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通往“伟大”的道路不止一条
我独自一人坐在灯光昏暗的教室里,眯着眼睛透过门缝向外张望。走廊对面是另一间教室,里面坐满了我的同学,他们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门缝的宽度刚好能让我看到教室的一小部分。现在上的应该是生物课,因为同学们正在解剖青蛙。我听到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使劲儿去听他讲的话,但就是搞不懂是什么意思。他讲的听起来很专业,也许与青蛙的器官有关。突然,老师出现在了门口。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一脸谨慎,我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手里还拿着一只活青蛙。他把青蛙慢慢地举到与我视线平行的位置,青蛙“呱——”地叫了一声。我凝视着它光滑、闪亮的眼睛,感觉它似乎要对我说话。我伸出手从老师手里接过青蛙,紧紧地抓着它向教室的门口走去。教室里的“外星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我。为了向他们证明我和他们一样有资格学习如何解剖青蛙,我大声喊出了刚听老师讲过的一个专业术语——鼓室!青蛙微微一笑。我想它肯定觉得我很厉害。然而,老师并没有微笑,似乎不以为然。突然,老师“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惊醒了。
背着“学习障碍”的标签艰难前行
很小的时候,我被诊断患有学习障碍。到3岁时,我已患过21次耳部感染。虽然通过手术,耳道内的液体被清除了,但是我又患上了中枢听觉处理障碍症,这使得我很难即时处理话语。
手术成功的失明患者无法立即看到事物,他们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世界。同样的道理,术后的我也必须重新学习如何处理听觉输入。语音进入耳朵后,我需要比别人多花一个步骤才能明白它们的意思。毋庸置疑,听觉处理上的不幸使我落后于学校的同龄人。在一次智商测验中,我得分很低,于是我不得不重读三年级。当时,我对自己说:“天哪,我一定是落后了十万八千里,否则他们怎么会认为我还没有做好读四年级的准备呢!”
早期的生活经历激发了我对“人们为什么会有所不同”这一问题的兴趣。小时候,与小伙伴们在公园玩耍时我便注意到,有些小伙伴比其他人更擅长运动,他们的动作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精确和优雅。我曾经观察过我的小伙伴李,他可以毫不费力地越过攀爬架,而我却老是摔跟头。我当时总是纳闷:“这是为什么呢?他到底喝了什么神奇汽水?最关键的是,哪里可以买到?”
在学校里,我同样注意到,同学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理解的学习内容,我却需要花更长的时间去消化和吸收。即便如此,我还是怀疑这是否足以判定我患有学习障碍。不管走到哪里,不论做什么,我似乎都无法挣脱“学习障碍”这个标签。我被安排接受特殊教育,在那个环境里,老师对我未来能够取得成功所抱的期望值极低。然而,在内心深处我知道,我的能力绝不止于此。我渴望挑战和展示自己,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一次机会。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内心想要了解“智力”的渴望变得愈加强烈。在高中阶段,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相关书籍,做了所有我能找到的智商测验,并认真分析为什么有些题目比其他题目更难。上大学后,我便踏上了更加正式、科学的人类智力探索之旅。我尽自己所能了解了所有心理学家对人类智力的测量方式,我所从事的研究也意外获奖。然而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提,生怕同事们会因此质疑我做研究的客观性,担心自己通过努力拼搏所获得的一切会因此而遭到否定。
踏上这趟征途之初,我深信一个人的智力是无法精确测量的。然而之后的发现却让我吃惊不已。我一门心思沉浸在智力探索的复杂辩论和方法论探讨中,居然会时不时地忘记自己的过去。当我遇到与自身经历明显矛盾甚至完全相左的研究结果时,我必须在研究和自我意识之间做出调和。
