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高墙(1961年)(14)
德米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交上了这样的好运,他可以一晚上搂着尼娜厚实的身体了。“她喜欢我!”
“都是短裤的功劳!”瓦伦丁打趣道。
上船以后,他们划船返回游船码头。姑娘们说回去以后她们要先洗个澡。德米卡不知道该如何迅速地打发掉到晚上的这段空白。
回到码头,他们看见码头上站着一位穿黑西装的男人。
德米卡本能地预见到这是位找他的信使。我早该就知道,他遗憾地心想,事情不可能这么顺的。
下了船以后,尼娜看到了码头上穿着西装直流汗的人,“我们不会因为用船的时间过长而被捕吧?”她半开玩笑地说。
德米卡问来人:“你是来找我的吧,我是德米特里·德沃尔金。”
“没错,德米特里·伊里奇同志,”穿黑西装的男人使用德米卡的父名以表尊敬,“我是你的司机,负责送你去机场。”
“什么事这么急?”
司机耸了耸肩。“总书记要你马上回去。”
“我先去拿我的包。”德米卡遗憾地说。
尼娜小声地安慰了他两句,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失落。
汽车把德米卡带到了莫斯科西南的伏努科沃机场,维拉·普莱特纳拿着一个大信封和一张前往格鲁吉亚加盟共和国首府第比利斯的机票正在那等着他。
此时赫鲁晓夫并不在莫斯科,而是在他的别墅,或者可以说是他的第二个家:坐落于黑海之滨度假胜地匹斯达的政府公寓。德米卡要去的正是匹斯达。
此前,德米卡还从来没坐过飞机。
他不是唯一一个假期被缩短的助理。在出发大厅正要打开信封的时候,大夏天仍然穿着件法兰绒衬衫的叶夫根尼·菲利波夫走到他面前。菲利波夫表情很开心,对德米卡来说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的策略失败了。”他心满意足地对德米卡说。
“发生了什么?”
“肯尼迪总统发表了电视演讲。”
打从维也纳峰会以后,肯尼迪连续七个星期没有发声。美国对苏联要和东德签定条约夺取西柏林的威胁一直没作出回复。德米卡觉得肯尼迪太过懦弱,没胆量与赫鲁晓夫正面交锋。“演讲是关于什么的?”
“他告诉美国人民要准备进行战争。”
所以紧急事件就是这个。
登机广播响了。德米卡问菲利波夫:“肯尼迪具体说了些什么?”
“对于柏林,肯尼迪说,‘对柏林的进攻等同于对我们美国的攻击。’演讲稿全文就在你手里的信封里。”
他们登上飞机。德米卡仍旧穿着度假时的短裤。他们乘的是一架图-104喷气客机。客机起飞时德米卡看了看窗外。他知道飞行原理,机翼弯曲的上表面形成气压上的差异,从而把飞机带动起来。但飞机起飞时德米卡仍然觉得这像是魔法。
过了一会,他把视线从机舱外挪开,打开了信封。
菲利波夫没有夸大其词。
肯尼迪不仅仅发出了威胁。他提出要让征兵的数量变成现在的三倍,组织起预备役军人,并把美军的规模扩大到一百万人。他准备建立起一条通往柏林的空中运输线,向欧洲派遣六个师,并准备对华约组织国家进行经济制裁。
他已经把军费预算增加到了三十亿美元以上。
德米卡意识到赫鲁晓夫和谋士们制定的战略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都低估了这位年轻英俊的总统。他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赫鲁晓夫还能做些什么?
他也许会辞去总书记的职位。苏共的前两位总书记都是终身制——列宁和斯大林都是死在任上——但在改革后的苏联,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德米卡读了两遍演讲稿,飞机上剩下的两个小时他一直都在凝神细思。他想到,为了逃脱辞职的命运,赫鲁晓夫只有一个选择:解雇所有顾问和助理,招募新顾问,对苏维埃主席团进行大洗牌,赋予政治上的对手更大的权力。用这些措施证明自己错了,将来会作出更加英明的决策。
无论如何,德米卡在克里姆林宫的短暂里程都到头了。也许自己野心太大了吧,他沮丧地心想。毫无疑问未来等待他的生活不会比现在风光。他很想知道体态丰饶的尼娜在知道他被克里姆林宫逐出之后还会不会和他共度良宵。
客机降落在第比利斯,一架小型的军用飞机把德米卡和菲利波夫专送到黑海岸边的一条飞机跑道上。
外交部的娜塔亚·斯莫特罗夫在跑道边等待他们。海边湿润的气流卷起娜塔亚的头发,使她看上去非常诱人。“普沃克金传来了一条坏消息,”汽车驶离飞机以后娜塔亚说,米哈伊尔·普沃克金是苏联驻东德的大使,“他说移民去西柏林的人越来越多。”
也许是因为没有在娜塔亚之前知道这个消息,菲利波夫似乎有点气恼。“具体的移民数字是多少?”
