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 陈晓旭
才女自荐:书里的林黛玉,写的就是我自己
1965年10月29日早晨,鞍山京剧团陈强迎来了他的大女儿。因为出生在早晨,旭日东升的时候,陈强给大女儿取名陈晓旭。
陈晓旭的家庭,是一个艺术气息浓郁的家庭,父亲陈强是鞍山京剧团的导演,母亲是京剧演员。
当时国家的政策初中、高中毕业的学生是要上山下乡,年轻人没有前途,家人不想晓旭下乡受苦,就寻思找个艺术单位让她早点工作,有个好的前途,在1978年年仅十岁的陈晓旭读完了小学四年级就退学进入了鞍山杂技团,从此陈晓旭按照父亲的意愿踏上了艺术之路,开始了每天辛苦练功的生活。
几年后杂技团解散,陈晓旭进入鞍山话剧团,在话剧团工作的4年当中,她只能打打下手、演个配角。
过早的工作和早熟,使得陈晓旭要比同龄人更有心,开始阅读文学名著,其中就有《红楼梦》。后来我们在拍戏的时候,私下交流,竟然发现我们都是文学青年,都曾如饥似渴地阅读名著,还写读后笔记。
有次陈晓旭告诉我:“我看《红楼梦》的时候,就喜欢林黛玉,觉得写得就是自己。”
在阅读名著中,陈晓旭找到了自己。阅读使人安静,加上在团里不是主要演员,陈晓旭和周围同事少有来往,显得比较孤傲。随着阅读,她开始写诗。那段时光,是书、诗和聊得来的朋友毕彦君陪伴她度过的。
“两弯似蹙非蹙绢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1984年中央台筹备电视剧《红楼梦》在全国招募演员。消息发布后,陈晓旭的父亲认为这是一个锻炼陈晓旭胆量的好机会,鼓励陈晓旭去试试。
毕彦君从《大众电视》上看到这个消息,也来鼓励陈晓旭,要她写信给剧组自荐。
《红楼梦》是全国选演员,自己能行吗?陈晓旭犹豫起来。
毕彦君说,“你的外形、气质都接近要求,你也喜爱《红楼梦》,理解林黛玉,就这些也该去试试。”
被毕彦君这样一说,晓旭便写了一封自荐信,还选了自己的一张照片放进信封里。毕彦君比陈晓旭大十岁,是个比较成熟的演员,他知道剧组需要全面了解写信者的情况和爱好,便让陈晓旭将她刚发表的两首诗剪下来也一起放进信封。
电视剧《红楼梦》里,每一个演员都是导演组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作为演员要得到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往往要在漫长的等待和焦灼的期待中度日。
陈晓旭也不例外。
剧组每天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成百上千封自荐信、推荐信,一心盼望宝玉、黛玉的演员出现的王导有时间就会去剧组临时办公室,希望在这些成堆成捆的来信中发现自己心仪的人选。陈晓旭的自荐信就在这些来信中被他发现,一下就被她的形象、气质吸引了,陈晓旭完全符合他心目中扮演林黛玉“不但要美要弱柳扶风还要有诗人气质”的标准。
陈晓旭的自荐信是所有来信里资料最为齐全的,这让王导颇感满意,细细看完陈晓旭的资料后,他要潘欣欣给陈晓旭回信,强调回信的内容:“希望她立即去北京面试,食宿自理,如果没有入选,路费不报销。”这封信在六天后送到了陈晓旭的手里,收到来信,陈晓旭很激动;激动之余,她又翻阅了一遍《红楼梦》,把自己以前写的读书笔记中对林黛玉的读后感重新看了一遍,两天以后晓旭到了北京,去到《红楼梦》剧组在华侨大厦701的办公室。潘欣欣接待了陈晓旭,因为陈晓旭是王导看好的演员,潘欣欣按照他的标准准备了上百个问题口试陈晓旭;口试结果让潘欣欣很满意,他告诉陈晓旭通过了初选,并通知了王导;听到潘欣欣的汇报后,王导决定次日亲自面试陈晓旭。
第二天下着大雨,陈晓旭按照约定时间去了华侨大厦。
她进门之后,王导看见的是一个苍白瘦弱、一身浅绿色衣裤,手里还拿着一把滴水雨伞的弱女子,“你的情况,他们都告诉我了。你来早了,过些时间我们才开始选演员录像,你能在北京等到录像吗?”
