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8世纪景瓷对欧洲饮食文化的影响

詹嘉

15世纪以前，由于海上交通航程遥远，台风、海啸等自然灾害难以预测，触礁、沉没等意外事故难以控制，景德镇陶瓷（以下简称景瓷）输入欧洲非常稀少，只有皇家、贵族、巨商、教会才能享有，绝大多数平民只能从文学和艺术作品中欣赏，故景瓷在人们心目中享有尊崇的地位。15世纪以后，景德镇作为中国乃至世界的制瓷中心，其青花、五彩、粉彩、珐琅彩、颜色釉等饮食器皿，由海上陶瓷之路远销欧洲，广泛影响了各阶层的饮食文化。学界普遍认为，15—18世纪是欧洲饮食文化剧变的时期，其论据主要是外来食品改变了饮食结构，而往往忽略了从中国进口的饮食器具，殊不知没有景瓷的大量输入，其面包、肉食等基本上还是放置于陶质的盘碗中，用手或刀叉直接送进嘴里，更不用说外来的茶、咖啡、巧克力了，所以，景德镇制造的瓷质饮食器具，改变了欧洲人的饮食方式。民以食为天，餐饮是生存的根本，品饮是生活的追求，从餐饮到品饮不仅标志着生活品质的提高，而且意味着饮食器具品质的提高。销往欧洲的景瓷经历了由餐具到茶具、酒具，再到咖啡具、巧克力具，贸易由采购发展到定制，品种由单一发展到成套，造型由中式发展到欧式。据此，文章探讨景瓷不同的造型功能，由中国的一器多用转变为西方的多器一用，由生存提高到生活，提升了欧洲饮食文化，以及欧洲饮食习惯对景瓷生产的影响。

一 景德镇饮食器皿的非饮食功能

大航海时代，葡萄牙使团率先与中国通商，其使团的通事火者亚三“乃江西浮梁县（景德镇）人也”。英国、荷兰等国紧随其后，与中国进行贸易，景德镇销往欧洲的日常饮食器具，因其材质精良、工艺精湛、造型精致、装饰精美，且特别稀缺，所以只有重要的场合，皇家、贵族、巨商、教会才会使用，平时往往是作为珍品陈设，供人们欣赏玩味，改变了景德镇饮食器具的使用功能，凸显了其审美功能。

（一）作为王公贵族专用品，象征权力财富

大航海以前，欧洲获取景瓷渠道主要是中介贸易、使节交往、十字军东征，景瓷主要通过阿拉伯国家转运，数量极少，价格甚至超过黄金。埃及国王于1447年向法国查理七世、1487年向意大利美第奇王、1490年向威尼斯总督分别赠送了精致的景瓷。大航海以后，中欧开始直接贸易，1499年，航海家达·迦马敬献给葡萄牙国王曼奴埃尔“一个装有50袋麝香的瓷罐，6只像大口酒杯一样大的瓷碗，6只深腹的瓷壶”。1521年，葡萄牙国王曼诺尔一世委托商人定制景德镇青花壶徽章瓷，受此影响葡萄牙中产阶级家庭最早普及瓷器。16世纪末期，意大利最先用瓷器代替银器。17世纪以后，景瓷逐渐大量销往欧洲，成为公侯伯爵生活的必需品，客厅里、餐桌上，都以此摆设夸耀豪华富贵，皇家贵族出现了居家无一景瓷则不为风雅的潮流，王侯竞相搜集。1604年，英王詹姆斯一世专程到阿姆斯特丹购买瓷器，法王亨利四世从阿姆斯特丹购买了一整套精美的晚宴用瓷。1607年，法国王太子用瓷碗喝肉汤，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景德镇饮食器具刚进入欧洲，因为极其罕见，即使是王公贵族，也没有人舍得当饮食器具，而是作为贵重的物品加以珍藏，只有隆重的宴会才拿出来炫耀自己的财富和地位。