“每天有近千人。”
德米卡大吃一惊:“每天有近千人吗?”
娜塔亚点点头。“普沃克金说东德政府已经出现了松动,再这样下去,东德政权就要垮了。老百姓很可能会发动起义。”
“看到了吗?”菲利波夫问德米卡,“这就是你们的政策导致的结果。”
德米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沿着岸边公路,娜塔亚把车开到一个森林环绕的海湾,进入一道长长的粉刷墙之间的一扇大铁门。进门以后,德米卡看见修剪整齐的草地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别墅,别墅的二层有个大大的阳台。别墅的边上有个标准游泳池,这是德米卡第一次看到带有游泳池的别墅。
“他在海边。”一个保镖朝别墅的另一边摆了摆头。
德米卡穿过树丛走向铺着鹅卵石的海滩。一个携带着机关枪的士兵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挥手让他过去了。
德米卡在一棵芭蕉树下找到了赫鲁晓夫。这个世界上第二有权的人又矮又胖,头上没有了头发,长得非常丑陋。他穿着一条吊带裤,上身穿着袖子卷起的白色衬衫。他坐在一把藤制的海滩椅上,椅子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水杯和一个玻璃水壶。他似乎在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看到德米卡,赫鲁晓夫问他:“这条短裤是从哪弄来的?”
“我妈妈自己缝的。”
“我也应该弄条这样的短裤穿穿。”
德米卡说出他已经演练过的台词。“总书记同志,我马上就向你辞职。”
赫鲁晓夫无视了他。“在二十年之内,我们就将在军事力量和经济实力上全面超越美国。”赫鲁晓夫似乎在继续正在进行的谈话,“但同时,我们也要考虑一下如何防止霸权主义国家主导全球政治以及遏制社会主义发展的问题。你说说看,我们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德米卡老老实实地说。
“看看这个。”赫鲁晓夫说,“假设我是苏联。”他拿起水壶,把水壶里的水缓慢地倒进水杯,直到水满到杯子的边缘才停了下来。他把水壶递给德米卡。“你代表美国,”他说,“现在,请你把水壶里的水往杯子里倒。”
德米卡照办了。杯子里的水满了出来,水杯底下的白色台布被水浸湿了。
“看到了吗?”赫鲁晓夫像是证实了一个论点似的说,“杯子满了以后,再想倒水就不成了。”
德米卡愣住了。他提出了赫鲁晓夫想要他问的那个问题。“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先生,这个实验代表了什么?”
“这个玻璃杯代表国际政治,冲突双方都想把水倒进去。水一旦满出来以后,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德米卡明白了赫鲁晓夫的意思。“当形势紧张到千钧一发时,双方的任何动作都会导致战争。”
“说得没错。美国人不比我们更想卷入战争。这样一来,如果我们刻意营造紧张局势——把局势渲染到一触即发——美国总统反而一筹莫展了。除了发动战争,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必须什么都不做。”
德米卡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决策。势力较弱的一方也能主导世界形势。“所以现在肯尼迪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的下一举动只能是开战。”
德米卡很想知道这是赫鲁晓夫的长期策略吗?还是形势不妙以后编出的短期预案?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这等应变能力的话赫鲁晓夫也当不上总书记。追究是长期策略还是短期预案没什么太大的意义。“那你准备如何应付柏林存在的危机呢?”他问。
“我们要造一堵墙。”赫鲁晓夫说。
【第九章】
乔治·杰克斯带维雷娜·马昆德去赛马俱乐部吃午饭。实际上,这不是一个俱乐部,而是设在费尔法克斯饭店里的时髦餐厅,肯尼迪家族经常光顾。乔治和维雷娜是餐厅里穿着最考究的一对男女,维雷娜穿着一件条纹棉布制成的格子连衣裙,腰上扎着根红色的宽皮带。乔治穿着件深蓝色的亚麻夹克,戴着条纹领带。尽管穿着得体,侍者还是把他们带到了厨房门边的一张桌子。虽然华盛顿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大都市,但不是没有偏见,乔治尽量不让这种偏见影响到自己。
维雷娜是和父母一起到华盛顿的。这天,白宫方面邀请诸如马昆德家这样知名度高的支持者参加答谢鸡尾酒会——乔治知道,举办鸡尾酒会的另一个目的是让这些人在下一次选举中也站在肯尼迪这边。
维雷娜赞赏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我已经好久没在正经餐馆里吃饭了。”她说,“和华盛顿比起来,亚特兰大简直是一片荒漠。”在父母都是好莱坞明星的维雷娜看来,生活的奢华是应当的。
“你应该搬到华盛顿来住。”乔治看着她那对动人心魄的绿眼睛说。维雷娜身穿的无袖裙正好映衬出她咖啡色的完美皮肤,她很清楚这点。如果维雷娜搬到华盛顿的话,乔治一定会约她的。
乔治想忘了玛丽亚·萨默斯。他目前正在和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当秘书的历史学本科毕业生诺琳·拉蒂默约会。诺琳漂亮可人,是个不错的女孩,但那不管用:乔治老是想着玛丽亚,也许维雷娜可以成为一剂更有效的良药。
自然,他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维雷娜。“在佐治亚待得越久,你和时尚就离得越远。”他说。
“有所失必有所得。”维雷娜说。“我在为马丁·路德·金工作。和肯尼迪相比,金牧师更能推动美国的历史。”
“那是因为金牧师只有民权运动要考虑,总统考虑的事要比他多得多。总统是整个自由世界的捍卫者。现在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柏林上面。”
“这难道不奇怪吗?”维雷娜说。“他去为东德的德国人争取自由和民主,却不给南方黑人自由和民主。”
乔治笑了,维雷娜总是这么好斗。“这无关信仰,”他说,“要看他能从中得到些什么。”
她耸了耸肩。“那你去不去司法部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我去之前,司法部雇佣了九百五十名律师,其中只有十名是黑人。我已经算这种改进的十分之一了。”
“至今为止,你在司法部都做了些什么?”
