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筚路蓝缕(1939—1943)(3)
老年人中年人忙着挽救人心,改良社会,青年人反而不闻不问,只顾躲在幽静的角落里做诗,这现象现在看来不免新奇,其实正是旧中国传统社会制度下的正常状态。不像前两种人,或已“成名”,或已通籍,在权位上有说话做事的机会和责任,这般没功名,没宦籍的青年人,在地位上职业上可说尚在“未成年”时期,种种对国家社会的崇高责任是落不到他们肩上的。……有抱负也好,没有也好,一个读书人生在那时代,总得做诗。做诗才有希望爬过第一层进身的阶梯。(《闻一多年谱长编》第605页)
贺麟曾任西南联大哲学心理学系代主任。他精研黑格尔哲学,其授课内容兼有中国哲学史和西方哲学史的基本框架与学说。他非常重视启发学生自己读书研究、多思考,规定学生按时提交心得报告。1941年,他发表《论人的使命》一文说——
个人的使命,就是个人的终身事业或终身工作。这种终身工作,一方面是自己自由考察、自己选择、自己担负起来的工作。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时代所赋予的,师友或知己所提醒的使命。……这种完成个人使命的终身工作,是有决定性的……它是有公共性的,不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公众的事业,是国家时代所赋予的;……不是见异思迁,一曝十寒,随便可以变更放弃的……有了这种终身工作,人才可以忠于其使命,不会中途变节……不为自己打算,继续努力,老而不衰,并且即使自己死后,这种工作,必然有人继续努力,发扬光大。……一个人要认真生活,认真做人,就需要有自觉的正大的使命,这样生活才有意义与价值。(《文化与人生》第85—86页)
1941年9月19日,张申府在《新华日报》发表文章,题为《“九一八”十周年》。他要借这个“整数的周年纪念”说些提神、提气的话——
今年是“九一八”十周年。也是中华民国建国三十周年。
……
我觉着,当这个我们最大的国耻以及国庆都正在整数的周年纪念的时候,很可以发动各方面,对十年或三十年来,国家社会各方面的情况,切实周密地作一番检讨。……不管好的歹的,丑的美的,全部都披露出来,只会表示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已经变得壮健了,我们的过错也如日月之蚀了,谅也无什么妨碍。……在此世界大通的时候,我们的是是非非,就令自己不说,也不见得他人不晓。
我们本是一个大国。大丈夫堂堂正正,磊磊落落,所作所为,是则是,非则非,成则成,败则败,好则好,歹则歹,坦坦白白,一起发表出来,在这个民族日趋于自觉的时际,只有可以互励,只有好处,而不会更坏。(《张申府文集》第一卷第387—388页)
这里,应该留一个长长的省略号。
阅读视野欠开阔,手边史料无多,暂时只有如上文字。
如能有个活动,热心盟员一起寻找前辈的“1941之声”,一定洋洋大观,美不胜收。
那一天,中共说——
倾听民盟前辈1941年的心声时,亦可听到中国共产党为民盟成立发出的声音。
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宣告成立后,1941年10月28日,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发表社论《民主运动的生力军》。
摘要如下——
最近曾琦、张君劢、梁漱溟、章伯钧、张澜先生等组织了民主政团同盟。双十节他们发布了纲领,其中强调指出抗战到底,加强团结,保障人权,结束党治,革新内政的必要。这是抗战期间我国民主运动中的一个新的推动。民主运动得此推动,将有更大的发展,开辟更好的前途。
有人说,我们已经有民主了。我们所处的是民国时代。我们今天抗战,是反对法西斯侵略者,反对民主的敌人,这更增加我们的民主。同时,国际人士也把我们列入民主阵线内,甚至说我们是亚洲的唯一民主国家。这样,还需要有民主运动么?还需要为争取民主而作不懈的努力么?