陈晓旭说:“不行,我是瞒着剧团出来的,下午就要坐车回鞍山了。”
陈晓旭完全符合王导心目中扮演林黛玉“不但要美要弱柳扶风还要有诗人气质”的标准。
王导想了一下,要她留下照片和她写的诗存档,回家等候剧组的消息。
和陈晓旭一起走到电梯口的时候,王导又对陈晓旭说:“把你这次来的火车票收好,下次来的时候好报销。”
王导这样一说,陈晓旭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脱颖而出:晓旭你真的就是林黛玉
1984年春天,《红楼梦》剧组派专人去了鞍山,和晓旭所在的鞍山话剧团签了半年的合同,同年4月1日,陈晓旭到了北京圆明园成为“红楼”学员班的第一期演员。
当时,林黛玉组有三个候选演员,一个是张蕾,一个是张静琳,还有一个就是陈晓旭。张静林的表演很好,但是太健康、性格太活泼,没有林黛玉那种忧郁、弱柳扶风的人物感觉,她后来被安排去试晴雯的戏。
张静林退出黛玉的竞争,这组演员就只剩下张蕾和陈晓旭了。张蕾的感觉不错,人很美,虽然年龄大了一点,但可以通过化妆弥补。不过王导觉得不合适,因为电视剧近景、特写镜头很多,妆容要是厚了,给人就是假的感觉。
张蕾被否定后,来自安徽的人选王晓洁又成为陈晓旭的竞争对手,她是拉小提琴的专业演员,一个文质彬彬、非常宁静的女孩子。
陈晓旭为此很紧张,她是多么希望自己扮演林黛玉。
剧组对陈晓旭是否适合扮演林黛玉有着不同的意见,有人认为陈晓旭比张蕾、王晓洁更理想,素质比较全面,年轻、有诗人气质,唯一不足的是鼻子有点大。有人则觉得陈晓旭的身体比较瘦弱,看上去好像发育不良的样子,可以去演惜春,不过这个提议马上被王导否定了。
在学习班,陈晓旭的人缘极好,大家都很喜欢她。当她和张莉排练小品(张莉最早被安排在扮演紫鹃的组里)时,周贤珍就说:“晓旭你真的就是林黛玉,那么招人怜爱。”
周贤珍的话是剧组很多人的感觉,但是林黛玉这个角色王导还在琢磨,一时难以定夺:会不会有比陈晓旭更适合扮演林黛玉的人出现?
王导也试探性地问陈晓旭:“如果你不演黛玉,其他角色你有喜欢的吗?”
“如果您让我去其他角色,观众会说你让林黛玉演了别人。”陈晓旭这样回答王导。
听罢陈晓旭的回答,王导默默走开了。
东方闻樱反串宝玉时的剧照,我到剧组之前,晓旭他们排演小品,都是东方反串宝玉与他们搭戏。
在安排排练小品、录像的时候,王导还是一如既往让陈晓旭扮演林黛玉。
彼时,贾宝玉的演员还没定下来,在排练和录像的时候,由东方闻樱反串贾宝玉和陈晓旭搭戏,反复排练的片段是“林子洞耗子精”那场戏,就是这个录像片段差不多决定了晓旭演林黛玉的。
王扶林导演曾对陈晓旭说:“……这样一个伟大著作中的重要人物,没有一定阅历和表演经验的演员是很难胜任的。说实话,我对你很不放心!这次录像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好好努力,全国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哪!”
东方闻樱:从晓旭排黛玉的片段开始,就是我反串扮演宝玉和她搭戏。因为一进组就定下我演探春,所以我和晓旭搭戏特别放得开,演宝玉演得还不错。那时找不到演宝玉的演员,头套都是按照我的头形做的,我就说实在找不到宝玉干脆我来演得了。晓旭当时的心理压力很大,虽然她外形像黛玉,心里也有感觉,可这感觉她就是表现不出来,她的片段录像一直都不理想。主创最后决定她演黛玉的片段录像也是我和她搭戏,我演得特别好,把她给刺激了,她也找到了感觉,这下才完成了任务。
陈晓旭就是这样成为扮演林黛玉的人选。
宝黛初会:她善解人意,爱开玩笑,会鼓励人
我和陈晓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去香山的路上。
傍晚,我和演贾琏的高亮从山下回山上的住地,远远看见了一个苗条、瘦弱、气质不凡的女孩子,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了,一个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演林黛玉的演员。
高亮给我们一一介绍:“这是欧阳奋强,宝玉。这是陈晓旭,演黛玉的。”
还真是演林黛玉的陈晓旭。
我和陈晓旭互相点点头,这就算是认识了。
陈晓旭后来对我说,她当时是冷眼打量我,觉得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顽童。
我是最后一个进组的演员,先前定下角色的演员已经熟悉得跟一家人一样了,我融不进去,一和大家在一起我就很拘谨,不好意思说话,更不好意思夹菜,心怯得都不好意思看其他人了。这个时候,刚好有一只苍蝇飞过来一直在我头上转。陈晓旭看见了,就和我开玩笑:“欧阳,没有想到你是招苍(蝇)一员(议员)!”——召仓议员是日本电影《追捕》中的一个反面角色。
陈晓旭这个玩笑立即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哄堂大笑,拘谨感顿时消除了很多;这个玩笑也让我知道了这个演林妹妹的陈晓旭很有幽默感、也很善解人意,由此对她产生了好感。
陈晓旭不但善解人意,喜欢开玩笑,还会鼓励人。
我以前在峨影演员剧团是板凳演员,极少演主角。因此,在“红楼”剧组那么多主要演员里,我是比较没自信的一个,陈晓旭看出我的心思后对我说:“我看过你演的《杨小亮》!”