（二）神话传说和艺术创作，赋予其正义神圣的品格

景德镇饮食器传入欧洲被赋予超自然的魔力，人们以为用它吃饭喝水可以健身强体，甚至以为青花和毒药相遇，会立刻变黑，具有防毒功能；瓷器碾成粉末不仅可以治疗牙病，而且可以止住鼻血。1402年的《论世界的知识》记载：“贵族用这些容器吃饭或喝水，无论盛什么，……它都能吸收所有杂质，甚至毒素，并使之彻底纯化。”1532年，弗洛里蒙·罗伯特说：“如果商人在华瓷中放毒药去害人，它就立刻碎成小片，不会让阴谋得逞。”意大利著名画家安德雷亚·曼泰尼亚的画作《博士来拜》诞生于1497—1500年，画中用油彩细腻地描绘了一位老僧将盛满金币的青花瓷小杯敬奉给耶稣和圣母，表达了人们虔诚的敬意。画中青花瓷杯形似成化压手杯，缠枝青花清晰灵动，口沿外撇圆润，是明代经典的酒杯（见图1）。乔·凡尼·贝利尼的《诸神的盛宴》绘于1514年，这位威尼斯文艺复兴的美术大师，以古代神话为题材，表现众神宴聚林泉的情景，其中突出描绘了三只作为“圣器”的瓷钵（见图2）。朱龙华先生根据三只瓷钵的造型、釉色、纹饰，考证其是宣德到成化年间的器物，专供超凡脱俗的众神享用，而非尘世俗人的消费品。I．斯普里格斯的《西方绘画里的东方瓷器》认为景瓷成为人们财富的象征，清新的釉色与华丽的衣饰相配，彰显了主人的修养和品位，展示了主人纵情奢华的享乐。17世纪，素有海上马车夫之称的荷兰常在阿姆斯特丹举行拍卖会，珠光宝气的贵妇被典雅的景德镇青花瓷震惊，甚至不敢伸手抚摸，因为温润纯洁的青花神圣不可亵渎。

二 景德镇饮食器皿对欧洲餐饮文化的影响

欧洲餐饮文化随着食物和器具的增加而逐渐讲究，早期食物和器具分配的等级和消费数量有关，但和消费质量无关；晚期食物分配的等级不仅和数量有关，而且和质量有关。新航路开辟以后，景瓷源源不断地输入欧洲，以其完备的功能、完美的造型，改变了欧洲人的烹调方法、餐饮方式、食品口味，使甜点与辛辣食品和谐统一，所谓美其食不如美其器，道出了器具愉悦人情的重要性。因此，景瓷快速地进入厨房和餐厅，成为理想的烹饪器具及盛装食物和调味品的器皿，不仅改变了人们的餐饮习惯，而且提高了人们的健康水平。

（一）优良的材质提高了人们健康水平

16世纪以前，由于卫生条件很差，公共浴池设施简陋，欧洲时常爆发黑死病，再加上医疗技术落后，人们得不到及时救治，死亡率很高，农村为25%—35%，城市为30%—40%，而出生率仅为35%—45%。而造成非正常死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劣质餐饮具诱发食物霉变。欧洲的饮食器具，以陶器、木竹为主，玻璃、金属器具少见，瓷器更是罕见，只有王室、贵族、富豪才能使用金银餐饮具，绝大多数人使用木竹和陶质的餐饮具。陶器餐具制作简易，但粗糙厚重，不便取拿洗刷；木竹餐具经济实惠，但易霉变污染，不易清洗；玻璃餐具清洁卫生，但导热快且易碎；铜制餐具华丽气派，但铜锈使人恶心且易中毒；金银餐具高贵典雅，但材料稀缺难以普及，且不宜长时间盛放盐、醋、酱油，易发生化学反应。由于天气干湿冷热多变，食物和调料繁杂，木竹和陶质餐饮具或不能保温，或不能散热，或不易清洗，病菌容易黏附和繁殖，导致食物霉变，诱发疾病。