我经常问自己:“真相到底是什么?是否存在多元、矛盾的真相?我到底应当相信哪种真相——是针对大量人群所做的冷冰冰且无个人色彩的归纳,还是极其个人化的主观经验?主观还是客观?”我脑海里的两派观点皆让我高度怀疑。
为了让读者朋友能了解一下我内心的纠结,这里先给出我同事们所持的典型观点。
同事:智商测验只是对一种特质的简单评估,并不能由此判定一个人过去和将来的潜力,其作用只不过是在对个体成长进行外在干预时提供参考。每个人都有无数的机会来展示他们在智力方面的能力,一个单一的测验分数对个体取得人生成功的概率没有任何影响。
作为对上述观点的回应,我的内心开始了以下斗争。
主观的我:我倒希望这是真的,但事实并非如此。首先,我们并不认为学习障碍是可以轻松克服的。我们老早就给他人贴上了“学习障碍”的标签,把这些孩子视为有缺陷。很明显,我们把他们看作是与别的那些在校表现良好且擅长做智商测验的孩子的反面——那些所谓天资聪慧的儿童。说到智商测验并非决定命运的唯一衡量标准,事实上,许多其他的测验表面上看似乎是在评估多元的技能,但究其本质,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智商测验。这些测验也许有不同的称呼,譬如学业成绩、美国学术能力评估测验(以下简称SAT)、美国高等院校入学考试(ACT)、美国研究生入学考试(以下简称GRE)以及美国法学院入学考试(LSAT)等。我想说的是,不要让它们蒙骗了你——它们测量的其实是同一个东西。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心理学家要将其称作智力?谁赋予了他们定义这个术语并将其据为己有的权利?的确,他们中的很多人在这些标准化的考试中得分很高,但是仅仅因为分数高,我们就得承认他们所测量的东西,也即他们的强项,就是人类智力的巅峰吗?我们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凭什么把他们的话全都当真?难道他们在做科学研究时不会有主观因素掺入进来吗?一点也没有吗?果真如此吗?倘若这些一丝不苟、不偏不倚的科学家们拥有截然不同的童年经历,结果又会怎样呢?如果他们仅仅因为在自己发明的某项测验中得了低分便被剥夺了成长过程中的各种机会,结果又会如何?他们还会这么轻率地给这些测验贴上智力测验的标签吗?他们会不会在克服自己的主观性后依然贴出同样的标签,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试图捕捉的正是人类智力的本质?抑或他们会略微改变对这些测验的看法?也许他们会以不同的观点去看待智力的发展和培养,并把研究更多地聚焦于智商是如何与其他众多重要但无法通过某一次简单的横向测验就能巧妙捕捉到的生命特质相互作用的?
客观的我:冷静下来吧,哥们,别让你的主观性掩盖了事实。大段大段的抱怨读来令人烦躁,应当使用更平和的语气、更经济的措辞,应当让你的思路更有条理。
我的论据如下。第一,研究人员深知学习障碍具有发展性特征。教育工作者不了解科学研究的现状,从而无法将最新的研究成果运用于学校教育,其咎不在研究人员。第二,你的说法对那些思维缜密、一丝不苟的智力研究人员是不太公平的,他们殚精竭虑,只是为了发现人类智力的本来面目。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承认他们所探讨的只是平均值或者可能性,并且他们充分意识到异常值的存在。你的说法对于致力于智力应用研究的学者来说也绝对是不公平的,因为他们完成了一项出色的工作,建构了一套可信、有效的测验系统,这些测验在统计学上与许多现实世界的结果紧密相关。他们开创了一些心理学界有史以来最具预测性的测验,使人们从中受益颇多。诚然,他们中大多数人很可能在自己设计的测验中取得了非常高的分数,因此不知道被贴上“智力低下”标签的人生是何种滋味。此外,还有一个很不幸的事实,即智商测验被随意滥用,因而对很多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包括“主观的我”。但是,如果能够恰当使用并对分数进行得当的解读,那么这些测验便能发挥巨大的作用,可以帮助儿童发掘其最大的潜力。但是,我必须很客观地指出,我压根儿搞不懂“潜力”这个词到底指的是什么。
主观的我迫不及待地想反驳,但是我必须继续这本书的写作。
关于人类智力的诸多疑问
从一开始,关于“人类智力”我便有无数的疑问。智商到底有多大的普遍性?生命中还有比智商更重要的东西吗?如果你在智商测验中表现不佳,又该怎么办,是破罐子破摔,入住一家精神病院,从此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吗?低智商有无弥补措施?能在多大程度上进行弥补?弥补措施是否因环境而异?如果我想成为一名主持人,与瑞安·西克雷斯特一同主持《美国偶像》,那么我的智商分数最低要达到多少?如果我想成为一名物理学家,这一数字又要有何不同?
