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射云炮(3)
将近中午。雨下得更急，风刮得更猛。气温骤然下降，一场冰雹就要降临。
刘林披着雨衣，在西谷庄制高点——村北的空场上来回踱步。
他焦急、愤怒、忧虑，严肃的脸上不时淌下雨珠。
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夹杂着隐约的汽车喇叭声。刘林兴奋地回头望去，只见拉炮车飞驶而来，一个急刹车，稳稳停在空场中央。老肖、小韩和司机跳下驾驶舱，脸上露出焦急、疲惫的神色。老肖急忙问道：
“没误事吧！”
刘林感动地紧走几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连连道：
“没有，没有！”
司机和小韩靠在车旁，不知不觉睡着了。
刘林望着他们，泪水模糊了双眼。
猛然，刘林一转身，用手指着滚滚聚集的乌云，提高嗓门道：
“卸车架炮，准备发射！”
就在此时，两辆高级小轿车也飞驶而来，停在空场上。车门打开后，王文和白华走了下来。他们和神色沮丧的彭谦握了握手。彭谦委屈说什么，白华摆了摆手。
王文、白华假笑地来到刘林身边，双方握手寒暄了几句后，王文慢慢从提包里掏出一份调任函，递给刘林道：
“老刘啊，根据领导安排，调你立即赶往省城，任省城保险公司副总经理。机会难得，即刻上任。”
稍顿，又道：
“公司的工作我看就让彭谦同志暂负责吧！”
白华凑上前去，慢条斯理道：
“关于农业合作保险的事，全国还没有先例，总公司和市财委也都没有集体研究。我看，还是暂时停一停，稳妥的为好。”
稍顿，他又转身对着彭谦笑着说道：
“老彭呀，请组织人把炮拉回去。农民交上的款，我看还是退还给他们好。其余问题，等研究后再说吧！”
说完，王文、白华钻进了小轿车。
刘林被激怒了，他大步流星，赶到车前，举起右手，怒视着王文、白华。
王文和白华惊恐地对视着，然后战战兢兢地走下来。
王文声音哆嗦道：
“老刘，你这是……”
刘林斩钉截铁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可以让我它任，也可以停我的职，但是，三十万农民的生命财产不能不管，三百多万公款一定要追回。”
说完，一转身坚定地走向炮位，命令道：
“上膛，发射！”
可是，已为时过晚，狂风夹冰雹从天而降。
刘林脸色铁青，一拳砸在炮台上，鲜血染红了炮座。他久久地仰天凝视。
郑大军、马德宝以及周围的村民愤慨地盯着彭谦。王文、白华恐惧地钻进车里。小车驶去。
一个惊雷打来，彭谦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稍顿，强装镇静地点了点头，转身而去。
刘林克制住内心的愤怒，和郑大军、马德宝说道：
“我立即赶回市里向市委、市政府汇报，请你们组织好救灾工作”，说完，踏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吉普车前。他拉开车门，猛然回过头来，对马德宝、郑大军说：
“拜托。”。
然后他转身上车。小车飞驰而去。
雷电，暴雨，愤怒起伏的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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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山庄萧条冷落。被冰雹打得七零八落的庄稼，悲痛不已的农民，愤怒不平的人群。
贾财迷呆呆地蹲在被冰雹打成乱麻的菜田边，心疼得老泪纵横。
四大娘从棚里端着两碗粥走了出来，声音颤动地安慰道：
“天不长眼，该怎么办？喝碗粥吧。不吃饭顶个啥用。早知这样，咱也不入什么保险。哎，这年头，啥时能保了险？”
宝宝和丽英靠在大棚边的杨树前，相对无语，心情沉重。
张喜顺一只手拿着二百元钱，另一只手拄着拐杖，愤怒地站在贾财迷的身旁。他甩着手里的票子，粗声粗气地骂道：
“操他娘的，保险刚刚有了点甜头，就又吹了。我看得跟他们讲理去。不是现在兴民主吗，总理都能见。我看到城里找市长，看他怎么断，不行咱就去北京，到天安门讲理去。”
丽英听着爹的话，十分感动，她拉着宝宝的手说：
“对，咱进城里去。”
贾财迷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城里的事，不比咱乡下，认倒霉吧。花那钱，还不如到关公庙烧柱香，让关老爷砍砍那些小人。”
张喜顺不让步道：
“关老爷管得了天上的事，管不了咱庄稼人的事。我看，什么事情也得靠自己。”
宝宝接着说：
“打官司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眼下还是想想救灾的事吧！”
贾财迷想了想说：
“眼下抓紧种些晚秋菜，兴许还能行。只是买化肥农药什么的得花一笔钱。哎，真想不到偏偏冰雹落在这个时节儿。”
张喜顺听出了贾财迷的意思，抱歉道：
“老哥儿，你先把这二百块拿着，不够再吱声。活了你一家，总比两家都没强。我和丽英进城找找她姨姑，能做些零活攒几个的。”
贾财迷感激不已，不知说什么好。
四大娘消去愁容，高兴地叫道：
“宝宝，别愣着，快去杀鸡，甭管别的，咱俩家爷儿们好好聊聊。”
宝宝答应着快步走向鸡笼。丽英含羞地走到四大娘面前，低声道：
“俺帮您做饭去。”
张喜顺粗着嗓门道：
“好，今儿个，咱喝个够！”
贾财迷看到眼前的一切，暂时忘记了烦恼，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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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云城城南新建起的住宅楼群区，华灯点点。刘林一整天往返于市委，市政府大楼间。市委书记前去参加扩大会，市长深入矿区检查情况，他只好写了份紧急报告交给办公厅，然后，看望了高建民。直到七点多钟才赶到百货大楼买了些牙膏、肥皂等调任的东西，之后心绪复杂，踏上楼梯。
