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射云炮(1)
创作于1987年
电视剧
射云炮
故事线索
(上集)
1
傍晚,乌云,闪电,雷鸣。
2
大风卷着急雨横扫塞北高原。
3
一座新旧交替的村落在风雨中默立着。
4
闪电从古庙脊檐掠过,照亮了古老荒凉的空院。
5
暴雨拍击着一根木桩。闪电下,一只小喇叭在桩头微微颤动。喇叭里响起女播音员不大标准的播音声:
“村民们请注意
村民们请注意
根据气象站预报,近期内有冰雹,请做好防灾准备……。”
6
一座新建的四合院落。透过北屋被雨水冲洗着的玻璃窗,唐三才——一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子正沉睡在沙发上。一件不大合体的西装套在身上,西装内是一件玫瑰红色的秋衣。像一团乱麻的一面倒发型,散乱地盖在头上,从装束打扮来看,“洋味”中无不散发着“土气”。
圆桌上仍摆着酒盅和残盘剩羹。
改枝急匆匆从里屋出来,叫道:
“三才,醒醒。你听广播,要来冰雹,咱们参加保险的事,你倒是拿个主意。”
改枝,三十四、五的样子,身材苗条,虽说皮肤晒得黑里透红,但满脸秀气。她边叫边摇动着三才。
唐三才翻了个身,哼哼了几声又睡了过去。
改枝生气地拧了三才一把,提高声音道:
“人家保险公司的干部下午冒雨又来了,费了那么多口舌,参加保险的好处你听了多少遍,你当耳旁风啦?五百只鸡一旦有个啥,那就……”
三才一个翻身坐起,怒气道:
“保险,保险,不就是骗几个钱,城里人看咱光景好过了,今天要奖券,明天收税,哼,都哄人。”说完,怒气冲冲地拖起一双鞋走出门外。
他来到院东的仓房里,点燃马灯,挪开一口缸,从下边摸出半截大车里带,解开用麻绳绕了多圈的袋口,掏出一叠叠十元票面的人民币,眉开眼笑道:
“保险,保险,要说保险,这才最保险。”说完又重新扎好袋口,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他拍打完手上的尘土,从左口兜里摸出一支香烟,叼到嘴边发现是带嘴的,便立即取下重新装入口兜,又从右边口兜里摸出一支“迎宾”普通香烟,在马灯上点燃后,吸了起来。
7
雨,封锁着云城大地。雨,倾泻在矗立市中心的五层大楼。雨,拍打着二楼会议室的玻璃窗。
日历停在六月二十四日。
会议室内,烟雾缭绕,出现静场。静,异常地安静。吃剩下的馒头,未收拾的盘碗。静中显得气氛更加紧张。
市保险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刘林,一位四十五、六岁的汉子,剑眉紧锁,盯着墙上的市区地图。
他神情严肃,又充满自信,疲惫的脸上闪着沉思的眼神。他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只手指在墙上的市区地图上,指指点点,圈绕这个红区,又指指那个蓝区,认真地思索着什么。
会议室的沙发上坐着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和有关人员。他们有的焦虑,有的满不在乎地交头接耳。
斜缩在侧角沙发上的是公司前经理,叫彭谦。他一只手托着尖尖的下颏,狡诈的小眼,不时露出嘲讥的咧笑。他五十多岁的样子,头顶微秃,瘦小的身躯,脸膛黑紫,仿佛吸过“大烟”。
坐在侧面的是业务科长高建民。他身材不高,三十出头。神情凝重,给人忠厚的感觉。他看看时钟已近子夜,冷静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信赖地看了看总经理,欲言又止。
守在电话机旁的是党委委员、副经理赵兴国。他一手拿着听话筒,焦急但又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眼神告诉人们要安静,要冷静,消息随时可到。
宁静,长时间的宁静。只有院子里的雨水声唰唰地响着。
突然,刘林转过身来,大声问道:
“石家庄接通了没有?”
赵兴国点了点头,放下话筒,平静地答道:
“接通了,服务员说老肖他们晚饭后就出门了,听说是签订购炮的合同去了。”
刘林严肃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款要立即汇去。”
稍顿,他又接着说:
“高建民提出的建议方案,我看可行。讨论了这么半天,农业合作保险的议题也该有个结论了吧?!”