我以为她是客气,没想到她竟说出了一句当时看过《杨小亮》的人都知道的“著名”台词:“我给小汽车加点油。”她真的看过我演的这部戏!而且那句台词她学得还挺像。她说的这些给了我很大的自信,渐渐地心理上和大家的距离缩小了。
和剧组的兄弟姐妹熟悉之后,我露出了自己本性,本来他们对我是否可以演好宝玉还比较怀疑,一看我吃饭的样子更让他们失望和受不了。这是因为我吃饭的时候会埋着头狼吞虎咽,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圆了,满头大汗,油嘴花脸,好像和谁在抢食一样。吃饱了,我还用手背一擦嘴巴,再用手心抹去头上的汗,没有一点贾宝玉的书生气、脂粉气。
王贵娥(尤氏扮演者,选角负责人之一)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哎,宝玉同志,你能不能慢点吃,我们谁也不会和你抢的!”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我不好意思了,“嗯?哦!咳,这是习惯。”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王贵娥说:“马上就要拍戏了,你应该注意点儿,戏里吃饭的戏很多,我担心你到时候改不过来。”
我笑:“平时是平时,演戏是演戏。”
陈晓旭听着我们的对话,就在一边微笑不说话,静静观察我。
耳鬓厮磨:我就不信捉弄不到你陈晓旭
我们每天要排小品、录像,检查排练的片段,我初来乍到一直找不到人物的感觉。
陈晓旭很着急,说:“欧阳,哪有林妹妹不和宝哥哥一起搭戏的?我们要经常在一起,熟悉之后才有导演要求的耳鬓厮磨的感觉,有了这样的感觉排练起来才会找准人物的感觉。”
陈晓旭的认真和主动,让我对她刮目相看,这样就有了我和她时常在一起的时间,一起玩耍、搞恶作剧。有次我们散步,走到山上找到一个环境好、风景好的地方,陈晓旭把一根竹竿系上纱巾做的纱兜,往肩上一挑,花锄和花兜都有了。
“我们要经常在一起,熟悉之后才有导演要求的耳鬓厮磨的感觉。”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晓旭真聪明!我心底暗暗佩服她。
陈晓旭用林黛玉看贾宝玉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开始和她对了一遍台词,就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那一回。排了一会儿我们都发现,彼此拘谨还在,尚无心有灵犀之感。
随后,跟着来的表演指导老师刘宗佑(贾雨村扮演者)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说:“你们没有交流,没有情,知道吗?”
晓旭点头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样静静看着我。
我也知道进组之后,我的片段表演总是被否定,不是交流不上就是情绪不对,自己心里也说不出那种难受的滋味,很是懊丧,做了这么多的努力,还是被刘宗佑老师否定了,还把陈晓旭拖累了,心里特别不好受。
怎么才能把宝哥哥和林妹妹的戏演好呢?
在回去的路上,晓旭主动对我说:“人物分析得怎样了?”
“我正在写。”我不敢看晓旭,看着别处回答她。这不对啊,她是林妹妹,我怎么说话不看她呢?我意识到了这点,便回头看着晓旭:“你快写完了吧?”
“我已经写完了,因为我对林黛玉太熟悉了。”陈晓旭像林黛玉一样看着我,再次刺激了我对人物的体会,我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于是开始和她聊天:“你好瘦,体重不到80斤?你是南方人吧?”
陈晓旭说:“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鞍山的。”
“怎么长得像我们南方人,还特别像江浙一带的女孩子,真的很像林黛玉。”抿嘴微笑的陈晓旭看着我,我又问,“你一定很喜欢林黛玉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我最喜欢她。”
“我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就是不喜欢林黛玉。”我说的是实话,这也是很多男性读者看《红楼梦》的一个感觉。
“为什么?”陈晓旭睁大了眼睛,好像我说我不喜欢林黛玉就像不喜欢她一样。感觉,这就是宝玉和黛玉有时闹别扭的感觉,我心里一丝喜悦袭上来。
我希望继续强化这种感觉,这种宝黛之间特有的纯真感觉。于是说出了我的实话,不管她高不高兴:“太小心眼了,宝玉真的娶了她,神经受不了!”
陈晓旭可以接受别人说她的不好,她虽然说话有时候比较刻薄,也很聪敏幽默,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林黛玉的不好,林黛玉可以说是她追求的完美精神境界和化身。听见我这么一说,她有些发火了:“你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美,你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认为你那个宝玉可爱?他到处留情,是个须眉浊物,泛爱主义者。黛玉怎么会爱上他,奇怪!”