“司法部对州际商务委员会推行了强硬政策,鲍比要求他们在汽车服务业取消种族隔离设施。”
“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政策比以前的更有效力呢?”
“到现在为止,改变确实不大。”乔治很灰心,但不想把自己的灰心丧气暴露在维雷娜面前。“鲍比的私人团队里有个叫丹尼斯·威尔逊的白人小伙子,他把我视为威胁,一直不让我参加真正重要的会议。”
“他怎么能那样做?你是鲍比·肯尼迪雇佣的——他难道不想让你也参与进其中吗?”
“我需要赢得鲍比的信任。”
“你就是件装饰品,”维雷娜鄙夷地说,“有你在那的话,鲍比就能向人宣称自己在民权问题上参考了黑人的意见。他根本不用听你说了些什么。”
乔治害怕维雷娜也许没说错,但他没承认。“这就要看我了,我会让他听取我的意见的。”
“来亚特兰大吧。”维雷娜说,“金牧师的职位仍然向你开放。”
乔治摇摇头说:“我的事业在这里。”他回忆起了玛丽亚曾经说过的话,他把这句话向维雷娜重复了一遍。“抗议者可以引起巨大的影响,但改变世界格局的终将是各国的政府。”
“不全是如此。”维雷娜说。
走出餐厅,他们在宾馆大堂瞧见了等在那的乔治母亲。乔治约母亲在这见面,没想到母亲一直等在餐厅外面。“为何不进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乔治问她。
杰姬没有理会儿子的问题,而是和维雷娜搭上了话。“我记得我们在哈佛的毕业典礼上曾经见过一面,”她说,“维雷娜,你近来过得怎么样?”她不像平时那么有礼,乔治知道,这是她不太喜欢维雷娜的表现。
乔治把维雷娜送上出租车,吻了吻她的脸颊。“很高兴又见到你。”他说。
送走维雷娜之后,乔治和母亲步行前往司法部大楼。杰姬·杰克斯想看看儿子工作的地方。乔治安排母亲在安静的一天——当鲍比·肯尼迪前往华盛顿城外七八英里的中央调查局总部兰利时,过来参观。
杰姬请了一天的假,她像去教堂似的戴上了帽子和手套。母子俩并肩迈步时,乔治问母亲:“妈妈,你觉得维雷娜怎么样?”
“她很漂亮。”杰姬很快回答道。
“你会欣赏她的政治立场的,”乔治说,“赫鲁晓夫也会。”他在夸大其词,但杰姬和维雷娜确实都是极端自由主义者。“她认为古巴人有权选择社会主义道路。”
“他们的确有权这样做。”杰姬认同这个观点。
“那你不喜欢她什么?”
“我没有不喜欢她。”
“妈妈,男人的直觉不是那么强烈,但我从小就在观察你,我知道你持保留意见时是什么样的。”
杰姬展开笑颜,亲昵地碰了碰儿子的胳膊。“你被她吸引了,这并不奇怪,她是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女孩。我不想说你喜欢的人的坏话,只是……”
“只是什么?”
“和维雷娜结婚可能很辛苦。我有种感觉,她自始至终都把自己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你觉得她很自私,是吗?”
“人人都很自私,我觉得她是被惯坏了。”
乔治点点头,试着把怒气压了下来。杰姬也许是对的。“不必担心,”他说,“她决定留在亚特兰大。”
“也许这对你们俩都好,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幸福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