办公室主任姚枫点头道:
“冰雹临近,时间紧迫,不能议而不决,是该下决心了。我赞同。”
赵兴国也赞同道:
“我看如果办成这件事,一是能扩大我们的业务范围;二是三十万农民的抗灾救难能力会大大提高。利国利民的事何乐而不为之?!”
会场上一片赞同声。
彭谦看了看周围的情绪,打圆滑地说:
“这确实是件大好事,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想提醒大家考虑,和农民打交道,得丁是丁,卯是卯。据说,目前还有一部分农民不愿参加这种保险,有五分之二的人也没有交保险金,还有三个乡的主要干部没有想通。我们保险公司可不是救济所,也不是‘红十字’会。假如这部分款收不齐,那四五百万的垫支就泡汤了。到时,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稍作停顿,环视了一下,接着又说:
“开展农业合作保险,全国还没有先例,是不是请示一下上边再说?”
彭谦语气得当,表情适中,他以经验丰富的干部风度讲完这番话,自己也表现出着急的神情。
“是呀,四、五百万可不是闹着玩哪。不交能把他们开除到城里?还是能开除出球籍?!”
“这事儿得当心,多慎重。”
会场开始躁动。
刘林环扫了一下四周,坚定地说道:
“请姚枫记在会议记录薄上,开展农业合作保险的事,一切责任由我来负。现在看来是冒险,可为的是保险。不冒险,哪儿来的保险?!全国没有,从今天起不就有了吗?!”
高建民和在场的拥护者,被有这样的领导所感动,情绪开始活跃。
刘林看了看局面已掌握住,便以特有的口吻道:
“我带人立即赶赴现场,做进一步的发动和准备工作。兴国同志继续和老肖联系。购射云炮需要怎么办,可以先斩后奏,但必须保证27日中午前运到西谷庄。还有我下去后,请你守营,全权处理日常事务。至于彭经理,你看是否我们一块儿去?!”
彭谦也许已料到会议的结果,站起身来,仿佛十分尊敬刘林似的,连连点头道:
“说心里话,我很想亲眼看看那壮观的场面,亲自听听那保险的炮声。不过最近胃病又犯了,是不是明天开些药再去?”
刘林点了点头。
8
雨夜,彭谦的家。他穿着条纹睡衣坐在沙发上。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他点燃香烟后,想了一阵,随即拿起电话拨起了号码。
雨下得正紧,彭谦在急匆匆地拨动号码,给市财委主任王文的家里打电话。
“喂,王主任家吗?真对不起,深夜打扰您,影响休息。不过这件事必须向您汇报。就是关于农业合作保险的事。对,刘林已决定垫支五百万元购置火箭防雹炮和其它支出。您看……”
他故意停顿下来,窥视一下领导的态度。
话筒里传出对方的声音:
“什么,五百万元,你们集体研究了没有?”
彭谦道:
“会是开过了,我没有表态,老刘的决心很大。您看是不是那幢住宅楼暂时停工。还有挪去的那笔款项是不是先退回来……”
“什么?停工!退款!真是胡闹。”王主任感觉到自己的语言激烈,有失身份,便换了口气道:
“这事别急,我27日赶去西谷庄再说。”
彭谦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已达到,立即笑语道:
“您这么关心我们保险公司,我一定赶去做好接待工作。”
雨下得更急、更大了。彭谦仍在拨动电话号码。
“是省公司白经理吗?刘林同志决定搞农业合作保险的事,不知您是否同意。”
对方回答:
“知道一点,不太详细,你们是不是送份材料来?”
稍顿,对方话筒:
“什么,已决定了?!”
彭谦感觉到了对方不轻易上钩,便加重口气道:
“白经理,开展农业合作保险垫支四五百万,省公司知青商店挪去购彩电的款项,是不是暂时退回来,等收齐农民的交款再说?”
