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后燕分裂灭亡
从来北狄之强盛,大率由于互相并兼。自刘显破而拓跋氏之旧业复,卫辰亡而其累代之大敌去,其势既日张矣;而道武又频年征讨北方诸部落,自登国三年至天兴元年,皆见《本纪》。得其畜足以为富,得其人足以为强,其势遂不可制。然中原之虚实,究非拓跋氏所深悉;慕容氏虽亟战兵疲,使其按兵不动,拓跋氏亦未敢遽犯之也;乃轻率出兵,而又任一不知兵之慕容宝,弟子舆尸,而灭亡之祸,遂迫眉睫矣。
慕容垂灭慕容永之明年,为晋大元二十年,命其子宝伐魏,大败于参合陂。见第三章第八节。是役也,据《晋书·载记》:宝及垂子农、麟,众凡八万,而德及垂兄子绍,以步骑万八千为后继。魏闻宝将至,徙往河西。宝进师临河,惧不敢济。还次参合。忽有大风,黑气状若堤防,或高或下,临覆军上。沙门支昙猛言于宝曰:“风气暴迅,魏师将至之候,宜遣兵御之。”宝笑而不纳。昙猛固以为言,乃遣麟率骑三万马后殿。麟以昙猛言为虚,纵骑游猎。俄而黄雾四塞,日月晦明。是夜,魏师大至。三军奔溃。宝与德等数千骑奔免。士众还者十一二。绍死之。
据《魏书·本纪》:则宝以是年七月,来寇五原。见第三章第八节。帝遣许谦征兵于姚兴。先是慕容永来告急,遣陈留公元虔救之,因屯秀容。后魏县,郡亦治焉。北秀容,在今山西朔县西北。南秀容,在岚县南,即尔朱氏所居也。
其明年,大元十九年。又使东平公元仪屯田于河北五原,至于棝阳塞外。见上节。及是,元仪徙据朔方。见第三章第八节。八月,帝亲治兵于河南。九月,进师。是时元虔五万骑在东,以绝其左;元仪五万骑在河北,以承其后;略阳公元遵七万骑,塞其中山之路。十月,辛未,宝烧船夜遁。十一月,己卯,帝进军济河。乙酉,夕至参合陂。丙戌,大破之。
《宝传》云:寅烧船夜遁。是时河冰未合,宝谓大祖不能渡,故不设斥候。十一月,天暴风,寒,冰合。大祖进军济河。留辎重,简精锐二万余骑急追之。晨夜兼行。暮至参合陂西。宝在陂东,营于蟠羊山南水上。靳安言于宝曰:“今日西北风劲,是追军将至之应,宜设警备,兼行速去,不然必危。”宝乃使人防后。先不抚循,军无节度,将士莫为尽心。行十余里,便皆解鞍寝卧,不觉大军在近。前驱斥候,见宝军营,还告。
其夜,大祖部分众军。诸将罗落东西,为掎角之势。约勒士卒,束马,口衔枚无声。昧爽,众军齐进。日出登山,下临其营。宝众晨将东引,顾见军至,遂惊扰奔走。大祖纵骑腾蹑,大破之。有马者皆蹶倒冰上,自相镇压,死伤者万数。四五万人,一时放仗,敛手就羁;遗迸去者,不过千余。生禽其王公、文武将吏数千;获器甲、辎重、军资、杂财十余万计。案燕是役,兵数不盈十万,元虔等果有十七万骑,罗其三面,尚何必征师于姚兴?大祖之蹑慕容宝,不过二万余骑,虽云简锐轻行,然代北饶于马骑,岂有舍大兵不用之理?