陈晓旭的一阵狂轰滥炸,把我打击得无语,只好眨巴眼睛说:“好厉害呀,赢得输不得!”
对,这也是宝玉对大观园里姐妹们的心理,就是自己虽然被大家宠爱,但是他爱这些姐妹,这些姐妹抢白他,宝玉都不往心里去。
人物的内心感觉找到了,可是要放开来演,还要一个过程。
导演组和其他人看了我的片段,说我演的宝玉像个小警察,老成、严肃、呆板、不活泛;王扶林导演给我下了任务:淘气,剧组里任何人我都可以使坏。
要淘气、使坏,还不得罪人地完成任务,这种事情只好找陈晓旭。她的点子很多,还可以把握好火候。果然,她笑眯眯地同意了,但约法三章:只捉弄别人,不能打内战。
剧组里面好多人遭了我们的殃,我还真是玩得有些过头了,把目标转向了陈晓旭。
有天上午,看见晓旭在阅览室看书,我写好一封信,让人捎给她,信里写道:
陈晓旭同志:
我们珠影厂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员,看到介绍您的文章,我们很感兴趣,想与您见面谈一次,看您是否愿意到我们厂来工作,见面之事,已与《红楼梦》剧组的制片主任打过招呼,明天下午一时请您在山下等候,我们届时前往,我们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艺术室王东和、徐小中
我看信送到了陈晓旭手里,悄悄跑到阅览室门口,透过门缝看陈晓旭的反应。
陈晓旭拿着那封信有些莫名其妙、不太相信的样子。盯着信看了一会儿,她就把信放在桌子上继续看书。
真沉得住气啊!我就不信可以骗过别人,就骗不了你陈晓旭。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尽量避开陈晓旭,偷偷观察她有什么异样的行为。
可两天了,她都没有动静,我沉不住气了,第二天晚上,我在走廊遇见陈晓旭,问她,“你没有出去啊?”
“没有啊!”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真的太失望了,怎么就骗不了她呢?唉,打道回府,继续想招,一定要捉弄陈晓旭一把。
刚转身,陈晓旭大喝一声,“站住!王东和!我不知道你欧阳还有这个笔名哪!”
我笑起来,大笑,我太有成就感了。
“好你个徐小中,居然开玩笑开到你的顾问身上来了,你简直是个犹大,太可气了!”
当她把王东和、徐小中的名字都说出来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我赶紧给她道歉:“对不起,你不是没去吗?算了啊,不要生气!”
晓旭冷笑:“你以为可以骗到我吗?你的骗局一点也不精致。”
我躬身谦虚地说:“是啊,在这方面我还要向你学习。”
我直起腰杆后,问晓旭:“我的玩笑怎么就不精致呢?”
陈晓旭得意地笑着说:“昨天我拿到信还是有些相信的,不过又觉得不对,珠影干嘛就凭着报刊上的宣传来找我呢?也太轻率了吧?刚好晚上我有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就顺便问他们招待所里面是不是有珠影来的人,朋友很肯定地告诉我说没有。”
“也太聪明了吧,晓旭!”我自己对自己说,沮丧袭上来,这恶作剧的任务还真是不好完成。
陈晓旭猜到我的心思,微笑道:“我也有点相信,想到底是什么人给我写的信呢?”
我来劲了,说:“我就不信捉弄不到你陈晓旭!”
她鼻子“哼”了一声,真的怕我再使什么招祸害她,转身跑到王导那里告状:“欧阳在这两天充分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和恶魔本性,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不像警察了,已经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了!”
王导听了陈晓旭的话哈哈大笑,终于认可和验收了我的作业,我也终于找到了宝玉自身的感觉和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了。
因为有了陈晓旭和我私下的接触、配合,我们演起戏来就有了默契。
第一场戏:这个妹妹真美,我喜欢这个妹妹
有了默契,王扶林导演把“宝黛初会”这场重场戏定为我和陈晓旭的第一场对手戏。
这是一场大戏,戏里面有贾母、凤姐、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夫人、鸳鸯等,是宝玉和黛玉的第一次见面。
“宝黛初会”这场戏对于我来说比较熟悉。
陈晓旭可以接受别人说她的不好,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林黛玉的不好。
说熟悉,是因为以前看过越剧版的电影《红楼梦》,王文娟演的林黛玉和徐玉兰扮演的贾宝玉已经深入人心,而且是一个经典电影;里面著名的唱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更是家喻户晓。
小时候看连环画也很喜欢这个场面,一直在想:貌若天仙的林妹妹就是这个样子,谁看了不心动呢?
