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威斯坦·休·奥登
威斯坦·休·奥登小传
威斯坦·休·奥登1907年2月21日出生于英格兰的约克郡。他成长于伯明翰,是家里三个男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奥登的父亲是一名内科医生,母亲曾接受过护士训练。虽然奥登儿时对科学有浓厚的兴趣,但他在牛津大学基督教会学院主修的却是英国文学。在牛津大学,奥登加入了一个包括塞西尔·戴·刘易斯和克里斯托弗·伊舍伍德在内的左翼知识分子团体,他们后来被称为“奥登一代”。
奥登在21岁时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一本由朋友印刷的薄册子。这本诗集使奥登一夜成名。一年后,费伯出版社出版了奥登的《诗集》,并接着在1932年出版了《雄辩家》。奥登的诗作异于常人,并且发出了反抗那个动荡年代的政治声音。为了帮助艾瑞卡·曼逃离纳粹德国,奥登在1935年和她结了婚。接下来的几年里,奥登同朋友一起旅行,创作了大量诗歌,直至他最终定居美国。奥登在美国越来越受欢迎,他于1946年成为了美国公民。
在美国,他同一位名为切斯特·卡尔曼的作曲家有过一段长达20年的恋情。奥登为他撰写了多部歌剧剧本。奥登迁居美国后是他最多产的时期。1941年他在美国发表的第一本诗集名为《另一次》,其中囊括了多首他最美的诗篇。随后,他开始慢慢远离宗教和政治题材。1948年,奥登出版了长诗《焦虑的时代》,并凭借此作品荣获普利策奖。1953年他荣获颇具影响力的博林根诗歌奖,被视为他那一代中最著名的诗人之一。1973年奥登逝于奥地利维也纳。
威斯坦·休·奥登不仅仅是一位诗人,他还是歌剧词作者、剧作家、散文家及学者。奥登先受到以济慈和雪莱为代表的浪漫主义诗歌影响,后来又深受文学现代主义以及T.S.艾略特等诗人的影响。他的诗富于意象,情感张力十足。尽管他的诗通常晦涩难解,但他作品中的美却深深抓住了读者。奥登在作品中对宗教、科学和哲学等领域的探索为他的诗歌增添了一种现实主义特色。奥登不仅仅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还永久地改变了诗歌创作的图景。
诗选批判性分析
摇篮曲
奥登坚信爱是一种强大的创造力,必须对它予以节制和控制,否则它就会演变为一种巨大的毁灭力量,它会变成自恋,成为一种阻力。然而在理想的爱中,自我并不迷恋自身的重要性,而是把自身融入到更大的环境里,这种爱包含和超越了自恋。《摇篮曲》本质上是一首有关爱的形而上学和精神力量方面的诗作。
本诗的基调舒缓、抒情,强化了严肃的主题。本诗中,说话者以戏剧独白的形式向爱人道出了诗的主题。这首诗充满思想的分量,不拘泥于传统,汲取了真正的抒情诗的纯粹和简单。本诗韵律精妙,创造了音韵美和思想表达兼具的和谐,从而加强了诗歌的严肃性。
本诗的开篇显得突然而口语化:说话者对他沉睡的爱人说话。说话者对情人的话充满现实,他对自己不抱幻想,他深知自己“不忠实”。他认为爱是“短暂的”,会随着时间“燃尽”。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爱人神化为女神,把她捧上神坛,他知道她仅仅是“生也脆弱”又“充满罪恶”的人,但他全然接受了这样的她,并且觉得她是“全然的美”。他清楚疾病、年老和死亡才是宇宙间永恒的事物。他们的爱情也会屈服于死亡和衰老。他以同样的方式接受了他的爱人,因为人应该全然接受人生的不完美。
在性爱得到满足的狂喜之中,在他们“日常的昏厥”之中,这对爱人似乎打破了“灵魂和身体”的局限,合二为一,相互交融。他们“随性的狂喜”继而变成了灵魂的统一,成了一种神秘的欣喜——与隐士神秘地同上帝融为一体的瞬间所体验到的一样。维纳斯释放出来的超自然灵感改变了他们,他们的狂喜同隐士的“抽象的顿悟”没有实质不同。于是他们的性爱转变成了“博爱和希望”。