长时间的停顿。突然话筒里传出白经理的声音:
“标新立异,搞改革也不能开玩笑。好,我争取尽快赶到处理这件事。”
彭谦说了一番客气话后,放下话筒,露出奸诈的笑容。
9
雨在不停地下着。山村的雨夜显得更黑、更暗了。
滴滴答答地雨点,敲打在简易的车库,昏暗的灯光下,一辆六七成新的拖拉机被揭开顶盖。车下,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小伙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洗着拆下的零件。
他叫贾宝宝,农机学校毕业。他的父亲是全村有名的老财迷——贾祥。
雨水渗过草皮,从破板拼起的屋顶上滴滴答答地流下。张丽英——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姑娘,披着绿色雨衣,坐在离宝宝不远处的小櫈上。她身着白底儿红点的的确良上衣,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白皙的面皮上泛着红晕。雨水从她黑黑的前额头发上流下,她似乎没有察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细细盯在宝宝的脸上。
宝宝擦完手中的零件,抬起头来,用深情的目光看了看丽英,心疼地催促道:
“天晚了,我先送你回家。要不,又该让你爹骂了。”
丽英转了转眼睛,撒娇地含情一笑:
“怕什么,顶多不让进家门,正好,还能多陪陪你。” 宝宝亲昵地责备道:
“你爹苦了大半辈,也真不容易,还是多听听你爹的话。”
丽英假装生气道:
“好吧,听俺爹的话,从此不再理你这个养车不攒钱的‘酸秀才’。”
说着,站起身要走。
宝宝急了,上前阻拦道:
“这,这,哎,你这,我不是那个意思。”
丽英抬头,看着宝宝窘迫的样子,低头咯咯地笑了,顺势把头贴进宝宝的怀里。
宝宝不知所措,欲推不能,欲抱不敢,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丽英感觉到宝宝没有拥抱她,猛然推开宝宝,翻身重新坐在櫈子上。平静后看了看还站在那里发愣的宝宝,惊叫道:
“看,我爹来了。”
宝宝猛然睁眼,惊吓得向后看了看,只有雨线在门外沙沙地落着。他顿悟到自己被捉弄时,也装着生气走回原处,重新拿起零件安装起来。
丽英咯咯地捂着肚子笑个没完。宝宝看着丽英天真的神情,想想自己刚才的举动,也露出了笑容。
丽英笑着走到宝宝的身边,蹲下身子,抓起宝宝的手,拍拍拖拉机说:
“告诉你,我把俺爹陪的嫁妆钱,替你的伙伴,也替俺爹的小四轮投了保险。你花了俺的嫁妆,俺不就是你的人啦?!”
宝宝感动又害怕道:“你爹瞒得了吗?”
丽英自信道:“他又不识几个字,保险单哄他是有奖储蓄券,他还高兴呢。刚才你吃的鸡,就是他奖赏的。”
宝宝笑了笑:
“秋后俺再还你。”
丽英收住笑:
“俺不稀罕你的钱,只要你能……”说着放低声音,充满深情道:
“亲俺一下,就够啦。”
说完闭上了双眼,嘴巴伸向宝宝。
异性特有的引力,使宝宝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猛地拥抱住丽英,狂吻了起来。
突然,感到身上缠了一条绳子,他睁开眼睛向后一看,丽英的爹——全村有名的细杆子张喜顺怒目圆睁,正在用缰绳圈捆他们。俩人一惊,挣脱绳子,跳了起来。
张喜顺拉开嗓门喊了起来:
“不得了啦,‘秀才’拐骗良家女儿,我没法活了……”
他一边喊,一边追打丽英。
宝宝上前拦阻,被喜顺一推,倒在地上。
丽英赶忙俯身搀扶,喜顺趁机抓住了丽英的一只胳膊,并弯腰脱下一只鞋,准备打丽英。丽英一挣,由于重心不稳,喜顺被带倒,正好压翻了地上的污油盒。污油泼了喜顺一脸。
喜顺顾不上什么,拿起手上的鞋子就去擦脸,睁眼一看是只鞋子,哭笑不得,干脆躺到地上打起了滚,气愤地指着宝宝说:
“我和你没完。”
宝宝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丽英从裤兜里掏出一叠钱说:
“刚才是闹着玩的,钱在这儿,根本就没入保险。”
