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缺陷(1961—1962年)(2)
她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乔治·杰克斯。男孩再怎么有吸引力,一个正经的女孩也不该主动去追,但她一到华盛顿就想去找乔治。她很清楚自己见了乔治该说些什么。自从两年前和弗兰克·贝克尔分手以后,乔治是她遇见过的最能让她倾心的男人。如果弗兰克向她求婚她肯定会答应,但弗兰克不想受婚姻的束缚,只想和她上床,她只能选择和弗兰克分道扬镳。当乔治和她一起走回白宫的时候,她以为乔治一定会提出约会,但乔治却没有约她,这让她非常失望。
玛丽亚和两个黑人姑娘租了一套公寓,但和她们毫无共同点。另外两个女孩都做秘书,只对时尚和电影感兴趣。
玛丽亚习惯了被视作异类。大学里很少有黑人姑娘,法学院里更是只有她一根独苗。现在她是白宫里除清洁妇和女厨师之外的唯一黑人女雇员。她从不为此而抱怨:所有人都对她很友善。但她却感到非常孤独。
遇见乔治后的第二天早晨,她正在办公室里研究菲德尔·卡斯特罗最新发表的演讲,从中寻找新闻办公室也许用得上的素材。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有个男人在电话里问她:“想去游泳吗?”
对方的波士顿口音听起来很熟悉,但玛丽亚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你是哪位?”
“我是戴夫。”
打电话来的是总统的私人助理戴夫·鲍尔斯,人们常称他为总统的第一伙伴。玛丽亚和他说过两三次话。戴夫和玛丽亚在白宫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和蔼可亲。
但戴夫的提议却让玛丽亚大吃一惊。“去哪儿游泳啊?”她问。
戴夫笑了:“当然是白宫。”
玛丽亚知道在总统办公室和西翼之间的西走廊有个游泳池。她没见过那个游泳池,但知道游泳池是为罗斯福总统而建的。她听说因为严重的背伤,肯尼迪每天至少要游一次泳。
戴夫说:“我还叫上了别的女孩子。”
一提到游泳,玛丽亚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头发。大多数坐办公室的黑人妇女都戴着假发或头套。白人和黑人都觉得黑人的自然卷和办公室里的气氛格格不入。这天玛丽亚就把头发梳成了蜂巢型,外面套上了一个头套,假发经过处理,模仿了白人妇女顺滑笔直的发质这不是什么秘密:每个看见她的黑人妇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戴夫这样的白种男人不可能注意到这一点。
她怎么能下水游泳呢?如果头发弄湿的话,玛丽亚精心打理的这个发型就全毁了。
玛丽亚非常局促,不知该对戴夫怎么说。但她很快找了个理由。“我没带泳衣。”
“这里有泳衣,”戴夫说,“我正午去接你。”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玛丽亚看了看表,离十二点还有十分钟。
她该怎么办?她可以从容地在浅水区游泳,不把头发弄湿吗?
她意识到自己刚刚没有说在点子上。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们请她去干什么。她还想知道总统届时会不会在场。
她看着邻桌的内莉·福德汉姆。内莉为白宫工作十年了,至今仍未婚。她曾经私下里告诉玛丽亚自己在几年前失恋了。加入白宫以后,内莉给了玛丽亚很大帮助。这时内莉一脸好奇。“‘我没带泳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邀请去总统的游泳池游泳,”玛丽亚说,“我应该过去吗?”
“当然要去!但回来以后一定要把在那儿的所见所闻告诉我。”
玛丽亚压低嗓门说:“他说那里还有几个别的女孩子,你说总统会在那儿吗?”
内莉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才继续说,“杰克·肯尼迪喜欢在漂亮女孩子的簇拥下游泳吗?不喜欢才怪!”
玛丽亚仍然不知道该不该去。这时她想起了拉里·马维尼给自己起的“冰美人”的外号。她觉得受到了侮辱。她才不是什么“冰美人”呢!二十五岁还是个处女,只是因为她还没遇见能真正把身体和灵魂相托付的男人,但她并不古板。
戴夫·鲍尔斯出现在门口:“可以走了吗?”
