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银河帝国2:基地与帝国(10)
迪伐斯读得很慢。报上的遣词用字很陌生,但他至少还读得懂。然后,他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不安,还气呼呼地用手背拍着报纸。“你认为这种消息可靠吗?”
“在某个限度之内。”巴尔冷静地回答,“上面说基地的舰队已被扫平,这是很不可能的事。这个首都世界距离前线那么远,若是当成普通的战地新闻来处理,他们可能已经把这则新闻报了好几遍。它真正的意思,我想是指里欧思又赢了一场战役,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上面说他拿下洛瑞斯,是不是指洛瑞斯王国的首都行星?”
“是的,”迪伐斯沉思了一下,“或者应该说,是历史上的洛瑞斯王国。它距离基地还不到二十秒差距。老学究,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巴尔耸耸肩。“在川陀可快不得。如果你想快,很可能就会死在核铳之下。”
“需要多久的时间呢?”
“运气好的话,一个月吧。一个月的时间,再赔上我们的十万信用点——如果够用的话。这还需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大帝没有突然心血来潮,移驾到避暑行星去,他在那里不会接见任何请愿者。”
“可是基地——”
“——会安然无事的,就像之前一样。来,我们该解决晚餐问题了,我好饿。吃完饭之后,傍晚这段时间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你该知道,此后我们再也见不到川陀或是类似的世界了。”
外围星省内政局长摊开两只肥胖的手掌,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还用猫头鹰似的近视眼瞪着两位申请者。“两位,可是大帝御体欠安。实在不必再去麻烦我的上司了。一周以来,大帝陛下没有接见过任何人。”
“他会接见我们的。”巴尔装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要告诉大帝,我们是枢密大臣的手下。”
“不可能。”局长高声强调,“这么做,我会连饭碗都砸掉。这样吧,请你们把来意说得更明白一点。我很乐意帮你们,懂吧,但我自然要知道得很详细,才能向我的上司提出来,请他做进一步的考虑。”
“假如我们的来意可以透露给任何人,而不是只能禀报大帝,”巴尔振振有词地说,“那就没什么重要性,我们也就根本不必觐见大帝陛下。我建议你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也许我该提醒你,如果大帝陛下认定我们的事情很重要,其实我保证一定会,那么你必定会因此获得嘉奖。”
“没错,可是……”局长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你的大好机会。”巴尔再度强调,“当然,冒险总该得到回报。我们知道要请你帮的是个大忙,而你肯给我们这个机会向你解释我们的问题,我们已经万分感激你的好意。但是如果能让我们有一点实际的表示……”
迪伐斯皱起了眉头。过去的这一个月,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有二十遍。而每次的结局,一律是在遮遮掩掩中,有几张钞票迅速易手。但是这次的结局稍有不同。通常钞票会立刻从视线中消失;这回却仍然留在台面上,局长好整以暇地一张张数着,还顺便把每张钞票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
他的口气起了微妙的变化。“由枢密大臣担保,啊?真是好钞票!”
“让我们回到正题……”巴尔催促道。
“不,等一等,”局长打断了巴尔,“让我们一步一步来。我实在很想知道你们真正的来意。这些钱都是新钞,而你们口袋里一定装了不少,因为我突然想到,你们来见我之前,已经见过许多官员。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巴尔答道:“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唉,听好了,这也许就能证明你们是非法入境本星的。因为这位不说一句话的朋友,他的身份证明和入境表格显然不完整,他根本不是大帝的子民。”
“我否认。”
“你否认也不要紧,”局长的态度突然变得粗暴,“那个拿了你们一百信用点、在他的入境表格上签字的海关已经招供了,所以我们对你们两人的了解,要比你们想象中多得多。”
“大人,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们请你收下的钱,还不足以让你冒这个险……”
局长微微一笑。“正好相反,简直太够了。”他将那叠钞票丢在一边,“回到我刚才的话题,其实是大帝自己注意到了你们的案子。两位先生,你们是不是最近当过里欧思将军的座上客?你们是不是刚从他的军队里逃出来,可是,说得婉转点,实在太容易了?你们是不是拥有一小笔财富,全是由布洛缀克大人领地所担保的钞票?简单地说,你们是不是两名间谍和刺客,被派到这里来……好了,你们自己说,是谁雇用你们,任务又是什么!”