张喜顺一看女儿手中的钱,一个滚儿爬了起来,哭闹的脸上立刻出现了笑容。他去抢夺丽英手中的钱,丽英转身跑出门外。
张喜顺也顾不上穿鞋,光着一只脚追了出去。
10
雨在下着,夜在延伸。
西谷庄村南的村委会办公室里,灯光黑暗,但气氛十分热烈。七乡联席会正在举行。
西谷庄乡乡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十分干脆地说着自己的意见。他叫麻全德,曾当过兵。他不停地上下摆动着右手,声音洪亮道:
“农业合作保险,乡里出50%,村里出30%,农民出20%,眼下看对农业生产和乡村建设起不了直接的作用。不过‘天晴防下雨,吃饱防肚饥’。老天爷的事,谁也想不到,这时笑脸,那时就变了。防灾抗灾,一村一户,谁也不行,大家联合起来,力量就大了。再说,保险公司肯垫那么多的钱,诚意可见。我支持农业保险。”
东万庄乡乡长李贵也表示:
“我们乡要尽快做好农民工作,争取在二三天内收齐全乡的保险金。”
新堡子乡乡长王锁贵掐掉手中的半截子烟,粗声粗气道:
“我不同意!乡里刚刚有了点钱,还准备着盖办公楼;农民手里也刚有了点钱,还想着做资本儿,成万元户。这么折腾,农民要操大祖宗的,乡村干部也想不通。别的乡我管不了,我们乡不参加!”
区保险公司经理马德宝,看了看正在冷静思考问题的前区长郑大军。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后,马德宝用平缓的口气道:
“大家对参加农业合作保险意见不一,这是可以理解的。参加不参加取决于自愿,不会勉强。愿意参加的就在合同书上签字吧!”
郑大军带笑道:
“新东西,发展总会有段路子。至于农民怎么想,干部想什么,还是让我下乡去了解体察吧!”
11
雨还在下着。大约是凌晨一点钟了,村南一座塑料大棚里,仍闪着灯光。灯下,贾财迷和老伴四大娘正在灯下点钱。贾财迷手里拿着一把被拔下来的细秧,反复计算着白天的开销。
他老皱满布,小眼眯着,自言自语道:
“农药花了十五元”,随即放下五根菜。
“半壶杜康酒,花了一元。还有一包火柴,花了五角钱”,随即折断半根菜秧放下。
老伴不耐烦道:
“算了大半夜,不就缺了二角钱,劳神熬油的,合不来。还是快歇着,合计一下参加保险的事吧。”
一听“保险”二字,贾财迷来火道:
“把钱放在信用社还能下几个子儿,给了保险公司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来家里说的好听,能靠住吗?遇到灾了事了顶点用,没灾没事的,不是把钱白垫了?再说,老天爷那么大,别人花了钱,咱也能沾光。又不是自来水,谁掏钱到谁家。再说有了射云炮,咱不出钱,那块云就偏偏落到咱这大棚里?我活了六十岁了,还没听说过地下放大炮就能把冰雹吓跑了。天上的冰疙瘩是雷神爷的事,只要咱不做亏心事,雷公公也会有眼的。”
四大娘没好气道:
“你这老糊涂,解放多少年了,你还信神鬼?记得解放那年,你说咱村没水是得罪了水婆婆,打井机没用。后来不还是县上打井队给咱们打出了水。那天你高兴地喝了半茶壶泔水,还在戏台上说,迷信不能信。我看现在你是手里有了点钱,烧的不行了。”
贾财迷被噎得没话说,只好放低声音道:
“妇道人家,懂个屁,还是选你的种去吧。”
四大娘一看劝说不动老头子,只好不情愿地选种去了。
贾财迷又重新开始了算计。他一边算,一边用手从身旁的碗里抓烟丝。谁知抓起了一撮葱籽。他点燃后猛吸了一口,直呛得连连大咳。四大娘笑着走过去,给他捶背。
突然,贾财迷一甩烟锅,高兴地说:
“对了,对了,下午还买了二斤醋。哈哈,这么大半天,总算……”
他轻松地去拣甩掉地烟锅,不想烟嘴摔碎了。他痛惜道:
“又得花五角。”
四大娘安慰道:
“半夜三更的,嚷个啥,宝宝不是从城里买了一套烟具,明儿个用了不就完了。”
贾财迷道:
“不行,等宝宝办喜事那天才能用。”
四大娘责备道:
“你还记得孩子的婚事?叫你参加保险,你不舍得,万一有个灾呀难呀的,咱们拿什么给孩子娶媳妇?真是老不开窍儿。”
贾财迷虽说财迷得要命,但在儿子名下可一点儿也不吝啬。他在琢磨老伴的话有道理,过了一会儿,自下台阶道:
“参加保险靠得住吧。宝宝也说过,城里读了几年书,也许说的对。咱参加保险得多少钱?”