关于“才能”(talent),我也有着同样多的疑问。究竟何谓才能?人人都把这个词挂在嘴边,似乎他们懂得其含义。我们都知道没有人生来就具有完全成形的特质,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能阅读莎士比亚的原著。所以,才能并非与生俱来。但是我们也看到,人们学习知识的速率具有明显的差异。难道这就是所谓才能的体现吗?
接着我想知道,是不是通向成功的道路都需要才能。比如,玛丽花了15 000个小时写了一部畅销小说,而约翰花了5 000个小时,两人完成小说的时间存在明显差异,是不是就可以说其中一人更配得上“天资聪慧”这个标签呢?
此外,才能难道不是高度专业化的吗?在一些领域,比如数学,可能需要更多数字推理方面的才能;而在其他一些领域,比如投掷飞镖,则更依赖于运动技能的机械重复。甚至在同一领域内也会存在多条通往成功的道路,也许弗兰克靠他的低吟唱法在音乐上获得了国际声誉,而莎拉则以其高音唱响全球。虽然才能不同,但是两人均在音乐领域取得了成功。
对于“练习”(practice),我也持同样的怀疑态度。怎样才能在卡内基音乐厅进行表演?最经典而常见的答案就是“练习、练习、再练习”。但是从来没有人会发问: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什么人?我们可能会发现他们是一个特殊的人群,他们拥有很高的智商、优秀的音乐才能或者很强的内驱力。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些没有必需技能的人已经被排除在竞争之外了。如果我们仅仅去研究这个特殊人群,并发现能力并不能将伟大和平凡区分开来,那么我们能否真的得出结论:能力对音乐天才的开发没有作用?
也许一切都是由基因决定的,包括练习的决心。但是有很多不同的基因,所有这些基因都在与周遭环境不断地进行交互作用。不会有两个人拥有完全相同的基因或完全一样的经历。那我们如何才能搞清楚基因对于成就的作用呢?
接下来是关于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大量问题。是不是所有的领域都需要想象力和创造力?是不是要获得成就就一定要有独创性?区分优良和真正伟大的是什么?它们的分界线又在哪里?
还有,独特的生活经历难道不重要吗?你能从独一无二的视角看世界,这一点难道不重要吗?或者说你有独特的才能呢?你就是有一边跳霹雳舞一边用约德尔唱法唱歌的罕见能力。假设你的SAT分数非常低,但是你可以一边做转头动作一边用约德尔唱法哼唱后街男孩的歌,这个算不算数?你是不是必须在标准化考试中取得高分才算有所成就?
障碍的作用是什么?冷峻的生活经历,诸如自幼患有某种缺陷,该如何促进成功?上学期间被贴上“学习障碍”的标签是一段痛苦不堪的经历,但是这样的经历会不会正好成为驱动一个人去改变世界的必要动力呢?
我希望我能解决以上所有的问题。但事实是,我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这趟探索之旅终究不虚此行
人类智力这个难题有太多的可变性,不存在简单的答案。尽管如此,有些事情我还是能够确信的。人人都有独特的需求,都有资格受到鼓励。在现实世界里,人们的倾向、爱好、梦想和目标千差万别,环境也是不同的,所以从理论上讲(可惜现实不总是如此),人们都有机会找到或者创造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然而,在学校里却是另外一回事。在这个现实世界的特殊缩影里,你不应当与众不同。我们施行普通教育,根据年龄、能力、年级和学科等一些“武断”的标准将儿童分组。我们将知识以割裂的形式呈献给儿童,却很少涉及知识内部的关联,以及如何将所学运用到更广阔的世界。如果你偏离了常态,那么恭喜你,也许你够资格去接受特殊教育了。
在学校这个人为创造的世界里,标签很重要。个体差异与有限资源之间存在冲突,导致家长们纷纷为其子女争夺特殊服务。有这么多生命的未来岌岌可危,我们必须仔细推敲我们判定一个儿童不合常态时所采用的方法。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我们所使用的方法会影响我们的干预方式以及我们对他们所抱有的期望值大小,也就是我们会给他们多大展翅高飞的空间。
我坚信,我们可以认可并珍视每一种心智,而不去贬低他人的价值。我不认为智力是一个零和游戏:仅仅因为这个人按照社会所设定的标准来看是有才能的(不论这个“才能”指的是什么),就意味着那个没有“才能”的人无法发展其智力功能的巨大潜力。通向成功的道路岂止一条。