奥登在诗中表示他对性爱的永恒并不抱有幻想。性爱只是肉体的结合,一旦肉体的欢愉结束,性爱也就完结了,“在午夜来临时远去了”。如今对性爱的批评很流行,因为“迂腐无聊”的男人令性爱更短暂。这对爱人必须支付“每一个铜币的花费”,而性爱满足的代价就是随之而来的痛苦与冷漠。现在“没有一个亲吻,一个眼神会损失”,因为从今晚开始这对爱人冷漠对待彼此。
清晨来临,幻想破灭,他们对爱的一切幻想和憧憬全然结束。结尾的几行诗句组成了情人对自己所爱之人的未来幸福的祈祷。他说,爱之泉将在他们的心中干涸,他们的心就像“干燥的正午”,而他们也将遭受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奥登指出想要治愈这种干涸之苦只有一个办法。“眼睛和搏动的心”确保他们仍然还能生活在这美丽的世界,他们应该“发现尘世短暂”,应该欣然接受它,并且衷心感谢它“不自觉的力量”。然后凭借天意,爱之泉会令他们对保佑他们的上帝吐露真心。上帝会用他们对同类的爱——“人类之爱”来鼓舞他们;让“伤痕的夜晚”过去,唯有这样才能保护他们逃离尘世烦恼。这首诗传递了有关博爱的信念——接受这样的世界,并将它视为最美好的恩赐。
亲爱的,虽然夜晚已逝去[1]
这首诗阐释了奥登的概念中自私的爱和神之爱(即博爱)之间的区别。这首诗以戏剧独白的形式详述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终结(假定这是男方的选择)。在这段关系中,他代表博爱、不自私的爱。诗的语调轻缓柔和,即使他的爱人已经离他而去,他说起话来也并不残酷无情。而另一方面,她——他的爱人,代表的则是自私的爱。这是一首既心酸又甜蜜的诗,结尾让人出乎意料,但却带有典型的奥登式精妙。
本诗由三个八行诗节构成,韵脚是ABCDDCAB,一种并不常见的押韵方式。诗的口吻是会话式的,十分轻松。说话者的语言里并没有体现任何痛苦和冷酷,只有一种怀旧的语调。这首诗以奥登特有的低调处理方式结尾。
诗人在醒来之后回忆昨夜的激情,虽然昨夜已逝,“但今天仍被旧梦萦绕”。夜晚象征着神秘、激情和浪漫,这一切都在他们关系结束时立刻烟消云散。奥登用明喻“高耸的房间就像火车终点站”描绘了环境,在那里有许多床,而他们“拥挤在黑暗里”,却又因为对彼此的爱恋而孤独。
他们单独待了一会儿,并未惊扰他人,“(他们的)低语不会吵醒闹钟”。他对她的爱是盲目的、无条件付出的,他“沉醉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他们对那些怀着怨恨、敌意和羡慕看着他们的人熟视无睹,他们“呆滞并且茫然地悲伤”,因为他们的关系之中已经没有了爱的成分。即便他们在一起,如今他们也不高兴。诗人事实上没有安全感,并且觉得整个社会都在鄙夷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她的吻平息了他的忧虑。
诗人问她为什么离开他,是否他缺少了什么使她把他当做为了“隐秘的内疚之虫”的牺牲品。而她呢,不仅不感到羞耻,“毫无廉耻”,还“坦白另有所爱”,并终结了同他的关系。她的所作所为令他意想不到,并且使他深受伤害。最终“软弱的”,“被抛弃之感所笼罩”的他只得离开了这个房间,走出了这段感情。
奥登在这首诗中对比了两种不同的爱:自私之爱和无条件的爱。虽然诗人的爱是无条件的,但“她”的爱却是自私的,不长久的。因此他们的关系结束了。这个梦开端虽美,结果却只给诗人留下了痛苦的回忆。虽然他竭力淡化这种痛苦,但他还是深受伤害。
美术馆[2]