应当指出民主运动的要求,是完全合乎时势需要和人民愿望的,诚如民主政团同盟的宣言中所说,这几年来,“国事入后,转不如初”。抗战初期,国内确有蓬勃焕发气象,然昙花一现,而今不在矣。当时国民党通过了抗战建国纲领,政府也召集了国民参政会,全国耳目,为之一新,民主曙光,昭然在望。现在时间过去了数年,回首昔日,不禁感慨万端。抗战建国纲领还待实行,参政会的作用还需发挥。全国人民热烈参加的宪政运动已经偃旗息鼓。甚至人身保障,学术自由,都有待于重新争取。但抗战已经进到第五个年头。而国际上民主与法西斯两集团之斗争,空前尖锐,世界局势,正在日趋分明。这正是我国革新自己急起直追的时候了。
……
蒋委员长在国民党八中全会上曾指出:“从我们中央到党务、政治、军事、经济各种事业,都没有新的精神,缺乏新的新力,我以为这是绝大危机,值得我们惊心动魄。”这是实话。这是国内政治的真实情形。这不仅是一党的危机,而且也是全国的危机。……
目前推行民主政治,主要关键在于结束一党治国。民主政团同盟纲领,对此亦特别加以注意。因为此问题一日不解决,则国事势必包揽于一党之手,才智之士,从无引进,良好建议,不能实行,而所谓民主,无论搬出何种花样,只是空有其名而已。惟有结束党治之后,全国人材,方能悉力从公,施展其抱负,而各党各派人士亦得彼此观摩,相互砥砺,共求进步,发挥政治上最大的效果。
有人说,国民党有功民国,不可结束党治,使之削弱。不知国民党今日之弱点,都是在独揽政权之下形成的,当其他党派起来竞争时,国民党只有更加奋勉,添加新血液,振起新精神,日趋进步。因此结束党治,不会使国民党削弱,只会使它加强起来。
……事实证明,在民主政治下,一切民众不仅知道保护自己的利益,而且能够迅速提高文化,学会管理政事。……事实证明,当各阶级、各党派人士的意见皆有发表机会,其利益都可获得保障时,不仅不会增加纠纷,而且和衷共济之心日增,统一团结之业日固。……
民主政治是中国革命历史的要求之一。辛亥革命以后,三十年来,国内一切政治运动,都是围绕着两个核心,一是民族独立,一是民主政治。这是全国人民之需要。民主政团同盟的奋斗,是有其社会基础的。一切进步的运动都要遇到阻碍,都要在荆棘丛中打开自己的道路。但历史前进的车轮,是任何力量都不能停止的。
愿参加民主政团同盟的各党派,在民主大旗下,更进一步的努力,愿其所负使命得迅速实现,以促进抗战胜利之到来,民主政治之真正实施。
这篇社论被收入《中国民主同盟历史文献(1941—1949)》一书,作为民盟成立宣言的附录。
平时可以看到的史料中,说到民盟创立前后,极少提及曾琦的名字。包括秉笔直书的梁漱溟回忆录,亦如此。不知中共中央机关报的社论为什么特意说他,并且放在民盟创始人第一位。如此做法,总不至于没有依据。
很希望有机会看到中共相关史料档案,依据或在其中?
中国需要真正民主政治
1941年11月,张澜在二届二次国民参政会上提出《实现民主以加强抗战力量、树立建国基础案》,要求国民党政府在最短时期内结束训政,实行宪政。
这份提案内容充实、词锋尖锐,蒋介石看得怒火中烧,拍案大叫“把我当宣统了”,并禁止会议讨论该提案。
张澜对蒋介石的蛮横独裁十分愤慨,据说“与其面对面争辩了两个多小时,并干脆将提案油印散发。之后,为表抗议,张澜拒绝出席参政会近两年之久”。
到了1943年,张群拜访张澜,问他不出席参政会的理由。
张澜说:“第一,参政会不够一个民意机关,各党各派及无党派的人数太少;第二,我的提案政府不采纳,甚至不许提出讨论,我还开什么会呢?”