四大娘道:
“听说二百块。”
贾财迷:
“二百块?嗯,能合计得来。”
12
天亮了。云开雾散,山庄经过大雨的洗礼,绿的更嫩,红的更鲜。缕缕炊烟,伴着清新的空气,弥裹着村庄,阳光下的这块绿地,更显得生机勃发。
山林间,百鸟高唱,山路边,野花争艳。刘林、高建民、郑大军、马德宝,以及部分保险公司人员和乡村干部踏着晨露,边走边议论着,向西谷庄走来。
刘林、郑大军走在人群的前边,在一块凸地上停下脚步。刘林指着路边随风起伏的麦浪,忧虑道:
“如果没有冰雹,今年一定又是个丰收年。”
稍顿,他转过身向郑大军:
“如果受了灾,还能抢种什么?”
郑大军仿佛早有考虑道:
“还能抢种一茬秋菜。条件好的地方,改种些小杂粮也问题不大。”
刘林点了点头,立即喊来高建民叮嘱道:
“请打电话告诉赵经理,让他组织在家的人员,备些菜种和粮种,以防万一。”
高建民回答着,转身走去。
郑大军赞许地看着刘林,激动地连连点头,然后告诉随行的区办马秘书,通知区政府布置一下调动农机设备和抢种的准备工作。
13
张喜顺生了一夜的气,今早气更大了。闺女一夜没有回家,得赶快想个办法。对,找个人家,不然就……。哎!让她找个有钱又大方的人家,可偏偏选中了“贾财迷”的儿子。不行,得去城里找姨妹,订下前几天说的对象。等嫁过去,神鬼都没了。他心里盘算着,主意一定,一大早便忙乎开了。
他驾起小四轮,心事重重地上了路。车走蛇形,差点撞进刘林一行的队伍里。
马德宝认出了张喜顺,打招呼道:
“张大伯,您老这是急着上哪儿去?”
张喜顺看到是一帮保险干部,气就不从一处来。不是保险的事,也不会发生昨晚的戏。他没好气道:
“我等着在红耿耿的太阳下捡冰雹蛋呢。不然的话,那些保险人儿们拿什么收钱。”
说着,加大油门冲下山去。
一辆运煤的大卡车,满载乌金驶下。张喜顺任凭司机怎样按喇叭,他都无动于衷。突然,一只大花狗从路边横穿而过,张喜顺急打方向盘,车子向路边滑去,溜下了山间。
呼喊声惊动了刘林一行。他们立即向出事的地点奔去。
山间下,张喜顺被甩到一片葫芦地里,头正好扎进了一只葫芦里。
当人们把他从葫芦里拔出时,他脸色惨白,看着摔惨的小四轮,不顾腿伤,爬着嚎天哭地道:
“完了,全完了。”
马德宝安慰道:
“前两天,你不是参加了农机保险啦?自然损失,我们会考虑的。”
“什么?我参加保险,不,那是我闺女,不,是参加了,参加了。”
稍顿,他半信半疑道:
“赔偿?真的吗?!”