“噢,来了。”玛丽亚说。
戴夫·鲍尔斯领着玛丽亚经过玫瑰园的边缘走到游泳池门口。另两个女孩同时也到了。她们俩都是白宫的秘书,玛丽亚以前见过她们几次,每次两人都待在一起。戴夫给她们作了介绍:“这是珍妮弗和杰拉尔丁,叫她们珍妮和杰莉就好了。”
女孩们把玛丽亚带进换衣间,挂钩上挂着十来件泳衣。珍妮和杰莉很快把身上的衣物脱下。玛丽亚注意到两个女孩的身材都很棒。她不常见到裸体的白种女孩。珍妮和杰莉虽然都是金发,但阴毛都是深色的,呈现整齐的三角形。玛丽亚很想知道她们是不是用剪刀修整过。她从来没想过要用剪刀修剪阴毛。
换衣间里都是用棉布制成的连体式泳衣。玛丽亚没有选鲜艳的颜色,而是选了件中规中矩的深蓝色。穿上泳衣以后,她随珍妮和杰莉走到泳池边。
三面墙上画着描绘加勒比海风景的油画,画里有棕榈树,也有远航的帆船。另一面墙上挂着镜子,玛丽亚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穿着泳衣的模样。除了屁股大了点,自己不怎么显胖,她心想。深蓝色泳衣和她的深棕色皮肤也非常相衬。
玛丽亚看见游泳池一边的桌子上放着饮料和三明治。她非常紧张,没胃口去吃这些东西。
戴夫坐在游泳池边,裤脚卷起,光脚在池水里滑水。珍妮和杰莉高声说笑,在泳池里玩得不亦乐乎。玛丽亚坐在戴夫对面,把脚试探地伸进了池水。游泳池的水和洗澡水一样温热。
没几分钟,肯尼迪总统出现了,玛丽亚不禁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总统穿着平时穿的黑西装和白衬衫,戴着条非常窄的领带。他站在游泳池边,对姑娘们微笑。玛丽亚闻到总统身上发散出一股可人的柠檬古龙水味。肯尼迪总统问她们:“能让我加入吗?”好像这是她们的泳池,而不是他的。
珍妮说:“当然可以,快下来吧!”见到总统,珍妮和杰莉并不吃惊。玛丽亚推测她们不是第一次和总统一起游泳。
他走进换衣间,换了套蓝色的泳衣。总统身材瘦削,皮肤黝黑,也许是因为经常在海恩尼斯港科德角度假别墅经常荡舟,身材保持得非常好。他坐在游泳池边,然后轻柔地滑入水中。
肯尼迪总统游了几分钟。玛丽亚不知道母亲会怎么说。母亲一定不会同意她和任何一位总统以外的已婚男人一起游泳。但在白宫,在戴夫·鲍尔斯以及珍妮和杰莉面前,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总统游到玛丽亚坐着的地方。“玛丽亚,在新闻办公室工作得怎么样?”他煞有其事地问。
“谢谢你,先生。我的工作很顺利。”
“皮埃尔是个好上司吗?”
“是的,每个人都喜欢他。”
“我也很喜欢他。”
和总统离得这么近,玛丽亚发现他的眼角和嘴角有淡淡的鱼尾纹,红棕色头发之间也夹杂着几许银丝。总统眼睛的颜色没那么蓝,更接近于浅褐色。
总统知道她在观察他,玛丽亚心想。但他并没有介意。也许他习惯被人观察,也许他喜欢被人观察。他笑笑说:“你都在干些什么活?”
“什么活都干。”玛丽亚受宠若惊。也许总统只是礼数周到,但他似乎真的对玛丽亚感兴趣。“大多数时候我为皮埃尔做些调查,今天早晨我梳理了一份卡斯特罗的演讲稿。”
“你比我强多了,他的演讲稿长得看都看不下去。”
玛丽亚笑了,她的脑袋里有个声音在说:总统和我在游泳池一起开菲德尔·卡斯特罗的玩笑!她告诉总统:“皮埃尔有时会让我写新闻稿,这是我最喜欢的工作。”
“叫他让你多写一些,你很擅长写新闻稿。”
“谢谢你,总统先生。我无法向你形容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你来自芝加哥,是吗?”
“是的,先生。”
“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在乔治敦和两个在国务院工作的女生合住在一起。”
“不错,很高兴你能安顿好。我赞赏你至今为止的工作,皮埃尔也一样。”
他转身和珍妮说话,但玛丽亚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她兴奋极了。总统记得她叫什么。他知道她来自芝加哥,对她的评价也很高。他又那么英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飞到月亮上去了。
戴夫看了看表说:“总统,十二点半了。”
玛丽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半个小时。她以为才刚过了两分钟呢!总统走出游泳池,走进更衣室。
三个女孩走出游泳池。“吃个三明治再走。”戴夫说。女孩们走到游泳池边的小桌子旁。玛丽亚想吃点三明治——午餐时间到了——但她的肚子抽紧,似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她喝了一瓶含糖汽水。
戴夫离开了游泳池,女孩们换上了平时她们上班时穿的衣服。玛丽亚往镜子里瞧了瞧。她的头发因为游泳池里的湿气而有点潮,但还好没有弄乱。
她同珍妮和杰莉道了别,然后回到了新闻办公室。桌上放着厚厚一份卫生保健方面的报告。萨林杰给她留了张纸条,让她在一小时内完成两页的摘要。
她看了眼内莉,内莉问她:“游完了吗?那里怎么样?”