我们每一个人,不论背负着什么样的标签,都有各自的优势和劣势。在一种文化中被看作巨大优势的东西也许在另一种文化里一文不值。有些人足够幸运,他们出生的环境支持并高度重视他们的优势。然而有些人却不得不去改变周遭环境,以展示他们的优势所拥有的价值。
这是一本个人化的书吗?绝对是。我希望读者通过我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包括我早年因为背负“学习障碍”标签而感受到的痛苦和迷惘,也包括我后来超越所有人的期望后所感受到的胜利和成功。人类智力的研究引人入胜,通过对这一主题的研究,我得以跨越自身的障碍并开始质疑这个告诉我不可能成功的体系,我开始质疑我们对人类智力及其可能性的整体理解,我想知道还有哪些人被某个不公平且武断的标签压得喘不过气来。科学家能够展示真实可观察的行为,但是“智力”这个概念却没有固定含义。包括科学家在内,我们所有人都是根据自己的观念和经历来解读行为的,故而我们很有必要近距离审视一下我们为“智力”这个词所下的定义,因为它深刻影响着千百万个生命。
在本书中,我尽力使大家在文字中能清楚地看到我主观面的呈现。同样,我希望在呈现研究结果时也尽力做到客观、清晰。我写这本书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将科学家们贴在各种现象上的众多标签揭开,但我想做的不仅仅是停留在“标签”这个表面上,而是要指出其内在的机制。
我把这一对人类智力的探索旅程分成了不同的阶段。第一部分“源头”(original)为全书打下了基础。在我们进入实质性的细节讨论之前,我想让大家掌握特质发展的事实,了解智商的历史及其现行的测量方法。
有了这些知识做基础,我们随后进入“标签”(signal)的世界。根据早期能力的不同,孩子们被打上了各种标记。在这个以“标准”为本位的教育环境下,不管是有学习障碍还是天赋优异,关于谁适合什么标签的争论都在持续发酵。
探讨完标签之后,我会定下关于“投入”(engagement)的规则。近年来,心理学家发现了许多重要的因素,这些因素要么可以提升学生的投入度和毅力,要么导致他们浑浑噩噩、回避挑战。众所周知,动机、心理定向和自我调节紧密相关,它们具有高度可塑性并深受情境的影响。
了解了以上成功的关键驱动因素后,让我们跳出学校的世界,看看“能力”(ability)是如何在人生舞台上一展身手的。大量研究表明,专长(expertise)和刻意练习(deliberate practice)是成功的重要致因。然而,刻意练习能否解释一切问题?在这一部分我们将探讨一下其他能力(刻意练习归根结底也是一种能力),包括“一般智力”“才能”和“创造力”。在每一种情况中,我们都将尝试放开手脚,一窥标签之下的真实情况。
最后,在探索了人类智力各个引人入胜的层面之后,我会在末章为大家呈现我对人类智力的重新界定。我相信这个新的定义更好地描述了人们是如何在现实世界中生活和学习的,同时给予了他们实现梦想所需要的理解和信任。在陈述完概念之后,我会讨论其对教育和社会的更广泛的意义,同时列举一些符合这个新定义的项目计划。
在我们踏上这段旅程时,我鼓励大家像我一样去质疑一切。尽管多有批判之词,但是我仍要承认,多年来我深受许多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的启发。没有他们的辛勤劳动和付出,我无法走上这段旅程。我非常感激他们在尝试解决与人类智力相关的众多难题中所付出的艰苦卓绝的努力。
我也非常感激近年来涌现出的一批记者和作家,他们为普通受众写了许多通俗易懂的文章和书籍,探讨了关于才能、练习和高成就的决定因素。通过大批的记者、作家、科学家和教育工作者,我们得以管窥世界的运作方式,是他们提升了我们对当下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这一点极其重要。因为唯有了解了世界的运作方式,我们才能引发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所需要的变革。
现在,请你跟我一起踏上这段仍在持续的旅程,去了解人类的无穷可能。让我们来一次关于人类心智及其众多表现形式的完整旅行。并不是所有的研究都会让我们感到舒服,有时它们看起来甚至是相互矛盾的。但是请你紧跟我的脚步,我希望能让你信服:与任何一块有失偏颇的碎片相比,人类智力的整体大画卷更加美好、壮丽且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