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千索
假使如新
亦可白首
假期总是过得很快,特别是对那些小恋人来说。
《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说: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局。
对罗憩树跟夏朝颜来说,同样是如此。他们之间的事,在假期结束的前两天漏了馅。
原本许闻芹就觉得蹊跷,也没看朝颜跟晚晴怎么出门。再说了,她向来对孩子们的零用钱管得特别严,晚晴房里源源不断的零食是打哪儿来的?茯苓夹饼、糖葫芦、果脯、大虾酥,还真够花样多的。某天她帮晚晴打扫屋子,居然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书本下面搜出几根还没有啃干净的烤鸭骨架,黏黏嗒嗒的,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她跑去翻翻晚晴房里的食品袋,好嘛,一水儿的北京特产。
她思索了半天,方圆百米范围内……
许闻芹心里开始打起了节奏很混乱的小鼓点。问晚晴,那小子嘴巴贼严:“哥们儿去北京玩,回来送我的!”她啐他,他哥们儿?比阿飞好不了多少,一个赛一个没谱儿,出去玩还会惦记他?做梦呢吧!
她免不了忧心忡忡,晚上跟夏勇商量。夏勇一介粗人,再加上白天累得要死要活的,打了个哈欠:“不会吧,罗憩树?不是在上着北大呢吗?跟朝颜?离那么远,你想多了吧。”许闻芹皱眉,叹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夏勇,你别怪我疑神疑鬼的,实在是想起当年,我的心里啊,揪得难受……”夏勇沉默了片刻,然后放缓了声音:“不会的,朝颜是个稳重踏实的孩子,不会的。”
许闻芹慢慢又躺了下来,两眼望着天花板,半晌之后幽幽地:“那当初的她呢?就不稳重、不踏实、不上进吗?”
结果呢?
夏勇肯定是听到了,就连呼吸都蓦然间重了起来。但他一直沉默着,直到很长时间之后,许闻芹扛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这个周末,罗憩树就要离开苏州回北京了,所以赶着打电话给朝颜:“喂,我大后天就走了,送我?”朝颜问:“什么时候?”“晚上七点。”
“哦。”朝颜想了想,“到时候再看吧。”许闻芹晚上也不一定准她出门呢。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管朝颜管得很紧,只要在家基本上就是寸步不离。朝颜也不明白妈妈到底是怎么了。罗憩树多聪明的人,当即转转眼珠子:“那你爸妈呢?今天在不在?”
朝颜摇摇头:“不在。”又出门进货去了。“那,”罗憩树毫不犹豫地,“晚上来我家吧。”朝颜有点羞恼,朝天翻翻白眼:“不来!”说什么呢!没料到罗憩树反应比她还要大,低吼一声:“夏朝颜,你想什么呢?!”他也对着空气翻白眼,“你晚上哪儿有饭吃啊,今晚我生日,请了一大帮原来的同学,你不来不觉着奇怪啊?”