玛丽亚想了想,然后说:“还真不好说。”
乔治·杰克斯受命去联邦调查局总部见约瑟夫·乌戈。乌戈这时是联邦调查局局长埃德加·胡佛的私人助理。指令说联邦调查局得到了有关马丁·路德·金的重要情报,乌戈想把这个情报告诉司法部长的助理。
胡佛痛恨马丁·路德·金。联邦调查局没有一名黑人特工。胡佛还痛恨鲍比·肯尼迪。遭胡佛恨的有许多人。
乔治想拒绝。他一点都不想和背叛了民权运动和他个人的混球乌戈说话。乔治胳膊上的伤还时不时隐隐作痛——在那场种族分子引发的暴力事件中,乌戈袖手旁观,一直在抽着烟和警察聊天。
但如果是坏消息,乔治却想第一个知道。也许联邦调查局特工发现了金的婚外情,或者类似的事情。乔治希望有机会阻断不利于民权运动的消息的传播。他不想让丹尼斯·威尔森之流把这件事大肆宣扬。为此,他必须去见乌戈,哪怕受到嘲笑也得去见。
联邦调查局总部在司法部大楼的另一层。乔治在局长套间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里找到了乌戈。乌戈剃着联邦调查局特工的标志性短发,穿着灰色西装和白色尼龙衬衫,系着根淡蓝色的领带。乌戈面前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包薄荷卷烟和一个文件夹。
“你想干什么?”乔治问。
乌戈掩盖不了自己的喜悦,“扑哧”一声笑了。他说:“马丁·路德·金的一个顾问是个共党分子。”
乔治非常吃惊。这个指控能给整个民权运动抹黑。他感到非常忧虑。很难证明哪个人不是共党分子——但事实并不重要:戴上这个帽子就很难翻身。如同中世纪对巫师的指控一样,愚昧无知的大众很容易被这样的指控煽动起来。
“你说的那个顾问是谁?”乔治问乌戈。
乌戈似乎要更新回忆似的看了看文件。“斯坦利·列维森。”他说。
“不像是个黑人名字。”
“是个犹太人。”乌戈从文件夹里拿出张照片,递给乔治。
照片上是一个头发稀疏、戴着超大镜片的白人老头,戴着个蝴蝶型领结。乔治在亚特兰大见过金牧师和与他共事的许多人,却没见过这么个人。“你能确定他在为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工作吗?”
“我没说他为金工作。他是个纽约的律师,还是个成功的生意人。”
“那他怎么称得上是金的‘顾问’呢?”
“他帮金出版书,在阿拉巴马的一起逃税案中为金辩护。他们不常见面,但经常打电话通气。”
乔治坐直身子:“你怎么知道他们经常打电话?”
“我有我的消息源。”乌戈自鸣得意地说。
“你指控金经常打电话给一个纽约律师,从他那里得到纳税和出书方面的建议。”
“重点不是律师,那家伙是个共党分子。”
“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共产党员?”
“我的消息源告诉我的。”
“什么消息源?”
“我不能把线人的身份告诉你。”
“司法部长有权知道。”
“你又不是司法部长。”
“你知道列维森的党员证号码吗?”
“你说什么?”乌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共产党员都有党员证,每个党员证都有编号。列维森的党员证编号是什么?”
乌戈装模作样在文件上找。“我想应该不在这份文件上。”
“看来你无法证明他是个共产党员。”
“我们不需要证据,”乌戈沉不住气了,“我们不准备起诉他。我们只是把怀疑报告给司法部长,这是我们的义务。”
乔治的嗓门升高了。“你们想诋毁金牧师,理由是他求助的律师是共产党人——同时却又提不出任何证据。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你没说错,”乌戈的大言不惭让乔治非常吃惊,“我们的确需要更多证据。所以我们请求监听列维森的电话。”监听请求必须得到司法部长授权。“这份文件是给你的。”乌戈向乔治递出手里的文件。
乔治没有去接。“监听列维森电话的话,你们会听到一些金牧师的电话。”
乌戈耸耸肩。“和共产党人打交道的人就要承担被监听的风险。这有什么问题吗?”
乔治觉得美国这样一个崇尚自由的国度搞窃听绝对有问题,但他没有这样说。“我们都没确定列维森是个共产党人呢!”
“所以我们才要去调查。”
乔治接过文件,站起身,然后推开门。
乌戈说:“胡佛下次见到鲍比肯定会提到这件事,因此别想加以隐瞒。”
乔治的确想过要隐瞒,但这时他却否定了这个想法:“当然不会。”知情不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你会怎么办?”
“我会告诉鲍比,”乔治说,“由他来作决定。”说完他离开了乌戈的小办公室。
乔治坐电梯上了五楼。几位司法部官员刚刚走出鲍比的办公室。乔治往里看了看。和平时一样,鲍比没穿外套,袖子高高卷起,鼻梁上戴了副眼镜。他显然刚结束一个会。乔治看了看表:离开下一个会议之前还有几分钟时间。乔治走进鲍比的办公室。
鲍比热情地和乔治打了声招呼:“乔治,你来了啊,事情办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