现在我可以演这个耳熟能详的场面了,再加上几个月的准备和案头工作,比较有自信。晓旭化完妆之后,就在一边默戏,找人物感觉。
走机位的时候很顺,剧组给我们营造了一个很好的创作氛围,我和晓旭对人物的拿捏都比较准确,早已林黛玉“附体”的晓旭不时看我一眼,用眼神和我交流一下,但绝不说话,让自己沉浸在角色之中。
“预备,开机!”王扶林导演一声令下,我像一阵风一样急切、迫切地迈着戏曲舞台上的小碎步走了进去。
这是贾宝玉的出场,一定要表现出他的帅气、率真和被宠爱的感觉。大步流星是不适合他的,小跑更不合适,拿着“我是宝玉”的架势也不合适,我想到了戏曲里面的这个小碎步,小碎步走起来很流畅,而且速度合适,可以让身上的披风飘起来。
这个小碎步效果非常好,拍了一条就过了。
我真要感谢那几年在川剧舞台上的随团学习,这让我一下子就找到了表演宝玉的基调。
看着林妹妹,我心底在说潜台词:“这个妹妹真美,我喜欢这个妹妹!”
林黛玉陈晓旭上下打量看着我,潜台词是:“这就是宝哥哥啊!”
演对手戏是需要互相刺激的,我和晓旭就是在不断的排练和拍摄中产生了默契和来自心底的交流。为了达到这种默契和交流,我和晓旭都付出了很多。
“宝黛初会”这场戏拍完,我的戏基本都是一条过,以后和晓旭的搭戏更是顺利。
《红楼梦》第九集“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宝玉杜撰“林子洞耗子精”的故事逗林妹妹的那场戏,特别有意思。
拍那场戏王导要求一气呵成,用了一个长镜头拍,这对演员是个考验,拍摄的时候情绪千万不能懈。而这场戏台词很多,我没有记住台词,王导很生气,后来是场记在一旁给我提词,我耳朵里一边听着场记的提示,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还用兰花指学林妹妹的样子捂嘴巴,装成很娇气的小姐样子。
我一边演着自己的戏,一边看晓旭,她也完全进入了当时的情境之中,做出相应的表情回应我。我觉得我就是宝玉在给林妹妹说故事。
拍完之后,陈晓旭哈哈大笑,对我说:“欧阳你那个样子太好玩、太可爱了!”
我问:“哪个样子?”
她说是跷着兰花指捂嘴巴的动作,我说我是学的她的表情。
晓旭很紧张地问我:“我真的有那么难看吗?”
我也急了:“我演得真的很难看吗?”
这一问,才发现我们两个都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那么爱自己的角色,绝对不允许有损角色的言行举止出来。
因为拍这场戏我们都拍得很高兴,我就用四川话把戏里的那段故事说给晓旭听。用四川话说是很逗乐的,陈晓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还要跟着我学四川话。
我就教她四川方言,她怎么也学不会,就有些不高兴。
我安慰她说:“你知道吗?在成都会说普通话的人很受欢迎,普通话很好听,还有啊,我以前就特别崇拜说普通话的人。”
晓旭有些不相信:“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哄我开心的吧?”
我说:“我没必要哄你开心啊,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你的普通话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晓旭伸出指尖点我的额头:“这话听起来就是在哄我了!你是很久不被我恶作剧收拾了,以后你要当心哦!”
我是真的怕晓旭捉弄我,急忙说:“不要了哈,我回成都给你带好吃的东西。”
晓旭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拍摄趣事:春日阳光下拍戏,实在享受
拍摄“宝黛读西厢”之前练习得最多、最苦的也是这场戏。
这场戏是3月在杭州西湖边上拍的——《红楼梦》剧组经常去苏杭拍外景,“宝黛读西厢”是这次杭州外景的最后一场戏,我和陈晓旭早早就准备好了。
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杭州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可那几天温度就是不上来;温度不够,戏里需要的桃花就没有,整个剧组只好无奈地原地待命。
我很着急,想出一个主意,仗着自己以前拍过电影,仗着王导宠爱我,对王导说,“我们可以找人做绢花挂到树上,不就可以拍了吗?”
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
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王导听了后不说话,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还不死心,又去找美工,告诉他们我这个主意;美工部门听了也不说话,搞得我十分无趣和着急。
陈晓旭看见我那样猴急的样子,说:“欧阳,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西湖的风景多好啊,我们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间,一起去逛逛吧!”