朝颜奇怪:“你怎么又过生日?”天天过,有瘾啊?罗憩树没好气地:“还不是你害的。”上次他跟朝颜在外面逛到天黑,吃得饱饱的回家。回来就看到老妈铁青的脸,准备了一桌饭菜好好摆在那儿,愣是一筷也没动。老爸朝他直使眼色,他自己也觉得有点理亏。刚想溜回屋去,温芬开口了,冷冷地:“干什么去了?”罗憩树站住,索性也不躲了:“出去玩了。”“跟谁?”罗憩树直直腰,刚想说什么,中途又停住:“跟……”想起朝颜的叮嘱,他改口,“跟程海鸣他们。”
温芬将信将疑:“真的?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临上大学前特意给他买的手机,话费一直充得足足的。罗憩树不在意地摸摸口袋:“没带。”
温芬还是将信将疑的,不过,她想了想,转移了话题:“手上拎着什么?”罗憩树扬了扬,得意地:“我新买的鞋。”温芬接过去,看了看:“唔,”她原先就打算给他买的,这样更好,儿子喜欢什么买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本白的颜色吗?”也不太中意这种系带样式的。
罗憩树耸肩:“现在喜欢这样的。”
罗石看看儿子,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略带埋怨地说:“二十岁怎么也算是个大生日,上饭店吧你又不肯,你妈做好了菜你又不回来吃,让我们等到现在,这都几点了还不快点洗手坐下来吃饭。”
好好的二十岁生日,却没能好好地过,温芬心里一直不舒服。这下,非要找个由头给他再过一次阴历生日,而且事先把一切张罗好了他们两口子就出去,绝不碍事儿。罗憩树原本嫌烦,后来想想倒也不错。所以,他连怂恿带埋怨地:“连大熊过生日你都去了,我的你能不来?再说了,宋泠泠也来。而且,”他瞅瞅身旁那个美滋滋啃着酱鸭的人,“晚晴已经来了啊,你不来我可看不住,没准吃完饭他就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呢!”朝颜皱眉,她午觉起来就见不到夏晚晴,眼看着已经奔高三了,成绩还是一塌糊涂。许闻芹本来叮嘱朝颜盯着他点儿的,奈何他脚下像踩着风火轮一样,经常眨眼工夫就不见。
朝颜忍不住头疼:“好吧,我一会儿就到。”
半小时后,朝颜到了罗憩树家,一进门就想:乖乖,还幸亏他家庭院够大,要不这么多人,还真挺够呛的。
罗家的院子里树木扶疏,花草井然。左边一棵青松,右边五六根修竹,有两三人高,院角还种着两棵枝叶高高伸出院墙的果树,连同“之”字形的鹅卵石小路和两旁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处处都显示着这家的女主人温芬是个很会花心思、也很有情调的主妇。跟罗憩树的爸爸罗石一样,温芬也是上海知青。她心气素来挺高,奈何运气不好,大学毕业后回沪折腾了很多年,但她自己父母都只是普通的中学教师,再加上家里姊妹多、顾虑也多,一直也帮不上什么忙,蹉跎到了将近三十岁才无奈之下跟等了她很多年的罗石结婚。罗石跟她是同学,家里条件倒是略好,但为了小家庭干脆也放弃回城。两人又过了好几年才生下了罗憩树。温芬性格刚强,罗石对她言听计从惯了,所以在这个家里,包括在罗家亲戚那边,她一直是绝对的权威。唯一敢跟她杠着来的就只有她的宝贝儿子罗憩树。
对他,她还真没办法不气馁。
罗憩树一路跳着出来迎接朝颜:“来来来,快进来。”朝颜向里边看了看,人真多,犹豫:“晚晴呢?你爸妈呢?”罗憩树不在意地挥挥手:“他有事走了!”其实是听说朝颜要来,一早脚底抹油。“我爸妈说是出去接个人,来吧来吧,咱班好多同学外加大熊他们可都在!”一把就将她拉了进去。
温芬两口子为了宝贝儿子还是很动了一番脑筋的。小楼的一层大厅里桌子摆成了长条,上面放满了随意自取的大盘小碟,放在最前头的枣泥拉糕、鱼肉春卷还有蟹粉小笼什么的,一看就知道是直接从得月楼买来的。
不顾众人的玩笑和打趣,罗憩树凑过来,笑嘻嘻地端过来一个小盘子:“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响油鳝糊可是我亲自做的,尝尝?”一脸的期待。偏偏宋泠泠也来凑热闹,恶作剧地伸长了调羹一舀,一大块就没了。罗憩树怒,追上去要回抢,朝颜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打闹,吃不吃得到也不怎么要紧,只是好笑。
若干年后,朝颜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的学生餐厅里遵照文化交流课教授Patricia女士的要求,紧张地准备着第二天的Food Fair,做着做着,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一旁协助她的罗马尼亚交换生Elena以为洋葱呛到眼睛了,善意地绞了热毛巾来递给她。