刘林点了点头。这时,张喜顺眼前一黑,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14
救护车拖着长长的警报声飞驰而去。刘林和郑大军等目送车子远去,心情十分沉重。刘林告诉身边的人员要尽快办理张喜顺保险赔偿的事,争取明天能兑现,好以具体的事实动员农民。
15
一座木栏围起的小院,院内鸡笼、兔窝、猪圈分布。
贾财迷蹲在木栏下准备刷牙,他挤出一小条牙膏,看了看挤多了,便起身走到院窗台前,拿出台上放着的另一只牙缸里的牙刷,均抹了一下,向屋里喊道:
“宝儿他娘,我给挤好了牙膏,洗牙时不要再挤了啊。”
说完重新蹲到栏下刷起了牙。
刘林等走进小院,贾财迷急忙漱了口,寒暄着让进屋里。
刘林坐下后,掏出一包带嘴“大重九”,抽出一支甩给贾财迷。贾财迷接过烟后,左瞧瞧,右看看。刘林给他点火,他赶忙转身把烟卷掐在耳边,生怕烧了似的。随即从腰间解下旱烟袋,装好烟叶,点燃后吸了起来。
刘林微笑着道:
“小院蛮不错的。”
贾财迷吸着烟,哼了一声。
宝宝腼腆地从里屋走了过来,沏水冲茶。
贾财迷介绍道:
“这是我儿子,叫宝宝,今年24岁,中专毕业,有文凭,能干活。”
刘林风趣地说道:
“我们可不是来相女婿的,进村前就听说你儿子的为人啦。等着吧,会找到好对象的。”
说得贾财迷眉开眼笑。
气氛热了起来,贾财迷和刘林随和地说着保险的事。里屋,四大娘从箱底找出一个破棉背心,拆开线,拿出二百元钱,数了数,拿出外屋。
贾财迷一看老伴手里拿着钱,赶忙起身走了过去,用后背挡住老伴:
“说吧,刘同志,怎么个保险法?”
刘林正猜到贾财迷的心事,便微笑道:
“怎么,怕没有凭证,骗走你的钱?老马,请小王进来给办一下手续吧!”
贾财迷不好意思道:
“公家办事,哪能骗了。不过,有个红圈圈,心里就踏实了。”
说完,转身从老伴手里拿过钱,交给了走进来的小王。
16
石家庄的一家旅馆房间里。时钟敲过十响,肖永存焦急地握着电话筒。他脸色发白,两眼圆睁,气愤不平。
耳机里传出长话员的声音:
“云城接通了,请讲话。”
老肖没好气地问道:
“刘经理在吗?”
耳机里:
“是老肖吧,辛苦了。老刘昨晚下乡去了,有事请讲。”
肖永存没好气道:
“这么大的事,开什么玩笑?!合同都签了,汇款才够买一门炮的钱,搞什么名堂?”
赵经理:
“你说什么?只够买一台,奇怪。你等着,我马上去查。”
赵经理放下话筒,立即来到财务室:
“小刘,购炮的款怎么只汇去一台的钱?”
小刘:
“账面上银行只有那么点钱啦。”
赵经理:
“不可能!”
小刘:
“听银行业务员说,前两天我们的存款有二百万转到财务账上,有一百九十多万转汇到省公司知青门市部去了。这事是彭经理批的,老张具体办的。”
赵经理:
“老张呢?”
小刘:
“彭经理一大早让他下乡了。”
赵经理明白了一切,立即转回办公室,拿起话筒和等候在机旁的肖永存说:
“款项上的事情再说,你能和厂家协商先提货后补款最好。如果不行就先提一台炮回来。一定要赶在二十七日中午前到。对了,今天晚上可能有大雨,路上要当心!”
肖永存无奈地放下电话。
17
下午,气候闷热,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张喜顺家,收拾整洁。他头裹白色药布,斜躺在炕上。
老伴用毛巾擦着他脸上的汗珠,心疼地责备道:
“孩子大啦,让人家自己拿主意。劝你不听,这不,‘六个指头抓痒痒,多出你一道’,还差点儿随了祖宗去。你呀,黄土埋着半截的人啦,驴子脾气多会儿能改。”
张喜顺不耐烦道:
“行了,行了,小四轮没了,摸老天爷屁股都凉了,够烦人啦,你还加什么醋。”
老伴安慰道:
“不是说参加了保险,你急个啥。”
张喜顺没好气道:
“保险,保险,现在城里的事说不准,买粮还要排大队、走后门,咱这乡下佬,不知他妈的牛年马月才轮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