这首诗的题目指的是奥登在1938年冬天参观过的布鲁塞尔美术馆。奥登被布鲁盖尔[3]的画作所吸引,继而写下了这首诗。他在诗中把普通事件和非同寻常的事件并置,但是这些不寻常的事件在奥登的描述中却似乎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性。这首诗的主题表现的是人类对于个人痛苦遭遇的冷漠。这首诗采用了会话的口吻,十分随性,简直就像奥登是在与一个朋友说话,或者就像他在大声思考。这首诗表现了许多不同的声音,它暗示了一种宗教思想:坦然接受苦难,而不是对其持批评态度。这是对现代社会中人们对他人的不幸遭遇表现出的冷漠无情的讽刺。
奥登在诗中说“这些古典画家”对人类的苦难再清楚不过,并忠实地描述了它。他们的画作表明他们十分清楚,当一些人受苦的时候,其他人的生活仍然像往常一样,他们吃饭、散步或是继续完成日常惯例。当那些年老的信仰宗教的人们怀着虔诚与狂热等待“神异的降临”,总会有一些孩子认为神异无关紧要,“并不特别想要它出现”。他们对此漠不关心,继续他们的游戏。
“他们”可能指的是布鲁盖尔[4]或其他伟大的画家。奥登指出布鲁盖尔的画作《屠杀无辜》展现的是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场面,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活”,迫害者的马“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他表现了这些生灵对耶稣的不幸遭遇完全无动于衷。
在画作《伊卡鲁斯》中,画家描绘了男孩掉落到海里,而农夫和船只上的人只是惊奇地在一旁看着。农夫或许听到了坠水的声音,但是他忙于劳作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仿佛对于他来说“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那“华贵而精巧的船”也目睹了男孩的坠落,但它“有某地要去”,便默默继续航行了。他们中没有人曾试图去拯救他,只是继续自己的日常活动。
两个例子都是探路石——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和第一次尝试飞行的失败——并且这两个事件在当时都并未引起注意,直到后来人们才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奥登在这里描绘了人类的苦难如何被麻木不仁的大众所忽视。诗的两部分在某种程度上有一种延续性,读者们能更加意识到自己作为“人”的定位。尽管两个事例都展现了人类的冷漠无情和麻木不仁,但本诗并没有批评人性,而是更多的认可了人类的苦难,以及人类对苦难的反应。
一位暴君的墓志铭[5]
在牛津大学求学期间,奥登作为诗坛领军人物的地位日渐确立。奥登将20世纪30年代称为“危机和沮丧的时期”。那时英国数百万人失去了工作,而希特勒崛起掌握了德国的权力。大抵在这样一个时期奥登写下了这首诗:《一位暴君的墓志铭》,表达了一些他作为一个年轻人所体会到的社会和政治问题。那个时代的动荡和他自己的政治信仰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诗歌创作。
希特勒对犹太人的残暴影响了那个时代许多诗人的思想,奥登受到的影响尤其突出。奥登想把这首六行诗刻在希特勒的墓碑上。本诗ABBCAC的韵脚十分简单。初读此诗时,你会发现本诗的真正意图直到最后一句才体现。但正是这种微妙的处理比直白的表达能给人带来更大的触动。
希特勒声称雅利安人[6]是最完美的种族,这个世界应该消灭犹太人。在本诗中,奥登把希特勒的这一思想描述为“他追求一种尽善尽美”。“一种”显示希特勒对尽善尽美的概念是扭曲的、是不受欢迎的。他的“诗歌”即演说技巧“简单易懂”,因而能够吸引普罗大众。充满活力的个性再加上用言语迷惑大众的能力,希特勒随即在德国积聚了大量追随者。他对“人类的愚蠢”和人性了如指掌,也知道怎样的措辞能造成最轰动的影响。他“醉心于舰艇和军队”,更像一个引发战争的将军,而不是一个追求和平的将军。他的权利来自于“可敬的臣子”的谄媚,他们全处于希特勒的掌控之中。