因为我们的朋友都不在身边,时常和陈晓旭在一起。她写的诗很有韵味,我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她喜欢纪伯伦的诗,就推荐给我看,看完之后我们就交换心得体会;我喜欢三毛的书,有时间我们两个就跑到街上,找到书店搜罗三毛的书。
没事的时候,她就给我念她的诗,我的感觉就是陈晓旭应该去当作家,和她在一起我是仰视她的。
我和陈晓旭还喜欢拍照,我们又提议拍照来打发时间。那个时候彩色胶卷不好买,需要用外汇券才能买到。那天,我秃着头,穿一双塑料鞋,一条跑步时候穿的运动裤,怀里揣着十元的外汇券跑到杭州友谊商店买胶卷去了。商店的门卫拦住我,上下打量我,问我干吗?我说买胶卷。门卫看我的样子就不相信,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回到住地把外汇券交给晓旭,让她去买。她笑话了我半天之后拿着外汇券顺利把胶卷买了回来。
于是,我、陈晓旭、吴晓东(贾芸扮演者)在西湖边上拍了很多照片。
过了两天,老天爷还是那个老样子,桃花就是没能达到绽放的程度,可剧组通知第三天开拍“宝黛读西厢”。
我纳闷:桃花都没开,怎么就拍了呢?
去到外景地一看,很多桃花就是绢花做的,真假掺和在一起,很难分辨,看来他们还是采纳了我的建议。
开始拍摄了,我和陈晓旭迅速进入角色。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我的内心就想起我和她一起读书、一起交流读书心得时的情形。在春天的明媚阳光下拍戏是一件很享受的工作,而此情此景更是重现了书里描写的美景佳人。
和陈晓旭拍戏也有发生争吵的时候,不过都是一些小事情,比如位置站错了什么的。有时明明是她站错了,她说是我站错了,我争辩,她一定会拿出林妹妹的劲儿把我说得哑口无言。
有次剧组到四川拍外景,晓旭和袁玫(袭人扮演者)到了我家。一进我家,她们就看到饭桌上用罩子罩着的菜,陈晓旭二话不说揭开罩子就要吃。我连忙去拿了筷子,递给她,特别声明:“这是我爸凉拌的麻辣笋丝,是剩菜。”
晓旭和袁玫接过筷子,很快就把那些麻辣笋丝吃了个精光。
晓旭到我家我没有好好招待她,可我们到她家,却受到了盛情的款待。
为拍雪景,我们到了钢铁城市鞍山,拍完后晓旭邀请大家去她家吃饭,于是摄制小分队24个人浩浩荡荡开到了晓旭家。
晓旭的诗人气质也为她饰演的林黛玉增色不少。
以前陈晓旭告诉过我,她家只有两间房,现在24个人,这两间房怎么安排?
她家从一条昏暗的窄道进去,迎面是大厨房,旁边有几间房,属于她家的是两间。两间房并不宽敞,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就很拥挤了。晓旭的父母都是好客的人,有着东北人特有的豪爽和热情,大家聊天说话都很自在,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陈晓旭的妈妈请我们去了旁边一间房:两张长长的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丰盛的菜,还有啤酒、甜酒和白酒。
陈晓旭的父亲陈强给我们每人一双筷子、一个小碗,说:“大家不要客气,随便点儿,地方小,只有用这个办法了。”——原来晓旭父母招待我们的是自助餐。
平时,王导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聚餐总是躲在角落,这次他露出难得的笑容,说笑不断,和陈晓旭的爸爸聊起是怎么定晓旭演黛玉的,还有晓旭表演上的进步。
陈强专注地听着,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抑制不住流露出兴奋的光彩,他是在为女儿高兴和自豪。
完美演绎:抚琴葬花,全情投入成就经典
作为扮演林黛玉的演员,必须要琴棋书画都通晓。
陈晓旭很好学。拍“黛玉抚琴”时她要弹奏一曲《高山流水》向宝玉倾诉心声,不想情到深处,弦断音绝。这是一场韵深意浓的戏,陈晓旭对古琴一窍不通,我问她是不是要导演找替身拍,她没有答应。
第二天她就到中央音乐学院找了一位老师要学琴。
老师是个女孩子,她要晓旭弹给她听听。
“怎么让我弹啊?我一点不会!”
老师睁大眼睛看着陈晓旭:“你一点也没学过?我学了4年,才像现在这个样子。你从来没有学过,后天却要弹‘流水’?不可能!”
陈晓旭说拍的时候不是要求她全部弹,只弹几个小节就可以了。
“只好这样了,热炒热卖。我弹一小节,你记住,照样弹一次。”
老师把一小节的泛音反复弹了三次,就让陈晓旭弹。陈晓旭回忆着老师的动作,断断续续重复出来。
老师夸她记忆力不错,给她纠正了手势,又继续往下弹,晓旭跟着模仿,竟然可以连续弹奏几个小节了,给她们两个人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陈晓旭说这样死记会忘记,要老师给她琴谱。
“琴谱像天书一样,你能看懂吗?”
陈晓旭得意地说当然能看懂,因为在圆明园培训的时候古琴老师专门讲过怎样看琴谱。
老师不信,陈晓旭却照着琴谱弹起来,还不觉得难。就这样苦练了整整两天,老师拍着晓旭的肩膀说:“你可以出师了,去吧。”
拍摄那天,我对陈晓旭打趣说:“架子摆得不错,弹一曲来听听!”