《魏书·张兖传》言:宝来寇,兖言于大祖曰:“宝乘滑台之功,因长子之捷,倾资竭力,难与争锋。愚以为宜羸师卷甲,以侈其心。”大祖从之,果破之参合。是知魏人此时,众寡强弱,皆与燕不侔,《魏书·本纪》之言,必非实录也。
魏人获捷,实在避其朝锐,击其暮归,遂获乘天时之利;而宝自七月进兵,至于十月,既不能见可而进,又不能知难而退,遂至锐气隳尽,为敌所乘,其不知兵可知;一时警备之不周,盖尚其次焉者矣。是役在魏人亦为意外之捷,然魏人累世觊觎中原,至此,则益启其窥伺之心,遂为大举入塞之本。其于魏事,实为一大转折。道武时开化尚浅,《魏书》所记年号,疑多出后来追拟,于是年纪元为皇始,实有由也。
《晋书·慕容垂载记》曰:宝恨参合之败,屡言魏有可乘之机。慕容德亦曰:“魏人狃于参合之捷,有陵大子之心,宜及圣略,摧其锐志。”垂从之。留德守中山,自率大众出参合。凿山开道,次于猎岭。胡三省曰:“在夏屋山东北,魏都平城,常猎于此。”案夏屋山,在今山西代县东北。遣宝与农出天门。慕容隆、慕容盛逾青山,胡三省曰:“青岭即广昌岭,所谓五回道也。其南即厓刺天,壁立直上,盖即天门也。”案五回岭,在今河北易县西南。袭魏陈留公泥于平城,泥,《魏书·本纪》作虔。陷之,收其众三万余人而还。垂次参合,见往年战处,积骸如山,设吊祭之礼。死者父兄,一时号哭。军中皆恸。垂惭愤呕血,因而成疾。乘马舆而进。
过平城北三十里,疾笃,筑燕昌城而还。《水经注》:在平城北四十里。宝等至云中,闻垂疾,皆引归。有叛者,奔告魏曰:“垂病已亡,舆尸在军”;魏又闻参合大哭;以为信然,乃进兵追之,知平城已陷而退。垂至上谷之沮阳,死。沮阳,汉县,在今察哈尔怀来县南。
据《魏书·本纪》:垂之来攻,在大元二十一年三月。元虔既死,垂遂至平城,西北逾山结营。闻帝将至,乃筑城自守。则垂于是役,颇有犁庭扫穴之志,因疾笃而远;然其还师仍有警备;故魏之追师不敢逼也。此亦可见慕容宝以不知兵而败,而非其兵力之不足用矣。然燕于是役,实无所获,其气弥挫,而魏之势乃愈张;更有内乱授之以隙,而败亡之祸,不可逭矣。
慕容垂死于大元二十一年四月。宝匿丧,还至中山,乃僭立。垂临死,顾命以宝庶子清河公会为宝嗣,而宝宠爱少子濮阳公策,意不在会。宝庶长子长乐公盛,自以同生年长,耻会先之,乃盛称策宜为储贰,而非毁会。宝大悦。访其赵王麟、安阳王隆。麟等咸希旨赞成之。宝遂与麟等定计,立策母段氏为皇后,策为大子。时年十一。盛、会进爵为王。
是岁六月,魏遣将攻宝广宁大守刘亢埿,斩之。广宁,见第四章第二节。徙其部落。宝上谷大守慕容普邻捐郡奔走。八月,珪大举攻宝。南出马邑,踰于句注。马邑,见第三章第八节。句注,见第二章第二节。别将封真袭幽州,围蓟。见第四章第二节。九月,珪至阳曲,见第二章第二节。宝并州牧辽西王农弃城遁。宝引群臣议之。
中山公苻谟曰:“魏军强盛,若逸骑平原,殆难为敌,宜杜险拒之。”中书令畦邃曰:“魏军多骑,马上粮,不过旬日。宜令郡县,聚千家为一堡,深沟高垒,清野待之。不过六旬,自然穷退。”尚书封懿曰:“今魏师十万,天下之勍敌也。百姓虽营聚,不足自固,是则聚粮集兵,以资强寇;且动众心,示之以弱。阻关距战,计之上也。”慕容麟曰:“魏今乘胜气锐,其锋不可当,宜自完守设备,待其弊而乘之。”于是修城积粟,为持久之备。