奥登写到:当希特勒哭时,“小孩们则死在街头”。这一出乎意料的转折揭示了本诗的真正含义,并直指希特勒残暴无常的事实。奥登在本诗中几乎预言了希特勒对犹太人残暴的杀戮和大屠杀,尽管多年之后希特勒的暴行才暴露在整个世界面前。
虽然这首诗言语直白,但是字里行间却有着隐含的意义。直到诗的结尾诗人才直接将希特勒定义为暴君,但是细读之后却会发现,希特勒的残暴在全诗字里行间均有体现。这首短诗巧妙地体现了希特勒的性格,同时也充分展现了奥登的文体风格。
逃亡蓝调[7]
这首诗发表于纳粹大屠杀开始之前的1939年。本诗不仅是一则惊人的预言,还反应了奥登对犹太人悲惨境况的深刻同情。本诗是一首布鲁斯诗歌[8],也是一首挽歌,展现了难民的悲惨遭遇和那些在“大厦”里安然无恙居住着的市民们的自私行径。
奥登在此诗中试验了表达社会或个人悲痛的布鲁斯风格。每个诗节的第三行都采用了同样的句式结构,借此唤起人们的情感共鸣。而前两行通过两种境遇的强烈对比,深刻地表现了悲惨的境况。本诗通过重复手法成功地强调了诗歌的主题。
诗人或说话者的声音悲叹了一个现实:拥有一千万人口的城市却找不到他们的一席之地(“我们没有一席之地”)。本诗的说话者是一对移民到了美国的犹太夫妇的其中一人。他们谈论着自己的祖国——德国,他们认为“相当好”的地方,但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那里了。
在乡村教堂的墓地有一棵老水松,每年春天“都开得茂盛”。即使这是充满死亡气息的墓地,却也有新的生命再次萌发。但是他们的旧护照已经无法更换。大使馆的领事官“拍了一下桌子”,粗鲁地告诉他们:即使他们还活着,但他们“对官方来说已经死了”。
无论这对夫妇去哪里,他们都被礼貌或是粗鲁地被告知离开:“明年再来”;“要是收容他们,他们将偷去我们的面包”。奥登在此处讽刺了耶和华的赞美诗中所说的“我们日用的食物,今日赐给我们”。这几句诗让我们想起许多国家的移民和全球化问题的争论,提醒我们还有许多人对移民抱有敌对态度。许多移民同诗中的这对犹太夫妇一样,无时不刻都处在政治动乱和迫害之中。
随着“天空中一片雷响”,希特勒说“他们必须死亡”,他心里指的正是德国的犹太人。本诗继续说道,尽管狗和猫都在美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是犹太人却没有这种幸运。码头边的鱼儿在游泳,“仿佛他们很自由”,而且他们与这对被境遇所困的夫妇相隔只有几英尺而已。诗人还描写了大自然的无忧无虑,比如鸟儿在“自在逍遥地歌唱”。自然界不存在人类世界的等级制度,而且每个个体都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本诗将自然界的和谐自由与这对夫妇被人为的束缚所限制和拘束进行了对比。说话者梦到他看见了一座“千层高的”楼,但是,“却没有一个是我们的”。这个梦象征一种选择的自由:选择哪里居住,选择自己的生活。然而这对夫妇却被剥夺了这些选择。相反,他们被世界所抛弃,被抹去了一切存在的痕迹。诗中对“一万个士兵”和“雪花在纷飞”两处意象进行了对比,将雪花的纯洁与士兵的邪恶并置。士兵们在寻找难民。此处的两个意象都是远景,而雪还暗示了死去难民的尸体被雪花所覆盖。
在本首诗中,作者清楚地表达了自己对犹太人的深刻同情。这一重要而又触动人心的话题如今甚至更有意义。奥登对这个主题看似轻松却又动情的处理在读者心中引起了共鸣。
无名的公民[9]
奥登反对法西斯主义——为了集体意识而埋葬自我的思想。在这首诗中,他通过一组具有讽刺意味的画面展现了一个现代公民在现代城市社会中的生活,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人性丧失的程度。诗中的他没有任何非凡或是特别之处,唯有通过一些事实和数据来记住他,没人真正了解他。诗人在本诗结尾处提出的问题正是本诗的关键。