1943年9月,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前夕,张群受蒋介石之命一再敦请张澜出席,并转告张澜:蒋介石以后一定重视他的意见。张澜遂重新回到国民参政会。
1943年9月,为了转移民众视线,蒋介石再次邀请张澜等人讨论宪政问题,又挂起“宪政”的招牌。张澜直言告蒋:应立即结束训政,还政于民。
9月18日,三届二次国民参政会开幕。蒋介石在大会上说:“训政还是需要的,昨天,张表老不就‘训’了我一顿吗?”就在这一天,张澜发表《中国需要真正民主政治》,对民主、党治的本质内涵和国民党一党专制的弊端作出深入分析、大胆揭露,深刻阐述了结束党治、实行民主的迫切性和必要性,驳斥了国民党拖延实行民主的种种谬论,特别指出国民党以训政为借口,其实质就是“永远维持专制体制,独裁权力,而供野心者之利用”,并提出赶紧实行民主政治、从速施行宪政的具体主张。这篇文章对民主、党治的分析十分精辟,对国民党一党专制的抨击切中要害,被国民党当局禁止发表。蒋介石还警告张澜“不要上共产党的当”。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篇文章由张澜在成都大学的学生秘密石印成册,在社会上散发。重庆、成都、延安、昆明、广州等十几个城市里,该文风行一时,民众争相传阅。
《中国需要真正民主政治》一文分五个部分,小标题分别为:
一、近代民主政治的消长;
二、什么叫民主政治;
三、什么叫党治;
四、训政与宪政;
五、中国今天需要从速实行真正民主政治。
张澜在文末特意注明:“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九·一八’十二周年纪念日”。
1944年2月21日,延安《解放日报》对这篇文章作了专题报道。
《解放日报》的报道,基本上是把张澜文章的要点复述了一遍。其中,对第三部分的复述文字最长——
在第三章中,著者对于党治作了猛力的抨击。他说:党治并不是政党政治,它是不愿意有多党存在,而且是否认多党存在的。它是某一党获得政权之后就高唱“以党治国”,实行一党专政,视国家为一党之私有,于是把国家的官吏、军队和警察,把国家的青年大中小学生,加以利诱、威胁,变而为党的青年大中小学生。因此机关有党部,警察有党部,学校有党部,于是“党化”这一名词在国内到处可以听到。党权与国权同时使用,而且党权竟高于国权,如法西斯主义各国都是把主权在民的民治一变而为主权在党的党治,甚至是唱无党则无国家之论。这样党治便自然的变为独裁政治。到了独裁政治,它有两种不可避免的弊害:第一,凡是要实行独裁政治的人,必先由其党徒把他的知识才能、言语和行动崇奉成唯一不可企及,尤其不可侵犯之人。结果政令则纷扰而不知改良,官吏则贪污虚伪而不知惩止。第二,独裁者必然为多敌之人,为防止异己,他的办法则是组成一群由独裁者私人直接指挥的特务人员……增加了政治上的黑暗。
第一个地方组织
依据一般说法和史料,民盟的第一个地方组织,是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昆明支部。
《云南民盟大事记(1941—2012)》的相关记载是——
1942年“冬,民主政团同盟派中央执行委员、宣传部长罗隆基来昆明建立地方组织。罗隆基到昆明后,即会同在西南联合大学和云南大学担任教授的盟员潘光旦、潘大逵,积极进行筹备工作”。
1943年“5月5日,中国民主政团同盟的第一个地方组织‘中国民主政团同盟昆明支部’在昆明北门街唐家花园成立。支部成员为罗隆基、周新民、潘光旦、潘大逵、唐筱蓂。罗隆基担任负责人,周新民任组织委员,潘大逵任宣传委员,潘光旦负责总务,杨怡士任秘书”。
后来,根据形势和组织发展需要,昆明支部改组为云南省支部。
《风雨九十年——潘大逵回忆录》中有一条编者注,说:“1944年10月1日,民盟昆明支部召开盟员大会,决定将昆明支部改为云南省支部,选举罗隆基、周新民、楚图南、费孝通、潘光旦、潘大逵、闻一多、李公朴、吴晗为委员,罗隆基为主任委员,周新民为组织委员,潘大逵为宣传委员,吴晗为青年委员。”
在民盟历史上,这些史实值得关注。
对了解和理解民盟历史,这些史实的时代背景更值得留意。
潘大逵,1902年出生,1920年就读于清华大学。1925年入美国斯坦福大学,被选为该校中国留学生会主席。1926年被选为美国西部中国留学生会主席。1927年入哥伦比亚大学,被选为哥大中国留学生会主席。1929年完成学位论文《1911年以来中国宪法之制订》。1931年著《欧美各国宪法史》。1933年著《中国宪法史纲要》。1937年,为营救“七君子”出狱,与宋庆龄、胡愈之等十六人签名发起“救国入狱运动”……由此可以设想,这样的民盟前辈享寿九十,该经历、见证多少历史风云。其回忆录自然值得抽时间读一读。
潘大逵在其回忆录里记录民盟地方组织成立的时代背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