一套两室一厅居室，简朴整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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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林拉住窗帘，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对着正在为自己整理行装的妻子说：
“看来，近期还会有一场暴雨，也许是冰雹。”
妻子抬起头，望着刘林忧虑的神色，责备道：
“明天就调任啦，甭想那么多啦。你也是，不提前通个信，也好为你准备准备。”
刘林微微一笑道：
“昨天才通知，坐火箭也不会那么快。”
妻子温柔道：
“看，都大半辈子人啦，还料理不了自己。”
说完，转身拉开立柜，拿出三条“云雾山”香烟和几袋麦乳精塞进提包道：
“两天吸一包，可不能超指标。”
刘林点了点头，然后抱歉道：
“真对不起。”
妻子收拾完行装后，催促道：
“别说傻话啦，几十年都过来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刘林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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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阴天。市政府高大的办公楼前，鲜艳的国旗迎风飘扬，庄严的国徽高悬在大楼正面。大约八点左右，三楼会议厅里已坐满开会的人们。
市长雷玉挺转动着手中的铅笔，环视着会场。他的左右坐着省保险公司总经理于正和分管农业的副市长董达。
这位四十出头的年轻市长沉稳随和，一举一动又给人以威严感。他侧身和于正、董达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用自己特有的声调道：
“大家静一静，开会吧。今天主要研究两郊遭受冰雹袭击后，如何救灾和怎样做好下一步防灾工作。请大家解下锦囊。”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盯在彭谦的脸上问道：
“保险公司刘林同志到了没有？”
彭谦忐忑不安的神色。
办公厅主任张志和走到市长身边低语道：
“老刘调任省城公司，可能现在已到车站。”
雷市长一愣：
“谁决定的？”
“是财委王文和省公司白华他们。”
雷市长侧身和于正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看看手表道：
“请赶到车站，把他找回来。如果火车开了，就一直追到省城，一定要把他接回来。”
张志和答应着，急匆匆走出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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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楼道里，张喜顺、唐三才、宝宝、丽英和五六个村民，聚在一起，等候着。他们看到张主任走出会场，立即围了上去，要求见市长。张主任微笑着，请他们先到旁边的接待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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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桑牌小轿车鸣着长笛，快速驶出市政府大院，向火车站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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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主任来到市长身边低语几句。市长立即起身向大家解释道：
“大家先讨论着，我有点急事要处理”说着，走出会场，来到接待室。
尼桑小车在繁华的大街上飞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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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市长和张喜顺等交谈。他神情严肃，不时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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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蜂涌而过的人流。刘林告别了送行的妻子，心情复杂地随着人流拥过检票口，快步踏上列车。
雷市长的秘书唐志中满脸大汗挤上列车，来到正在沉思的刘林身旁：
“刘经理，快，下车，雷市长请你立即回去参加重要会议。”
刘林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傻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唐秘书拉着跳下正在启动的火车。