《无名的公民》与多数奥登的诗一样,以对话形式展开,暗藏了严肃的主题。这篇题词再现了他的墓志铭——一系列数字和字母,“为州府所立”。诗中的他没有家人可以交谈,甚至没有足够关心他的人,能把他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诗中继续说到,统计局发现他是一个没有犯罪纪录的人,“一个官方从未指摘过的人”。所有关于他的报告都表明他是个现代圣徒,因为他“为一个更大的社会服务”。直到战争爆发,他一生都在名字可笑的胡诌汽车公司工作。这个可笑的名字更加突出了他处境的荒谬。他既不“拒绝加入工会”,也从不造反,在社交方面一贯做法正确,从不加入任一阵营。他从不欠债,很受同事欢迎,也喜欢“喝上几杯”。他是个模范社会公民,是现代公民的缩影,一生都过着完全普通的生活。
这位公民每天买份报纸,对报纸上的广告反应“正常”;他买足了保险,且只生过一次病。所有的政府部门都宣称他的生活方式是正确的,既不节衣缩食,也不过度消费。他拥有“现代人必需的”一切。他政治观点正确,结了婚并且生育了五个孩子,连子女的数量都是“正好合适的数字”。他用正确的方式教育他们,而且从不“干预”他们的成长。他总是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但是,重要的问题是:“他自由吗?他幸福吗?”这问题太“可笑”,因为我们无需担心,如果真有什么错了,政府部门会有数据记载的。这正是本诗的讽刺之所在。
本诗抨击了一种观念:一个人存在的概念不过是他所属的经济、商业和意识形态群体的产品。社会逼迫他遵守标准的生活方式,归顺标准的思想,迫使其成为与他人无异的个体。奥登对这样一个丧失人性的社会提出了抗议。在这样的社会里,人沦为一组数据,人们对于个人真实的生活和问题漠不关心。本诗以平淡、平实的风格写成,强调了作者的观点:没有任何事应该是平淡无味的,至少在人际关系中不应该如此。
吉小姐
在这首写于1937年的诗《吉小姐》里,奥登展现了他对人类个体及个人痛苦的极大关注。此外,他还深受弗洛伊德和他的爱欲理论(即性本能理论)的影响。这种性本能如果加以控制则是健康的,倘若受到压制则会是自毁性的。奥登在《吉小姐》这首诗中认为,没有得到性满足的那位老处女,这种未被满足的本能使她患上了癌症。
《吉小姐》是以传统民谣形式创作而成的。本诗由隔行押韵的四行诗节组成,诗歌语言简单易懂。传统民谣式那看似轻快的结构暗含了对她悲惨命运的怜悯。这是一种用喜剧形式处理严肃话题的方式,喜剧形式加深了她境遇的悲剧性。这首诗诚实地表现了人的悲惨遭遇,并且指出了我们社会行为中残忍的元素。
最初出现在读者面前的吉小姐是住在基维顿城83号的一个寂寞而压抑的老处女。“83号”意味着这里至少还有82间这样的房子,它们排列在一起,像盒子一样,突出了她的存在之不重要。诗人似乎想取笑她的长相,采用了贬低她的视角:她的左眼有“轻微的斜视”,因为长相不好看,所以也不自信,“她几乎没有胸”。诗人在这里描绘了社会上的声音——人们轻视和嘲笑她的方式。
吉小姐穿着廉价、粗糙的哔叽布[10]衣服,突显了她的贫穷。正如她耐穿的斜纹羊毛料衣服一样,她艰难地忍受着贫苦的生活。作为一个挣扎着的边缘人,她拥有坚强的外表。她的衣服是她尝试融入大众生活的一种象征,但却令她显得更为突出。诗人提到的紫色和绿色分别象征了皇室的尊贵和妒忌。“后踏板刺耳的刹车声”暗示了她拒绝性快乐态度之坚决,以及她所受压抑程度之深。