十月,珪出井陉。在今河北井陉县东北,与获鹿县界。十一月朔,至真定。汉国,今河北正定县。自常山以南,守宰或走或降,惟中山、邺、信都三城不下。常山,见第三章第四节。信都,见第四章第二节。珪遣元仪五万骑攻邺,王建、李栗攻信都,而自进军围中山。不克,走之鲁口。见第五章第六节。
隆安元年,正月,围信都。宝冀州刺史宜都王慕容凤逾城走,信都降。宝步卒十二万,骑三万七千出攻魏,次于曲阳柏肆,败还。《晋书·载记》云:宝闻魏有内难,乃尽众出距。步卒十二万,骑三万七千,次于曲阳柏肆。魏军进至新梁。宝惮魏师之锐,乃遣征北隆夜袭魏师,败绩而还。魏军方轨而至,对营相持。上下凶惧,三军夺气。农、麟劝宝还中山,乃引归。魏军追击之。宝、农等弃大军,率骑三万奔还。时大风雪,冻死者相枕于道。宝恐为魏军所及,命去袍杖戎器,寸刃无返。《魏书·本纪》云:宝闻帝幸信都,乃趋博陵之深泽,屯滹沱水。二月,帝进幸杨城。丁丑,军巨鹿之柏肆坞,临滹沱水。其夜,宝悉众犯营。燎及行宫,兵人骇散。帝惊起,不及衣冠,跣出击鼓。俄而左右及中军将士,稍稍来集。帝设奇阵,列烽营外,纵骑冲之。宝众大败。戊寅,宝走中山。柏肆之役,远近流言,贺兰部帅附力眷,纥突邻部帅匿物尼,纥奚部帅叱奴根聚党反于阴馆。南安公元顺率军讨之,不克,死者数千。诏安远将军庾岳还讨叱奴根等,灭之。顺者,昭成孙,地干之子也。其《传》云:留守京师。柏肆之败,军人有亡归者,言大军奔散,不知大祖所在。顺闻之,欲自立,纳莫题谏乃止。是役,燕盖诇知珪营所在,悉力攻之,使能禽斩珪,事势必大变,惜乎其功亏一篑也。曲阳,汉上曲阳县,今河北曲阳县,时为巨鹿郡治。柏肆坞,在今河北藁城县北。新梁,未详。博陵,见第三章第三节。深泽,汉县,在今河北深泽县东南。杨城,《郡国志》在中山蒲阴县,蒲阴,在今河北完县东。阴馆,见第三章第八节。
三月,珪至卢奴。汉县,为中山郡治,《元和志》云:后燕都中山,改为弗违。宝遣使求和,请送元觚,割常山已西,许之。已而宝背约。辛亥,魏围中山。其夜,燕尚书慕容皓谋杀宝立麟,事觉,与同谋数十人斩关奔魏。麟惧不自安,以兵劫左卫将军北地王精,谋率禁旅弑宝。精以义距之。麟怒,杀精,出奔丁零。盖翟氏之部落。
初宝闻魏之来伐也,使慕容会率幽、平之众赴中山。麟既败,宝恐其逆夺会军,将遣兵迎之。麟侍郎段平子自丁零奔还,说麟招集丁零,军众甚盛,谋袭会军,东据龙城。宝与其大子策及农、隆等万余骑迎会于蓟,以开封公慕容详守中山。会步骑二万,迎宝蓟南。宝分其兵给农、隆。遣西河库辱官骥率众三千,助守中山。幽、平之士,不乐去会,请曰:“清河王天资神武,权略过人,臣等与之,誓同生死。愿陛下与皇大子、诸王,止驾蓟宫,使王统臣等,进解京师之围;然后奉迎车驾。”宝左右谮而不许。众咸有怨言。
左右劝宝杀会。侍御史仇尼归闻而告会曰:“兵已去手,恐无自全之理。盍诛二王,废大子,大王自处东宫,兼领将相,以匡社稷。”会不从。宝谓农、隆曰:“观会为变,事当必然。宜早杀之。不尔,恐成大祸。”农等固谏,乃止。