列车一声长鸣，驶出车站。刘林望着远去的列车，沉思着。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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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桑小车在繁华的大街上飞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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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市长陪张喜顺等人走出办公大楼，送他们上了一辆市政府的面包车，然后挥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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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桑小车在繁华的大街上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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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气氛严肃起来。雷市长和于经理低声商量了一阵后，声音有些激动道：
“刚才，我接待了几位灾区的农民，他们不是伸手来向我要救灾款的，而是想通过集资救灾。这个主意是保险公司的同志们帮助想出来的而且开始实施了。然而，就在这个利国、利民的办法实施中，我们有个别同志，因为手中有权，为了个人的私利，把这个新事物给扼杀了。是啊，我们有些同志工作上没有什么作为，可是整人倒很有一套。我真为有这样的共产党员感到羞愧。”
这时，门开了，刘林和唐秘书走了进来。
雷市长话锋一转，站起身来迎接刘林，并介绍道：
“这位就是我要追赶的‘萧何’——刘林同志。”说着，他起身把刘林让到自己身边坐下。
雷市长以特有的声音道：
“关于开展农业合作保险的事，等一会儿，由刘林同志给大家介绍。现在，我宣布刚才和省公司于总经理商议的决定：市财委和省公司挪用保险公司款项的行为是错误的，必须立即退回。其他问题，等候处理。同时，市保险公司要立即组织力量，帮助农民救灾，要在第二期冰雹到来前，购置五门火箭炮防灾。在这场抗灾救灾战斗中，各部门都要行动起来，积极支援。至于经费问题，除农民集资的款项外，如果不够，市财政要及时拨专款。”
会场上一片掌声。
雷市长环视了一下会场，转身笑着对刘林说：
“等第二期冰雹到来前，我要亲自去现场，听听那隆隆响起的保险炮声！”
刘林紧紧握着市长的手，含泪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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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西谷庄像过庙会一样热闹。张喜顺的小院人来人往，刘林、郑大军、马德宝等忙乎着发放保险金。张喜顺、唐三才等笑逐颜开，手里拿着领到的钱，乐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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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贾财迷”的菜田里，他和四大娘、宝宝、丽英忙着插栽秋菜，整个山庄沉浸在紧张而又欢乐的防灾救灾热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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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密布，狂风四起，电闪雷鸣、暴雨倾泻而下，山庄正经受着有史以来罕见的暴雨和冰雹袭击。
枯干的小木桩上小喇叭传出播音员的声音：
“村民们请注意，村民们请注意，根据县气象站预报，未来二十四小时内有冰雹，未来二十四小时内有冰雹，请做好防灾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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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的空场上，四周挤满人群。五门火箭防雹炮英武地挺立在中央。人们冒雨等候着，等候那隆隆作响的保险炮声。
刘林手握报话机，严肃的脸上充满激动。他站在指挥部位上，高建民拄着拐杖，站在他的身边。
一辆黑色小轿车飞驰而来，停在场内。雷市长、于经理、董副市长等走出车门，来到刘林身旁。
报话机里响起观察哨的报告：
“乌云集结，准备发炮；乌云集结，准备发炮。”
刘林信赖地看看雷市长。雷市长肯定地点了一下头。刘林立即喊道：
“各炮位注意，上炮，发射！”
炮手们迅速上炮，五颗闪闪发光的炮弹，随着隆隆作响，相继飞出炮膛，射向云天。
在久久等待中，四乡的村民终于听到了保险的炮声。
集结的乌云散开了，空场上一片欢腾。
贾财迷含着准备为宝宝娶媳妇时才用的崭新烟具，笑得老泪纵横。
四大娘用大襟擦着眼泪和身边喜泪滚滚的丽英相视着。
唐三才攥着改枝的手，偷偷地吻了一下改枝的脖子，笑着走开了。改枝赶忙用手捂着羞红的脸，钻进欢腾的人群。
人们欢呼着，涌向场院中央，涌向刘林和雷市长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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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收的庄稼，喜悦的人群，生机勃勃的山庄。
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农民日报》分别报道云城保险公司开展农业合作保险业务的消息。
1989年3月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