景瓷作为华瓷的代表，其使用功能、卫生保健，比陶器、竹木、玻璃、金属器具更有优势，所以，西式餐具除刀叉用金属制造以外，其他大都用瓷质器具。景瓷表面光滑，耐酸、耐碱、耐高温，气孔率小、吸水率低，密封性能好，病菌难以黏附和繁殖，和食物接触不起化学作用，而且容易擦洗，具备其他材料不可比拟的优越性，非常适合盛装食品。17世纪以后，欧洲各国的东印度公司大量输入，景瓷取代了竹木和陶质器具，保证了食物和餐具的卫生洁净，改进了人们的饮食习惯，使食品更加卫生、进食更加合理。死亡率普遍下降，除了医疗技术的提高、公共卫生的改善，景瓷餐饮器具的普及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二）成套地使用改进了人们的餐饮方式

新航路开辟后，欧洲人把输入的胡椒、肉桂、丁香等制成调味品，与各种肉类原料搭配，烹制新式食品。一时间“菜肴完全消失在调料里了，食物本身已经无足轻重，它成了稀奇古怪调料的附庸。在特别制作的食谱上，调料甚至从菜肴里分离出来”。“当时的人们享用胡椒、桂皮、豆蔻花，就像今天的人们享用一餐美味、一瓶雪利酒、一杯咖啡。调料不仅供人食用，也供人饮用。”食物和饮品装在各种景瓷容器中，供人们随时添加，可见瓷器种类之繁多。

欧洲人认为独自进餐有失礼仪，把进餐看成群体活动，大多是亲戚朋友一起用膳。13世纪，英国林肯郡主教罗伯特·格罗塞特斯特就曾建议英王颁令，禁止个人离开会堂进食，也不能在私人房间里吃饭，否则就表示不尊敬主人和女士。盛宴几乎由男士专享，只有最尊贵的宾客可以携眷出席，家庭主妇往往与随从一起吃饭。富人用膳上每道菜前，佣人会向客人递上浅水盘和毛巾，让人抹手。因为人们进食都用手指，所以以进食时使用手指的多少区别身份，平民五指齐下，贵族娇柔地只用三指，无名指和小指不能沾到食物；贵族用毛巾擦手，平民则用桌布或衣服擦手。实际上无论刀、叉、匙，还是盘、碟、碗，都是手功能的延伸，盘子代表整个手掌，叉子则代表了所有手指。

受法国波旁王朝王室的影响，欧洲人视饮食为艺术，以宫廷为中心、以豪华宴会为标志，社交活动日益频繁。上流社会饮食讲究排场，精制的景瓷显示了皇家的威严、贵族的奢华、商人的富有，餐饮器具由简变繁，包括锅、盆、盘、碟、盅、碗、杯、瓶、壶等，便于专人传递；宴会还有瓷质的烛台、痰盂，配套使用，功能齐全。“最贵重的沙拉、水果及果酱，不用瓷器盛着就什么也不是了……教皇、国王、君主、公爵、侯爵都遵循这个习惯。”平民因无力购买瓷质盘碟，餐具相当简陋，菜肴放在炖锅或大盘内，置于台上，各人再以勺子或徒手抓取，放在碟上吃。贫民很少用餐碟，往往用刀分割食物，直接放进嘴里，刀也是数人共用，只有地位较高，或与主人熟稔者，才独自使用。17世纪下半叶，景瓷自上而下进入平民家庭，流行于人们的餐饮行为中，餐桌中央用大瓷盘盛放佳肴，周边用小瓷罐盛放佐料，外围摆放瓷质高足杯。景瓷餐饮器具或华丽高贵，或淡雅朴实，仅盘碟碗匙就有大小深浅之分，特别是盘还有凹平之分，根据食物的大小、软硬、干湿、稠稀、咸淡、甜酸选用，便于夹取盛放食物（见图3）。

（三）大小皆宜的造型影响了人们的饮酒习惯

欧洲的饮酒历史悠久，有烈酒、啤酒、果酒，烈酒要小口抿，故酒杯小；啤酒、果酒要大口喝，故酒杯大。正餐和宴会往往需要饮酒助兴，以利于交流感情。随着财富的积累，欧洲人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崇尚占有和攫取，生活由简朴转向奢侈，饮酒成为标志：“夫妇共食一餐，尚未使用木凳，一家只有一两件饮用器皿。晚餐由一个男孩或仆人手持火把照明，油灯、蜡烛不常见。……男人和女人的生活方式原始而质朴，他们很少或根本不穿金戴银，饮食也很粗糙……如今，节俭已变成铺张。……人们饮外国酒，几乎每个人都是酒鬼，宴会很奢华。”葡萄酒主要是上层社会的饮品，啤酒是下层社会的饮品，就餐时往往饮用，故销量都很大。人们认为葡萄酒是高级饮料，具有营养价值，利于血液循环，对肠胃有益。受阿拉伯医学影响，人们认为啤酒有害身体，会导致口臭、蛀牙，但有利尿作用，使皮肤显得更白更滑，所以也相当普遍，除了平民，贵族也会饮用啤酒。