她气我:“我不想对牛弹琴!”
把我气得转身就走了,看她一会儿出洋相。
王导问她:“怎么样,不会穿帮吧?”
“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还能错吗?”陈晓旭胸有成竹地说。
现场的录音机放出“流水”的音乐声,黛玉也开始专心抚琴,我凝神聆听,宝黛的心在音律之中互相撞击和寻求,随着曲子进入到高潮,“啪”的一声,琴弦断了。
“好!”王导抬起头,“没有想到,你陈晓旭还是音乐学院的高才生哪!”
也不是所有黛玉的戏都拍得这么顺。比如,拍“葬花”这场大家公认的经典片段就颇多周折。
阳春三月正是苏州的雨季,细雨霏霏,一下就是半个月,苏州香雪海的梅花迟迟不开,剧组已经眼巴巴等了好几天。
每天美工组的师傅都去看梅花开了没有,每次回来都会报告,“梅花开了三成了”“梅花开了五成了”……等开到七成的时候,王导下令第二天开拍。
“葬花”是林黛玉的重场戏,为这场戏陈晓旭晚上准备到很晚才休息。早上苏州还下了大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对于我们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在走廊上,陈晓旭看着雨景,我没去惊扰她,知道她在酝酿情绪。雨停了之后,她开始化妆,化好妆之后,就到了拍摄现场。
外景地一片泥泞,梅花的花瓣红红白白洒落一地,还有一些没有盛开的花蕾。
站在那里,陈晓旭默默地穿上戏装,扛起花锄,慢慢走向花丛和落红之中,十几个镜头非常顺利地拍完了。
在换了戏装之后,李耀宗发现林黛玉的耳环错了,戏接不上。
“这个妹妹真美,我喜欢这个妹妹!”
王导问陈晓旭:“耳环带来了吗?”
“没有。”
“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开什么玩笑,这要耽误多少时间?”王导的脸一下就变了。
王导很少对我们演员发脾气,这样发脾气一定也是急的。
内疚的陈晓旭穿着纱衣在寒风中发抖,还是化妆师用颜料把耳环涂成了绿色,才使拍摄继续进行。
王导松了一口气,叫:“预备——开始!”
刚叫完,他转身发现陈晓旭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演员太冷了,给晓旭披上大衣暖和暖和!”
披上大衣的陈晓旭又被触动了,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花冢,满脸是泪,李耀宗发现陈晓旭的眼泪连忙开机。
陈晓旭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却没抑制住,哭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完美演绎了黛玉葬花的经典场面呈现。
尽管完成了几场重场戏的拍摄,拍摄也越来越顺利,陈晓旭的压力却越来越大:
要改变舞台戏剧的林黛玉形象,在电视屏幕上第一个塑造完全生活化的林黛玉,那绝非易事。她最担心的是,这样演,观众是否能认可。
双黛相会:老艺术家的话让她受益匪浅
在上海青浦大观园“荣国府元宵开夜宴”拍摄后,一停机,陈晓旭就接到通知,可以趁换点的空隙,去拜访著名越剧演员王文娟老师。
这是扮演王夫人的周贤珍撮合的,周贤珍老师是打心眼里喜欢陈晓旭,才有了这次“黛玉”拜访“黛玉”。
20世纪80年代荧屏上的黛玉将和60年代银幕上的黛玉见面。和其他人一样,陈晓旭早在少年时代就看过脍炙人口的越剧电影《红楼梦》,尤其是王文娟扮演的林黛玉,在她的心目中就是“艺术美”的代名词。
临行前,陈晓旭找到我,面带几分激动和得意对我说:“我要去拜访王文娟老师,可惜你要拍戏,不然我们一起去。”
“羡慕你,这是值得纪念的事情。”我衷心地对陈晓旭说。
“我希望我扮演的黛玉得到王文娟老师的认可,希望得到观众的认可。”陈晓旭若有所思地说,“希望我们俩扮演的宝黛得到认可,我们还要努力。”
那天,陈晓旭特别高兴,特意换了一身淡黄色的春装,围上白纱巾,典雅端庄,可见这次访问在她心目中是多么重要和“神圣”,也体现了她对老一辈艺术家的尊敬。
车刚到门口,王文娟就出来迎接陈晓旭和周贤珍,热情地把她们引进安静整洁的书房。她用瓜子、糖果招待陈晓旭、周贤珍,同时不停地打量着陈晓旭,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连声称赞:“样子蛮好,很年轻,像一朵花……”说得陈晓旭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陈晓旭是个有心人,来之前就准备了一大堆创作上的疑难问题。谈话一开始,她就把话题抢过去了。
“王老师,我真是碰到了很多难题。”陈晓旭急切地说。
“林黛玉寄人篱下,孤单无倚,体弱多病。她和宝玉纯真爱情又遭到封建势力和周围恶劣环境的破坏,因此,处处给人一种哀伤愁苦的性格特点。可是,拍摄中导演提出还要表现她开朗、爱说笑,甚至逗得别人捧腹大笑及尖刻、孤高等其他侧面,这样,不知观众能不能接受?”
