死俺了,”香瓜拍着胸口,露头朝外看了一眼,“唐大哥,怎么了啊?俺也没瞧着有人过来啊?”
唐子浚伸手一指:“留神那地上!”
其他人抬眼瞅去,皆觉出了不对劲。庙前浮土上,杂乱细碎的浅脚印隐约可见,分明是经走的痕迹。
莫非庙里有名堂?
透过残墙断壁,三人又朝破庙内打量。正看着,庙中突然发出一阵响动。紧接着,泥像扭转、暗洞透现,钻出来两个喽啰。
三人见状,赶紧将身子压低,屏声闭气。
只听一个喽啰抱怨道:“教主也太小心了……再过一个时辰,云少爷那头就派人来接咱们了,还用盯哪门子梢啊!”
“嗐……”另一个倒看得挺开,“去就去呗,咱往山下绕个一圈,就当是遛腿了。行了,走吧!”
待喽啰走远,三人这才从石后出来。唐子浚眼尖,早就察觉出了门道儿。他一进庙,就朝山神像后摸去。只一下,便拉出了那条木杘。
唐子淇一看,便说道:“哥,这是咱唐门的‘九曲转子轴’啊!”
“嗯,”唐子浚点头道:“定是唐猛,将这销器的制法外传了邪教……不管了,你俩打起精神,我先将这暗门转开!”
说着,唐子浚便要将木杘摇动。才转了半圈,唐子浚突然停手:“好像有动静!先出庙!”
三人刚回到庙外巨石后藏好,先前那俩喽啰,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折了回来。
“当家的不好了!山下聚了一大堆鹰爪子!”
“弟兄们快操家伙啊……”
两个喽啰一面大呼小叫着,一面进洞报信。而石后三人,却大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八成是后援到了。
唐子淇面上一喜,道:“哥,官兵都来了,咱们杀进去吧?”
“是啊,”香瓜也搓着手,兴奋道,“俺早等不及了!”
“还不是时候。”唐子浚赶紧稳住二人,“洞内深浅不知,贸然闯进去,将咱们陷住事小,可耽误了救冯兄弟,事就大了!等会儿少不得有一番厮杀,到那个时候,咱们再趁乱去救人。”
听唐子浚说得有理,香瓜与唐子淇便按下性子,继续躲在石后,静候时机。
山下,大队官兵已布好阵仗。副将乌勒登坐在马上,大声的发号施令:“马保兴、周世铭何在?”
队列中闪出两员佐领:“末将在此!”
乌勒登问道:“四面都围好了没有?”
一名佐领道:“回禀协台,这高岗阳面是条大河,其余三向,兄弟们皆已把定!”
“好!”乌勒登满意的点点头,“都提起劲来,等会儿攻上山去,活捉了那帮污合之众!”
另一名佐领又道:“这山岗,仅有一条窄道通行。该如何拔取,还请乌将军决策!”
乌勒登远眺了一阵,才道:“是他娘的不好攻……这样吧马保兴,你挑些军健打先锋,先往山上探着。周世铭则带人,跟在后边接济。等扫清了前障,大队人马便一涌而上。哦还有,贼人还掳了个叫冯慎的公人,剿匪时,一定要小心,别将他误伤了!”
“是!”二佐领一抱拳,各自下去传令。
当官军列成纵队,朝山上挺进时,那山腹内的一干歹人,也已然钻出暗洞之外。
天理教的恶徒皆手忙脚乱,显得十分慌张。那四个扈从倒是慢条斯理,嘴角竟还挂着一抹浅笑。
见他们从容自若,查仵作不由得好奇:“四位壮士,鹰爪子就要攻上来了,你们怎还这般泰然?莫非已有应对的良策?”
“哈哈哈……”打头那扈从爽朗一笑,道,“查教主用不着担心,那不是鹰爪子,是咱自己人!”
“自己人?”查仵作一怔,转朝那报信喽啰喝道,“不说是大队官兵吗?”
“没错啊!我们瞧得真真的!”报信喽啰急道,“一个个持刀擎枪的,铁定是吃皇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