“你知道吗,”巴尔带着怒意说,“你只是个小小的局长,没有权力指控我们犯了任何罪。我们要走了。”
“你们不准走。”局长站了起来,眼睛似乎不再近视,“你们现在不必回答任何问题,以后有的是机会——更好的机会。我根本不是什么局长,而是帝国秘密警察的一名副队长。你们已经被捕了。”
他微微一笑,手中突然出现一把亮晶晶的高性能核铳。“比你们更重要的人物,今天也已经被捕了。我们要把你们一网打尽。”
迪伐斯大吼一声,想要拔出自己的核铳,可惜慢了一步。那名秘密警察一面绽开笑容,一面使劲按下扳机。铳口立刻吐出强力射线,正中迪伐斯的胸膛,迸发出一阵毁灭性的烈焰——迪伐斯却完全没有受伤,个人防护罩将所有的能量反弹回去,溅起一片闪烁的光雨。
迪伐斯立刻还击,秘密警察的上半身瞬间消失,头颅随即滚落地面。墙壁也被打穿一个洞,一束阳光射进屋内,正好照在那个依然微笑的头颅上。
两人赶紧从后门溜走。
迪伐斯用粗哑的声音吼道:“赶快回到太空船去,他们随时会发布警报。”他又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咒骂:“又一个计划弄巧成拙。我敢打赌,一定是宇宙邪灵在跟我过不去。”
冲到外面之后,他们发现巨型电视幕前已经围了一群人在交头接耳。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弄明白;虽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吼叫声,也顾不得发生了什么事。但在钻进巨大的太空船库之前,巴尔顺手抓了一份《帝国新闻报》。迪伐斯开炮将顶棚打穿一个大洞,便仓皇地驾着太空船从洞口升空。
“你逃得掉吗?”巴尔问道。
他们的太空船跳脱了由无线电波导航的合法离境航线,速度超过了一切速限。有十艘交通警察的太空船紧追在后,其后更有秘密警察的星舰——他们的目标是一艘外型明确的太空船,由两名已被确认的凶手所驾驶。
“看我的。”迪伐斯说完,便在川陀上空两千英里处硬生生切入超空间。由于此处的重力场太强,这个跃迁令巴尔陷入昏迷状态,迪伐斯也由于剧痛而感到一阵晕眩。好在飞过几光年之后,就没有其他太空船的踪迹了。
对于太空商船的精彩表现,迪伐斯的骄傲溢于言表。他说:“无论在哪里,都没有任何帝国星舰追得上我。”
然后,他改用苦涩的口气说:“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又无法和他们那么强大的势力为敌。谁能有办法?又有什么办法?”
巴尔在便床上无力地挪动着。切入超空间的生理反应还没有消退,他全身各处的肌肉仍然疼痛不堪。他说:“谁也不必做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你看!”
他把紧捏在手中的《帝国新闻报》移到迪伐斯眼前,行商看到标题就明白了。
“里欧思和布洛缀克——召回并下狱。”迪伐斯喃喃念道,然后又茫然地瞪着巴尔。“为什么?”
“报道中并没有提到,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帝国征伐基地的战争已经结束,与此同时,西维纳也爆发了革命。你仔细读一读这段新闻。”巴尔的声音愈来愈小,“我们找些地方停下来,打探一些后续的发展。如果你不介意,现在我想睡觉了。”
他真的呼呼大睡起来。
借着一次比一次幅度更大的连续跃迁,太空商船横越银河,一路向基地的方向进发。
10 终战
拉珊·迪伐斯感到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点不高兴。刚才市长颁赠一枚挂在红色缎带上的勋章给他时,他以世故的沉默忍受着市长浮夸的言辞。受勋后,他在这个典礼中的演出就结束了,可是为了顾及礼仪,他当然不得不留在原地。这些繁琐的虚礼令人难以忍受,他既不敢大声打哈欠,又不能把脚抬到椅子上晃荡,所以他巴不得赶快回到太空,那里才是他的天地。
接着,由杜森·巴尔所率领的西维纳代表团在公约上签字,西维纳从此加入基地体系。从帝国的政治势力脱离,直接转移到基地的经济联盟,西维纳是首开先例的第一个星省。
五艘帝国的主力舰掠过天空——它们原本属于皇家边境舰队,是西维纳起义中的战利品。在通过市区时,五艘硕大的星舰一齐发出巨响,向地面的贵宾致敬。
大家开始饮酒狂欢,高声交谈……
迪伐斯听到有人叫他,那是弗瑞尔的声音。迪伐斯心知肚明,像自己这种角色,弗瑞尔一上午的利润就能买到二十个。可是弗瑞尔竟然表现得万分亲切,对他弯了弯手指,示意请他过去。
于是迪伐斯走到阳台,沐浴在夜晚的凉风中。他恭敬地鞠躬行礼,将愁眉和苦脸藏在胡子底下。巴尔也在那里,他带着微笑说:“迪伐斯,你得救救我。他们硬要说我过分谦虚,这个罪名实在太可怕又太诡异了。”
弗瑞尔把咬在嘴里的粗雪茄拿开,然后说:“迪伐斯,巴尔爵爷竟然坚称,里欧思会被皇帝召回,和你们去川陀这件事并没有关系。”
“阁下,完全没有关系。”迪伐斯简单明了地回答,“我们根本没有见到那个皇帝。我们逃回来的时候,沿途打探那场审判的消息,根据那些报道,这纯然是罗织罪名。我们还听到很多传闻,说那个将军和宫廷中有意谋反的党派勾结。”
“那么他是无辜的吗?”