欧洲葡萄酒和啤酒的器具比较简单，主要是杯子，其次是罐子。葡萄酒杯一般是玻璃制品，小巧精致；啤酒杯一般是陶制品，硕大粗糙。而景德镇瓷质酒具，一是小巧玲珑的高足杯，类似利口杯；二是平底较大的酒杯，类似岩石杯；三是丰满硕大的酒杯，类似马克杯。第一种可以饮用烈酒，容量小便于控制；第二种可以饮用葡萄酒，口沿开敞便于品味；第三种可以饮用啤酒，容量大，便于豪饮。为了满足人们的饮酒需求，欧洲各国的东印度公司竞相到中国大量订制，宴饮由佳肴、美酒、景瓷巧妙地搭配，以烘托食品的色香味，增添情调、营造氛围，使饮酒的气氛更加温馨融洽。

三 景德镇饮食器皿提升了欧洲的品饮文化

中国的茶叶、埃塞俄比亚的咖啡、墨西哥的巧克力，随着商业贸易陆续传入并风靡欧洲，相对而言，俄国、荷兰、英国喜爱饮茶，法国、意大利钟情于咖啡，巧克力流行的国界则比较模糊。茶、咖啡、巧克力，属于非酒精热饮品，能使人清醒、理智、节制，并逐渐削弱了传统酒精饮品的地位，改变了酒池肉林的陋习，故欧洲各国急需饮用茶、咖啡、巧克力的器具。器具需要和茶、咖啡、巧克力的色彩，以及液态容积的型体相得益彰。景瓷品饮器皿致密度高、光洁度好、造型灵巧，规整、洁净、优美，不仅具有单件的美，而且具有组合的美，把玩触摸可使人感到愉悦，能产生美感，刺激食欲，为品饮过程增添情趣。

（一）瓷质茶具对茶文化的影响

布罗代尔认为，茶传入欧洲必须具备四个要素，即茶叶、瓷质茶壶、茶杯和饮茶的嗜好，缺一不可，否则，茶就无法体现东方饮品的神韵，故西方文学作品中不断出现茶仪、茶礼、茶会、茶俗，连小费也叫“给茶钱”。161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最早把中国茶叶运到阿姆斯特丹，作为药材或奢侈品由药房销售，价格极其昂贵。法国的勒梅里获取中国茶叶后，用它治好了路易十四的头痛病，大主教玛萨琳也因饮茶治愈了痛风病。17世纪30年代，茶叶由荷兰传入英国，在咖啡馆出售，因为茶叶非常珍贵稀少，人们只能在店里品尝。1660年，咖啡馆老板托马斯·加尔韦分析：茶是一种兴奋剂，能解除头痛和头昏，安神补脑、增强记忆，具有利尿清肝、解毒化痰、消食健胃、增进食欲的功效。1662年，茶从药物变成饮料，葡萄牙公主凯瑟琳嫁给查理二世，不仅带来了嫁妆瓷器，还把饮茶习惯带进了宫廷。