会闻之,弥惧,奔于广都黄榆谷。胡三省曰:广都县,魏收《地形志》属建德郡,在汉白狼县界,隋省入柳城县。白狼,见第五章第二节。遣仇尼归等率壮士二十余人分袭农、隆。隆见杀,农中重创。既而会归于宝。宝意在诛会,诱而安之。潜使左卫慕容腾斩会,不能伤。会复奔其众。于是勒兵攻宝。宝率数百骑驰如龙城。会率众追之。遣使请诛左右佞臣,并求大子。宝弗许。
会围龙城。侍御郎高云夜率敢死士百余人袭会,败之。众悉逃散。会单马奔中山,逾围而入。为慕容详所杀。详僭称尊号。荒酒奢淫,杀戮无度。诛其王公已下五百余人。内外震局,莫敢忤视。四月,魏以军粮不继,罢邺围。五月,复罢中山之围。城中大饥,公卿饿死者数十人。
七月,详遣乌丸张骧率五千余人出城求食。麟自丁零中入于骧军,因其众复入中山,杀详而自立。此据《魏书·本纪》。《晋书》在九月,当由闻其事较迟也。拓跋珪至鲁口,遣长孙肥率千骑袭中山,据《魏书·本纪》。《肥传》作七千骑。入其郛而还。
八月,丙寅朔,珪自鲁口进军常山之九门。汉县,在今藁城县西北。时大疫,人、马、牛多死。珪问疫于诸将。对曰:“在者才十四五。”时群下咸思还北。珪知其意,谓之曰:“斯固天命,将若之何?四海之人,皆可以为国,在吾所以抚之耳,何恤乎无民?”群臣乃不敢复言。珪之虐用其下如此,使燕抗距之力少强,未有不为猗卢、郁律之续者,而惜乎燕之不足以语此也。珪又使元遵袭中山,芟其禾菜,入郛而还。九月,麟饥穷,率三万余人,出攻新市。汉县,在今河北新乐县西南。十月,珪进兵破之。麟单马走西山,中山之西山。遂奔邺。中山降魏。魏遣三万骑赴卫王仪,将以攻邺。
慕容垂临终,敕宝以邺城委慕容德。宝既嗣位,以德为冀州牧,镇邺,专总南夏。魏将拓跋章攻邺,此据《晋书·载记》,当郎魏卫王仪。德遣南安王慕容青等夜击败之。魏师退次新城。即慕容垂所筑,见第五节。青等请击之。
别驾韩言:“魏利在野战,深入近畿,顿兵死地,前锋既败,后陈方固。彼众我寡,动而不胜,众心难固;且城隍未修,敌来无备。不如深沟高垒,以逸待劳。”德乃召青还师。魏又遣辽西公贺赖卢率骑与章围邺。章、卢内相乖争,各引军潜遁。德遣军追破章军,人心始固。贺赖卢,《魏书·外戚传》作贺卢。贺赖即贺兰异译。卢讷之弟。其传云:大祖遣卢会卫王仪伐邺,而卢自以大祖之季舅,不肯受仪节度。大祖遣使责之。卢遂忿恨。与仪司马丁建构成其嫌,弥加猜忌。会大祖敕仪去邺,卢亦引归。大祖以卢为广川大守。卢性雄豪,耻居冀州刺史王辅下,袭杀辅,奔慕容德。案此亦魏可乘之隙,而惜乎燕无以乘之也。贺兰此时之服于魏,盖犹力屈,非心服,卢之外叛,必非以争宠与骄纵也。广川,汉县,后燕置郡,故城在今河北枣强县东。
群臣议以慕容详僭号中山,魏师盛于冀州,未审宝之存亡,固劝德即尊号。德不从。会慕容达自龙城奔邺,称宝犹存,群议乃止。寻而宝以德为丞相,领冀州牧,承制南夏。麟奔邺,说德曰:“中山既没,魏必乘胜攻邺。虽粮储素积而城大难固;且人心沮动,不可以战。及魏军未至,拥众南渡,就鲁阳王和,据滑台,见第五节。聚兵积谷,伺隙而动,计之上也。魏虽拔中山,势不久留,不过驱掠而返,人不乐徙,理自生变,然后振威以援之,魏则内外受敌,可一举而取也。”
