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书总序
人们经常说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意喻要借助于外力来做成,或是促成某件事情。这样说是引申开来的意思,其实,此话之本义却是古代琢玉工艺的经验之谈。宋儒朱熹引“程子曰:玉之温润,天下之至美也;石之粗厉,天下之至恶也。然两玉相磨,不可以成器,以石磨之,然后玉之为器,得以成焉”。就把如此说法的来龙去脉铺陈得清清楚楚。
我们的这套丛书,借用出自工艺经验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句子,来说明编辑的意图,似乎是更有意思的。
中国的工艺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成就,国人谈论起来总是如数家珍。从远古的石器说起,历数制陶、髹漆、青铜、琢玉、烧瓷和金银器具、红木家具、文房四宝,乃至宫殿庙堂、宗祠宅居,以及各种富有情趣的民间工艺品。有些感受和研究的,还会细述工艺制作过程中的精微之处,以及历代使用器物的不同规范和名堂。这样的谈论至今依然能够在多个场合听到,而在历朝先贤笔记著述中的相关知识和常识的记录,虽然不如《考工记》、《齐民要术》和《天工开物》那么专业和集中,亦非一星半点都没有,只是多以猎奇的心态为之,零零碎碎,不成体统。
事实上,由中国原始造物艺术延续而来的工艺文化,从其伊始便与人们的社会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具体的器物所体现的技艺与尺度构成的物与物、人与物关系的和谐空间,不断地规范和调整着人们社会生活的行为方式和思维方式,却又因之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伴而显得平凡,人们对生活里的器物及其相关知识非常之熟悉,到了熟视无睹的程度,中国民间的知识体系就是在这样的物质性的社会生活基础之上逐渐累积构筑起来的,并且,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运用而得到反复印证的博大精深的系统知识。尤其是内中所蕴含着的关于宇宙、自然、环境、材料、技艺、造型、利用、传承等的认识和实践的智慧,将会在当今建设和谐社会的科学发展进程中起到积极而又重大的作用。
近百年来,中国的学人们在汲取人类文明成就的同时,奋发努力,已经在许多领域逐步建立起现代中国学术的基本框架体系。特别是半个多世纪以来,一大批富有中国特色的学科因其理论建树之成绩而为世界各国的学者所注目。然而,由于认识的局限以及其他方面的种种原因,致使中国各领域的学科发展处于极不平衡的态势。长期以来,作为中国传统物质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工艺美术理论及其文化研究始终在一定的水平上徘徊,其发展进程远远落后于现代中国学术的大多数学科。如此,与中国世代累积的工艺文化成果及其历史地位极不相称,内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从历史上看,文人士子对于传统物质文化及其研究多不屑一顾,他们依照中国古代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之说行事,崇“上”而鄙“下”,能够心平气和地“坐而论道”,却不愿意以正眼看待器物以及制作器物的工匠,这样的意识作为文人的传统一直影响到近代。在20世纪50年代,工艺美术理论及其文化研究虽然被行政命令划归美术领域,却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并且长期处于观念性的排异反应之中。在当时,美术界流行的是所谓“聪明的人去画油画,油画不行了改国画,国画画不好了刻版画,版画刻不出来搞装潢,装潢搞不好了学染织,染织也学不好了就去做史论”。如此说来,从事美术(或工艺美术)史论的研究竟是最末一等的营生。这样的话语让现代的人们感到滑稽和无法理解,但却是事实,由其造成的恶劣影响亦在客观上阻碍了中国的工艺美术理论及其文化研究的前进步伐。
而今,要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工艺文化理论体系,条件已日趋成熟。经过中国几代学人的努力,无论是历代文献资料的系统梳理,还是历史实物资料的个案研究,都已经有了很多的成绩,而在取得这些成绩过程中所累积的经验和教训,更是弥足珍贵的财富。但是,我们也必须清醒地认识到,长期形成的学术信息的不对称和研究方法的落伍,直接导致了中国工艺文化理论体系的建设裹足不前;而对国际上相关学科的发展状况的认识之朦胧,亦将会使建设中的工艺文化理论之“中国特色”失去参照物。鉴于此,我们编辑了这套丛书,希望能够在学术的多个层面对当代中国的工艺文化理论建设有所帮助和促进,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当然,外国的理论是在外国的土地上产生出来的,若是直接拿来在中国使用,就有可能会“水土不服”,这样的教训已经有了许多。作为中国传统物质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工艺文化理论体系,只有建立在中国人的工作基础之上,才会具有中国特色,才能在实践中解决中国的问题。这也是我们的期望之所在。
柳宗悦(1889—19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