从王公贵族到平民百姓，大都争相购买中国茶具，简单的茶具包括茶叶罐、茶壶、茶杯、茶托等，复杂的茶具包括茶叶罐、茶壶、茶杯、茶托、水壶、茶碗、糖罐、奶盅、奶壶等，甚至茶几，配上银质茶匙、茶刀，既有中国文化色彩，又有欧洲古典气息。除了茶杯外，欧洲人对茶具配套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茶叶罐、糖碟的需求量大幅增长，以茶道为中心，其茶具工艺、沏茶方法、饮茶风俗，闪耀着中国文化的光辉。荷兰“用不同的中国青花瓷杯……女人举办饮茶派对，成为她们社交和炫耀她们拥有瓷器的机会。因为瓷器是这么美丽轻薄，能够吸引眼睛的注意”。英式下午茶非常讲究茶桌、食具、茶具、点心的摆饰，茶具包括茶壶、茶杯、茶碗、茶碟、茶盘、糖罐、奶盅瓶、点心盘、茶匙、茶刀、叉子和餐巾等。如英国的早餐由牛肉片、黄油面包和麦酒组成，后喝茶取代麦酒，与啤酒、葡萄酒并行。英式茶壶通常呈广腹的球形，以便茶叶舒展，壶耳高于壶口，壶嘴尖略下削外斜，可以倒尽壶中的茶。茶壶容量为4—6杯，适合一般家庭或三五好友围坐共饮，贵妇习惯用拇指和食指，将精致瓷杯捏在手里，动作雅致，表情松弛，温润的茶水令人浑身妥帖，精神得到微妙的满足。欧洲人通常在红茶中加入牛奶、蔗糖、柠檬等，故茶具成系列化，陶瓷器具有壶杯、糖罐、奶盅、点心盘、点心架、盘碗、汤匙，套件各异，有2人、4人、6人的茶壶，有盛茶汤的碗，也有装茶渣的碗。小型茶壶有一两杯容量，方便独饮，以瓷质或银质最佳，但银壶较瓷壶烫手，而瓷壶保温性好，制作精美，艺术性强，成为名流贵族夸耀的传家宝。

（二）瓷质咖啡具对咖啡文化的影响

欧洲人第一次接触咖啡，称这种诱人的饮料为“阿拉伯酒”, 1615年，咖啡由埃塞俄比亚传到威尼斯，1643年传入巴黎，1650年传入英国，1686年传入荷兰。1689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订购7.5万—8万磅，1695年增加到30万—40万磅。1650年，英国第一家咖啡馆在牛津开张，而1683年，仅伦敦就有咖啡馆约500家，德莱顿、波普、爱迪生、斯梯尔等文人干脆在咖啡馆写作，“很多伦敦人都有自己经常光顾的咖啡馆，亲朋好友知道在固定的时间地点可以见到他”。与酒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咖啡屋要求人们清醒节制、行为文明、有礼有节、举止高雅。

男人在咖啡馆饮用咖啡，女人则在家里喝茶，将茶具与咖啡具组合，如茶叶罐、茶壶、茶杯、奶壶、糖缸、杯托、壶托等，尽管名称不同，但盛装功能相同，故基本上可以通用。尤以瓷匙为多，或用于茶、咖啡、甜点、巧克力等，或用于汤汁、碎食。由此可见，咖啡具包括杯碟、壶瓶、缸罐、汤匙，功能各异，成套使用，特别讲究造型的精巧、色彩的纯净。景瓷咖啡器皿优雅的造型和温馨的色彩，营造了咖啡馆浪漫的氛围，洁白的瓷器最能衬托咖啡的黝黑香醇。咖啡馆体现商人的职业、贵族的品位，推动了陶瓷咖啡具的消费。人们品饮咖啡时，右手拿着咖啡杯耳，左手托着咖啡碟，慢慢地轻啜，既注重咖啡的品质和味道，也注重咖啡馆的环境和情调，既是品尝咖啡的浓香，也是欣赏器皿的造型和色彩。

（三）瓷质巧克力器具对巧克力文化的影响

1527年，巧克力从墨西哥传入西班牙，1606年流行于意大利，1609年传入法国，1655年传到英国。1527年，赫尔南·科尔特斯爵士向西班牙宫廷推荐巧克力，国王饮用还加入蜂蜜，以去除巧克力的苦味。巧克力成为宫廷时尚的饮料。1606年，西班牙的安东尼奥·克来提将巧克力引入都灵、佩鲁贾、威尼斯，威尼斯成为巧克力的“圣地”。1660年，西班牙公主玛丽雅·特蕾莎与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缔结婚约，以精美的巧克力作为定情礼物，巧克力很快成为皇宫最时尚的食品，凡尔赛宫还定期供应巧克力。西班牙人不断改良，在巧克力中加入香草和肉桂之类的配料，使之变得更加美味可口。1671年，大卫·凯卢在巴黎开设了法国第一家巧克力店，1657年，法国商人在伦敦出售巧克力饮料，并成立了俱乐部，将贵族形象平民化，用蛋、酒、牛奶取代冲泡的开水，创新了巧克力口味。