吉小姐唯一逃离的出路就是教堂。她为圣阿洛伊斯教堂做些编织活儿,不但获得一些个人收入,同时也是善事一桩。她长期渴求一种归属感,渴望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她渴求爱情,她晚上的失眠暗示了内心的压抑。“抬头看向星光”,她向上天问道:究竟有人在乎她吗?她“每年有一百英镑”,尽管贫穷无奈,却奢望维持讲究的生活。她心中的压抑在一个梦里得到了释放。她梦见了自己唯一接触过的男性,她梦到“她是法国的王后”,牧师邀请她共舞。一场暴风雨席卷了皇宫,她正“骑着自行车穿过玉米田”,而一头长着牧师面孔的公牛对她紧追不舍,带着她性压抑的力量向她进攻。她能感受到他就在她身后,要不是因为“后踏板的刹车声”,她可能就会屈服于他的热情了。她对爱情和陪伴的渴求在这个梦境中得以体现,梦中公牛的意象给她的梦增添了几分喜剧的色彩,同时又埋下了残忍的低语。吉小姐渴望变得重要,并将这种重要性与她唯一认识的一位男性联系起来,然而自己内心的欲望与道德之间的冲突又使得她不得不将这一渴望压抑起来。
诗中冰川期的意象表现了那个时代的精神衰落。吉小姐“将她的衣服扣子一直扣到颈口”也可以看出这一点,这一行为也展现了吉小姐想要表现得谦逊和有礼的心态。在那些爱侣面前,她“扭过头去”,正如爱情对她扭过头去一样。她在生活中的角色是被动的,是一个旁观者。她祈求上帝,“请让她成为一个好女孩”。她想要忽略自己脑海中的冲突,一方面她因狂热的性冲动而动摇,另一方面她又需要上帝的指引,引领她不要误入歧途。
时光在吉小姐的身上飞逝,释放出一波波热情,那种激情足以摧毁她的名誉或者健康。她外表的矜持令她不愿让男医生检查自己的身体,她也不愿在自己的身上花那笔钱,大概是她觉得自己不值得吧。而当医生在晚餐和自己的妻子谈起她的情况时,他的神色毫不关心,没有任何感情,好像他谈论的是一个假想的病例而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奥登在这里运用了一个典型的明喻来形容癌症的影响:“就像躲在暗处的刺客一样,伺机袭击你”。这个明喻以生动而暴力的意象揭示了一切。医生接着说,“无子女的女人”和“退休的男人”会患这种疾病,因为他们需要发泄“创造的欲火”。医生认为这些没有人生使命的人的不快乐已经消极地影响了他们的一生,甚至还影响了他们的身体健康。然而,医生在这里简单而极具迷惑性的评论却揭示了人类社会的冷漠无情。人的集体意识不会被某个人类个体真切的痛苦所影响。
诗中继续叙述到,吉小姐被带到了医院。“一个将死之人”躺在女性病房里,医生在这里向学生们展示她肿瘤的恶化程度,而后“学生们大笑起来”。人性的丧失和对她的不尊重在医院里被放大了。外科医生仅把她视为生长的癌细胞,而不是一个人。
然后她被“推到”了解剖部门,“一群牛津大学的专家们仔细检查了她的膝盖”。就这样,她被敷衍地处理了。她的死不会麻烦任何人,因为她根本没有钱为自己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她竟受到如此无情的对待,好像她承诺把遗体捐献出来做研究也是罪过一件。没有任何医学学生关心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对他们来说她只是一具标本。
在《吉小姐》这首诗中,奥登辛辣地指出了人类社会中人性丧失的程度之深,奥登对诗歌主题看似轻松的表现方式更加突出了诗歌的主题,更进一步地唤起了读者深切的同情。
注释:
[1]本诗参考胡桑译本。
[2]本诗参考查良铮译本。
[3][4]彼得·布鲁盖尔(Bruegel Pieter,约1525-1569)16世纪尼德兰地区最伟大的画家。一生以农村生活作为艺术创作题材,人们称他为“农民的布鲁盖尔”。
[5]本诗参考范倍译本。
[6]纳粹分子所谓的非犹太民族的白种人(尤指北欧日耳曼人)。
[7]本诗参考查良铮译本。
[8]布鲁斯诗歌发源于非裔美国人的口头传统和布鲁斯音乐传统,其典型主题包括挣扎、绝望和性。
[9]本诗参考范倍译本。
[10]哔叽布是一种硬斜纹羊毛料,适合做西装、夹克等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