朝颜捂着脸,在毛巾底下肆意地无声哭泣。
吃了大概一小时不到,众人闹哄哄地已经开起露天派对来,这时突然大门一响,有人进来。
院子里的众人循声看过去,是罗石夫妇俩,后面还跟着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旁边是一个精巧的行李箱。众人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就静了下来。齐唯杉站在宋泠泠斜后方,只瞥了门口一眼,眼神便不经意般直接滑向朝颜。
罗憩树先是挥挥手,接着迎上前:“爸,妈,回来了?”温芬笑盈盈地:“是啊。”她先朝众人礼貌地点点头,紧接着拉住身旁的女孩子,“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憩树爸爸朋友的女儿,住在珠海,也在北大念书,一直想着到苏州来玩两天,顺便回头跟憩树一起上北京!”她招呼道,“憩树,还记得小叶妹妹吧,小时候人家可没少陪你,快点别傻站着啦,把行李放到楼上去!”罗憩树看了朝颜一眼,慢腾腾地“哦”了一声,过去拎箱子了。
女孩子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广东人特有的微凹眼窝,乌黑玲珑的马尾辫和充满活力的匀称身材,挺漂亮也挺外向的一个女孩子。“叶静子,北大新闻传播系,”她顽皮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也想念经济来着,但没考上!”她抬头看看楼上,浅浅一笑。罗憩树在学校算是名人,他帅气、活跃、豪爽、仗义。
她无数次把现在的他跟当年那个小男孩的影子悄悄叠在一起,偷偷放在心底。所以温芬电话一来,她二话不说,立刻动身。
大熊津津有味地笑了起来,嘀咕了一句什么,宋泠泠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温芬仿若未见,亲热地拉起叶静子的手:“好啦好啦,让他们玩吧,你先跟阿姨上楼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明天开始,让憩树带你到虎丘、拙政园、寒山寺多去转转,顺便记好了一块儿去火车站买火车票!”走过朝颜身边的时候,她向朝颜优雅地、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一下。
这会儿的气氛,已经不是微妙可以形容的了。宋泠泠忍不住刚想说什么,衣角被轻轻一拉,她回头,撞见的是齐唯杉安静的眼眸。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她不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齐唯杉瞥向朝颜,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真是难得,一贯牛仔裤的她今天居然穿了一件淡粉色的束腰连衣裙,还化了点淡妆,看上去就像一朵小小的顾自绽放的牵牛花。
清晨花开殊盛,朝日而蔫。现在的她就有点蔫蔫的。
但奇怪的是,她一点回避和窘迫的意思都没有,虽然脸色略显苍白、嘴角微抿,但她一直就那样看着温芬,不卑不亢、无喜无惧。
隔了好几步远,不知道为什么,齐唯杉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隐隐嘲讽。
三五秒钟之后。
黄睿静忙不迭抢先叫了一声:“哎呀,坏了坏了……”她皱眉,朝温芬抱歉地,“阿姨,对不起啊,我忘了件重要的事,谢谢您招待。”她冲着大熊恶狠狠地,“周传雄,还不送我回家!”大熊如梦初醒,赶紧打了个招呼就跟在她后面狼狈地溜走了。
几乎是立刻,众人相继开溜,不是这个健忘就是那个家里突然出状况,要么就是身体微恙。总之,三五分钟之后,除了怕朝颜吃亏坚持要留下来的宋泠泠,还有自认倒霉的齐唯杉,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想要留下来的宋泠泠,也被齐唯杉不动声色地一把拉到了客厅的一角。大概一两分钟之后,他终于看到罗憩树从楼上下来,然后,他转过脸朝窗外望,清冷的月光,疏落的竹影。
一阵沉寂。
他的余光瞥到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另一只,几乎是立刻,他向宋泠泠重重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离开。
人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他们这样的外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