王文娟听了很感兴趣,“你们的导演提得好,过去,无论舞台剧或者拍电影,都受到时间的限制,只反映了她和宝玉的爱情悲剧,表现她郁悒悲愁的一面多。实际上她有时很开朗,笑得蛮多,有猛然笑,抿着嘴角儿笑,嗤的一声笑,笑得捂住胸口,笑得岔了气、伏在桌上只叫唉呦……”
王文娟如数家珍般对林黛玉的音容笑貌描绘了许许多多,最后不无遗憾地加了一句:“我没有你们这样的机会,要不,我要好好地笑笑!”
说着她真的笑了起来,王文娟的笑使交流的气氛更加活跃。
陈晓旭也无拘无束,一个接一个地提问题:“原来戏剧作品里处理林黛玉的悲剧是封建家庭造成的,但我们电视连续剧中除了上面这个原因外,还强调了她的性格悲剧,‘莫怨东风当自嗟’。”
王文娟连连点头,赞许地说:“应该这样处理。林黛玉的悲剧很复杂,所以人物也难演,光讲封建压迫太简单了。掌握她的感情也要有分寸,没有激情会平淡,感情太强烈又不像,尖刻了不可爱,不尖刻又不是林黛玉。”
前辈艺术家从实践中得来的这些经验之谈,句句拨动陈晓旭的心扉。
“太对了,就是这个分寸难掌握。当年,我看王老师的电影,印象最深的就是感情细腻。记得‘诉肺腑心迷活宝玉’那一回,黛玉听到宝玉当着湘云的面称赞林妹妹从不说仕途经济一类混账话时,王老师充分展示了林黛玉又激动又含蓄又高兴的复杂感情。转过身去,慢慢地、慢慢地向银幕深处退去,越走越远,在远去的背影中表现出又喜又惊又悲又叹的复杂感情,我至今还记忆犹新。而我们现在用了近景镜头,真怕表达不出来。”
王文娟谦虚地插话:“你先入为主了。”陈晓旭真诚地说:“不,我从小就读《红楼梦》,特别喜欢黛玉这个人物。但是,黛玉的忧郁美太难达到了。王老师演的葬花,美极了,如果定格,就是一幅画。”
王文娟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风格,如书法,字的笔画都一样,但每个人写出来绝不相同。这里面有一种很难言传的东西,那就是创作的个性。”
林妹妹的经典群戏剧照,每一张都是一幅画。
谈话越来越深入了,实际上王文娟也早有准备:“我演这个戏真流了好些眼泪,每看一遍小说,每排一遍戏,都要流好几回。我看黛玉这个人感情是非常深的,爱情就是她的生命,宝玉没有了,她就死了。她争取理想的生活,但决不去投靠人家,讨好人家,决不用什么手段。而是以自己真诚的感情去换取对方真诚的感情。林黛玉是孤高自傲的,因为她聪明,看事情看得深,肚子里有学问。所以要演好林黛玉首先要懂得诗,理解了她的诗才能理解她。当年,我就背了许多诗,周总理还考过我呢!”
“总理怎么考你的?”晓旭和周贤珍都很关切地问。
“有一次,总理问我:你知道‘冷月葬花魂’是哪一回?我答,是中秋赏月和史湘云联诗。总理说上句是什么?我说史湘云的‘寒塘渡鹤影’,总理赞许地说:对,对。”
听得入了迷的陈晓旭也忍不住对起诗来。两个黛玉都像进入了角色,竟忘记了周围人的存在,背着诗,比画着,表演着,切磋交谈,亲密无间。
时间在艺术探讨的氛围里似乎跑得特别快,听说第二天一早,王文娟将去深圳出席活动,陈晓旭和周贤珍不能再久留了。王文娟关心着电视剧《红楼梦》的拍摄,问:“30多集,要什么时候拍完?”
“大约十月份停机。”陈晓旭回答。
王文娟打趣地说:“啊,那时就大功告成了。”
“到那时也许非常遗憾。”周贤珍说。
王文娟笑了:“是的,是的,当年,我也是这样,总是不满意,向导演提出,再给我拍拍吧。可是导演回答说:行了,行了。我心里非常难过。”
临别前,王文娟拿出一本《戏文》杂志送给晓旭。陈晓旭翻开一看,原来里面登载着王文娟自己写的文章《我怎样演林黛玉》。
捧着它,陈晓旭喜出望外,她深深懂得,这里面不仅有创造角色的丰富经验,更饱含着前辈师长的期望和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