先是慕容和亦劝德南徙,于是许之。率户四万,车二万七千乘,自邺徙于滑台。依燕元年故事称元年。隆安二年正月。慕容麟潜谋为乱,事觉,赐死。据《晋书·载记》。《本纪》云:麟为魏师所杀,误。魏克邺。拓跋珪至邺,有定都之意。已复自邺还中山。发卒万人治直道,自望都铁关凿恒岭至代,五百余里。望都,汉县,今河北望都县西北。徙山东六州民吏及徒河、高丽、杂夷三十六万,百工十余万而还。此时中原之民,未必心服,故珪不能遂留。被徙者自未必乐从,然燕无兵力援接,则人民虽欲自拔而末由矣。燕当是时,其破败之势,诚可伤悼也。
慕容德遣侍郎李延劝慕容宝南伐,宝大悦。慕容盛谏,宝将从之,而慕舆腾劝之。宝乃曰:“吾计决矣,敢谏者斩。”以腾为前军,慕容农为中军,宝为后军。步骑三万,发自龙城,次于乙连。未详。长上段速骨、宋赤眉,因众军之惮役也,杀司空乐浪王宙,逼立高阳王崇。隆子。《通鉴》云:速骨等皆隆旧队。宝单骑奔农。仍引军讨速骨。众咸惮征乐乱,投杖奔之。腾众亦溃。宝、农驰还龙城。
兰汗者,慕容垂之季舅,而慕容盛又汗之婿也。潜与速骨通谋。速骨进师攻城,农为汗所谲,潜出赴贼,为速骨所杀。众皆奔散。宝与盛、腾等南奔。兰汗奉慕容策承制。遣使迎宝,及于蓟城。宝欲还北。盛等以汗之忠款,虚实未明,今单马而还,汗有贰志者,悔之无及。宝从之,乃自蓟而南。
至黎阳,见第三章第四节。遣其中黄门令赵思召慕容钟来迎。钟,德之从弟。钟首议劝德称尊号,闻而恶之,执思付狱,驰使白德。慕舆护请驰问宝虚实。乃率壮士数百,随思而北。因谋杀宝。宝遣思之后,知德摄位,惧而北奔。护至,无所见,执思而还。德以思闲习典故,将任之。思不肯。德固留之。思责德不当自立。德怒,斩之。宝遣腾招散兵于巨鹿,盛结豪桀于冀州,段仪、段温收部曲于内黄,见第五章第三节。众皆响会,刻期将集,而兰汗遣迎宝。宝还至龙城。汗引宝入外邸,弑之。时隆安二年五月也。据《晋书·本纪》。汗又杀策及王公卿士百余人。
宝之如龙城,盛留在后,宝为兰汗所杀,盛驰进赴哀。将军张真固谏。盛曰:“我今投命,告以哀穷,汗性愚近,必顾念婚姻,不忍害我。旬月之间,足展吾志。”遂入赴丧。汗妻乙氏,泣涕请盛。汗亦哀之。遣其子穆迎盛,舍之宫内,亲敬如旧。汗兄提、弟难,劝汗杀盛,汗不从。慕容奇,汗之外孙也,汗亦宥之。奇入见盛,遂相与谋。盛遣奇起兵于外,众至数千。汗遣兰提讨奇。提骄狠淫荒,事汗无礼,盛因间之。汗发怒,收提诛之。遣其抚军仇尼慕率众讨奇。汗兄弟见奇之诛,莫不危惧,皆阻兵背汗。袭败盛军。汗大惧,遣穆率众讨之。穆又劝汗诛盛。汗欲引见察之。盛妻以告。于是伪称疾笃,不复出入。汗乃止。李旱、宦者,《魏书》作李早。卫双、刘志、张豪、张真,皆盛之旧昵,穆引为腹心。旱等屡入见盛,相与结谋。穆讨兰难等,斩之。大飨将士。汗、穆皆醉。
盛夜因如厕,袒而逾墙,入于东宫,与李旱等诛穆。众皆踊呼。进攻汗,斩之。汗二子鲁公和、陈公杨分屯令支、白狼,令支,见第五章第二节。遣李旱、张真袭诛之。时隆安二年七月也。《晋书·本纪》。盛以长乐王称制。慕容奇与丁零严生、乌丸王龙阻兵叛盛,盛击败之,执奇,斩龙生等百余人。盛于是僭即帝位。八月。后复去皇帝之号,称庶民大王。从《魏书》本传。《晋书·载记》作庶人,系唐人避讳改字。