“里欧思?”巴尔插嘴道,“是的!银河在上,他是无辜的。布洛缀克虽然在各方面都算是叛徒,但这次的指控却是冤枉他了。这是一场司法闹剧,却是必然发生的闹剧,不难预测,而且不可避免。”
“我想,是由于心理史学的必然性吧。”弗瑞尔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很大声,表示他很熟悉这些术语。
“一点都没错。”巴尔的态度转趋严肃,“事先难以看透,可是事情结束之后,我就能……嗯……就像在书本末页看到谜底一样,问题变得很简单了。现在,我们可以了解,由于帝国当前的社会背景,使它无法赢得任何一场征战。当皇帝软弱无能的时候,将军们会蠢蠢欲动,为了那个既无聊又必然招祸的帝位,搞得整个帝国四分五裂。假如皇帝大权在握,帝国便会麻痹僵化,虽然暂时阻止表面上的瓦解趋势,却牺牲了一切可能的成长和发展。”
弗瑞尔一面吞云吐雾,一面直率地吼道:“巴尔爵爷,你说得不清不楚。”
巴尔缓缓露出笑容。“我也这么认为。我没有受过心理史学的训练,所以会有这种困难。和数学方程式比较起来,语言只是相当含糊的替代品。不过,让我们想想——”
巴尔陷入沉思,弗瑞尔趁机靠在栏杆上休息,迪伐斯则望着天鹅绒般的天空,心中遥想着川陀。
然后巴尔开始说:“阁下,你瞧,你——以及迪伐斯——当然还有基地上每一个人,都认为想要击败帝国,首先必须离间皇帝和他的将军。你和迪伐斯,还有其他人其实都没错——在考虑内部不和这个原则上,这种想法始终是正确的。”
“然而,你们所犯的错误,在于认为这种内在的分裂,必须源自某种个别的行动,或是某人的一念之间。你们试图利用贿赂和谎言;你们求助于野心和恐惧。但是你们吃尽苦头,最后还是白忙一场。事实上,每一次的尝试,反而使得情势看起来更糟。”
“这些尝试,就像是你在水面上拍击出的涟漪,而谢顿的巨浪则继续向前推进,虽悄无声息,却势不可当。”
杜森·巴尔转过头去,目光越过栏杆,望向举市欢腾的灯火。他又说:“有一只幽灵之手在推动我们每个人——英武的将军、伟大的皇帝、我们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那就是哈里·谢顿的手。他早就知道里欧思这种人会失败,因为他的成功正是失败的种籽;而且愈大的成功,便会导致愈大的失败。”
弗瑞尔冷淡地说:“我还是认为你说得不够清楚。”
“耐心听下去。”巴尔一本正经地说,“让我们想想看。任何一个无能的将军,显然都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而当皇帝软弱昏庸时,能干的将军同样不会威胁到我们,因为有更有利的目标,会吸引他向内发展。历史告诉我们,过去两个世纪,四分之三的皇帝都出身于叛变的将军或总督。”
“所以只剩下一种组合,只有强势的皇帝加上骁勇的将军才能威胁到基地的安全。因为想拉下一个强势皇帝并不容易,骁勇的将军只好越过帝国的疆界向外发展。”
“可是,强势皇帝又如何维持强势呢?是什么在维持着克里昂的强势领导?这很明显。他不允许文臣武将能力太强,所以能够唯我独尊。假如某个大臣太过富有,或是某个将军太得人心,对他而言都是危险。帝国的近代史足以证明,凡是明白这一点的皇帝都能变成强势皇帝。”
“里欧思打了几场胜仗,皇帝便起疑了。当时所有的情境都令他不得不起疑。里欧思拒绝了贿赂?非常可疑,可能另有所图;他最宠信的大臣突然支持里欧思?非常可疑,可能另有所图。”
“并非哪些个别行动显得可疑,任何行动都会使他起疑——因此我们的计划全都没有必要,而且徒劳无功。正是里欧思的成功使他显得可疑,所以他被召回,被指控谋反,被定罪并遭到杀害。基地又赢得了一次胜利。”
“懂了吧,无论是哪种可能的组合,都能保证基地是最后的赢家。不论里欧思做过些什么,也不论我们做过些什么,这都是必然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