晋南阳大守闾丘羡、宁朔将军邓启方率众二万伐燕,次于管城。在今河南郑县,后隋于此置管城县。慕容德遣其中军慕容法、抚军慕容和等拒之,王师败绩。隆安二年八月。初苻登为姚兴所灭,登弟广,率部落降于德,拜冠军将军,处之乞活堡。在今河北河间县北。广自称秦王,败德将慕容钟。
时德始都滑台,介于晋、魏之间,地无十城,众不过数万,及钟丧师,反侧之徒,多归于广。德乃留慕容和守滑台,亲率众讨广,斩之。慕容宝之至黎阳也,和长史李辩劝和纳之,和不从,辩惧谋泄,乃引晋军至管城,冀德亲率师,于后作乱。会德不出,愈不自安。及德此行也,辩又劝和。和不从。辩怒,杀和,以滑台降魏。
时将士家悉在城内,德将攻之,韩范言“人情既危,不可以战,宜先据一方,为关中之基,然后蓄力而图之”,德乃止。德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李辩,率将士家累二万余人而出。三军庆悦。德谋于众。张华劝德据彭城。见第五章第四节。
潘聪曰:“滑台四通八达,非帝王之居;且北通魏,西接秦,此二国者,未可以高枕待之也。彭城土旷人希,地平无险。晋之旧镇,必距王师。又密迩江、淮,水路通浚,秋夏霖潦,千里为湖,水战国之所短,吴之所长,今虽克之,非久安之计也。”劝德据广固。见第四章第二节。德乃引师而南。兖州北鄙诸县悉降。使喻齐郡大守辟闾浑,齐郡,见第二章第三节。浑不从。遣慕容钟率步骑二万击之。浑将妻子奔魏。德遣兵追斩之于莒城。莒,汉县,今山东莒县。德遂入广固。时隆安三年六月也。
燕辽西大守李朗,在郡十年,威制境内,慕容盛疑之,累征之,朗不赴。朗以母在龙城,未敢显叛,乃阴引魏军,将为自安之计。因表请发兵以距寇。盛知其诈,讨斩之。魏袭幽州,执刺史卢溥而去。溥本魏河间大守,就食渔阳,据有数郡,慕容盛以为幽州刺史。渔阳,见第三章第八节。遣孟广平援之,无及。盛率众三万伐高句丽,袭其新城、南苏,皆克之。《辽志》:苏州安复军,高句丽南苏州。辽苏州,今辽宁金县也。新城亦当在辽西。
散其积聚,徙五千余户于辽西。此谓燕之辽西郡,非泛指辽河以西。又讨库莫奚,大虏获而还。盛是时之力,未足以与魏争,而立国根本,复在龙城,句丽与奚,形势实逼,故先图攘斥之,抑亦利徙户、虏获,以强其众也。盛幼而羁贱流漂,长则遭家多难,夷险安危,备尝之矣。惩宝暗而不断,遂峻极威刑。纤芥之嫌,莫不裁之于未萌,防之于未兆。旧臣靡不夷灭。于是上下振局,人不自安。亲戚忠诚,亦皆离贰。
隆安五年,七月,《本纪》。盛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中将军秦舆、段等,谋率禁兵袭盛。事觉,诛之,死者五百余人。前将军思悔侯段玑,舆子兴,子泰等,因众心动摇,夜于禁中鼓噪大呼。盛闻变,率左右出战。众皆披溃。俄有一贼,从暗中击伤盛,遂死。初盛立其子辽西公定为大子。时以国多难,宜立长君。群望皆在平原公元,宝第四子。而河间公熙,垂少子。烝于大后丁氏,丁氏意在于熙。遂废定,迎熙入宫。熙僭即尊位。诛段玑、秦兴等,并夷三族。元以嫌疑赐死。并杀定。见《魏书》。熙宠幸苻贵人,丁氏怨恚呪诅,与兄子七兵尚书信谋废熙。熙闻之,大怒,逼丁氏令自杀,而葬以后礼。诛信。又尽杀宝诸子。
熙大筑龙腾苑,广袤十余里,役徒二万人。起景云山于苑内,基广五百步,峰高十七丈。又起逍遥宫、甘露殿,连房数百,观阁相交。凿天河渠,引水入宫。又为其昭仪苻氏凿曲光海、清凉池。季夏盛暑,士卒不得休息,暍死者大半。
立其贵嫔苻氏为皇后。昭仪苻氏死,伪谥愍皇后。二苻并美而艳,好微行游燕,熙弗之禁也。请谒必从。刑赏大政,无不由之。初昭仪有疾,龙城人王温称能疗之。未几而卒。熙忿其妄也,立于公车门,支解温而焚之。其后好游田,熙从之,北登白鹿山,《水经注》:白狼水出白狼县东南,北屈径白鹿山西,即白狼山也。白狼县,见第五章第二节。东逾青岭,胡三省曰:在龙城东南四百余里。南临沧海。百姓苦之。士卒为虎狼所杀及冻死者,五千余矣。
会高句丽寇燕郡,见第四章第二节。杀掠百余人,熙伐高句丽,以苻氏从。为冲车地道,以攻辽东。见第三章第八节。熙曰:“待刬平寇城,朕当与后乘辇而入。”不听将士先登。于是城内严备,攻之不能下。
会大雨雪,士卒多死,乃引归。拟邺之凤阳门作弘光门,累级三层。熙与苻氏袭契丹,惮其众盛,将还,苻氏弗听,遂弃其辎重,轻袭高句丽。周行三千余里。士马疲冻,死者属路。攻木底城,不克而还。《慕容皝载记》:慕容翰与高句丽王钊战于木底,大败之,乘胜遂入丸都。丸都,在今辽宁辑安县境,木底城,当在新宾县之东。为苻氏起承华殿,高承光一倍。负土于北门,土与谷同价。典军杜静,载棺诣阙,上书极谏。熙大怒,斩之。苻氏尝季夏思冻鱼脍,仲冬须生地黄,皆下有司切责,不得加以大辟。苻氏死,制公卿已下,至于百姓,率户营墓。费殚府藏。下锢三泉,周输数里。熙被发徒跣,步从苻氏丧,而变起于内矣。
冯跋,长乐信都人也。父安,慕容永时为将军。永灭,跋东徙和龙,《魏书》云:东徙昌黎。昌黎,见第二章第二节。家于长谷。跋母弟素弗,次丕,次弘,皆任侠不修行业,惟跋恭慎,勤于家产。慕容宝僭号,署跋中卫将军,熙以为殿中左监,稍迁卫中郎将。犯熙禁,与诸弟逃于山泽。左卫将军张兴,亦坐事亡奔。与跋从兄万泥等二十二人结盟,推慕容云为主。云本高氏,句丽支庶,袭败慕容会,宝命为子者也。发尚方徒五千余人,闭门拒守。熙攻之,败走,为人所执。云杀之,及其诸子。时为义熙三年。此从《本纪》。《通鉴》同。《载记》作二年。云僭即天王位,复姓高氏。署跋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云宠养壮士,以为腹心。离班、桃仁等,并专典禁卫,赏赐月至数千万,衣食卧起,皆与之同。五年,九月,离班、桃仁弑云。跋帐下督张泰、李桑讨杀之。众推跋为主。跋僭称天王于昌黎,不徙旧号,即国曰燕。据《本纪》。《载记》云大元二十年,误。万泥及跋从兄子乳陈据白狼以叛,跋弟弘讨斩之。尚书令孙护及弟叱支、乙拔,辽东大守务银提以有功怨望,并为跋所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