早期的巧克力器皿与茶壶和咖啡壶基本相似，不同的是巧克力壶盖上都有月牙形孔洞，以便固定汤匙用于搅拌，另外，巧克力杯通常比咖啡杯深，便于保温趁热饮用。1800年之前巧克力都是液体的，1800年之后，开始有固体巧克力了。“欧洲日常生活流行茶、咖啡、巧克力，异域风情的热饮，刺激了对中国瓷器的大量需求，华瓷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了满足人们的需求，荷兰东印度公司大量购买景德镇生产的器皿，使巧克力消费趋向于生活化和平民化，巧克力杯也成为人们生活的必需品。17世纪，景德镇工匠根据欧洲模型制作的瓷器大多是小碗，但是新饮料输入后，这种小瓷碗被茶、咖啡、巧克力杯取代。175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定制和运销咖啡馆所用景瓷，有很多是带柄的巧克力杯，它们又有单柄和双柄之分。巧克力也推动了瓷器贸易的发展，为了饮用茶、咖啡、巧克力，欧洲不仅从中国进口景瓷，而且欧洲各国的仿制水平因此提高。

四 欧洲饮食习惯对景德镇饮食器皿的影响

从大航海时代开始，欧洲的茶、咖啡、巧克力和白兰地、葡萄酒、啤酒平分秋色，随着风雅品饮文化的盛行，“茶和咖啡代替了葡萄酒、啤酒、白兰地，成为主要的饮料”。这也使得餐饮器皿纷繁复杂，人们迫切需要新型的饮食器具与之匹配，景瓷饮食器皿品种丰富、功能完备，并可以按照东印度公司商人的样式定制，仅瓷杯造型就有方圆之分、单耳双耳之分、敛口撇口之分、无流带流之分、无托配托之分，景瓷自然成为他们最好的选择。

（一）餐饮具的组合

德国海德堡大学著名教授雷德候长期致力于东亚艺术史研究，他认为自古以来中国人制造与使用的餐具都是成套的，适应运到西方销售。中世纪末期，欧洲开始流行使用成套餐具，故饮食习惯变得较为文明。欧洲人对景德镇餐具、茶具、咖啡具的配套要求繁杂，一套茶具多达100件，一套餐具多达400件。以成套餐具为例，要求造型与装饰相协调，器具与食物相协调，组合恰当，每套通常超过100件，包括大小不等的盘、碟、碗、杯，油瓶、醋瓶、调味瓶，盐罐、糖罐、香料罐，烛台、水壶、冷酒器等。1637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斯文汀侯爵写信给巴达维亚总督，让他采购景德镇的茶叶罐、瓷杯、瓷壶。据《荷兰东印度公司与瓷器》记载：1683年，澳门几艘走私船，一艘载有500个中国式酒杯，740个茶盘，1桶精美的小茶壶，2桶精美的茶杯，100个茶壶，10000个盘，8000个碗，2000个茶盘；一艘载9桶茶杯，10000个粗杯，50个盘；一艘载11桶精美的茶杯，10000个盘，8000个碗，2000个茶盘。1685年，法王路易十四要求每一种餐饮都使用专门配套的器具，在其影响下，成套餐饮具随之诞生。

景德镇为了适应欧洲饮用茶、咖啡、巧克力的习惯，根据各国东印度公司的来样订货，专门配套生产。从当时订货单和打捞的沉船来看，茶具占有相当大的比重。174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订购景瓷除原有的器型外，还新出现了圆形或椭圆形的痰盂、黄油盖盆，如1751年订单按大小规格分为1品特、1.5品特和2品特，这可能是计量单位。1752年的荷兰沉船“盖尔德麻尔森”装载的瓷器，据东印度公司订单记载，大概有22.5万件，其中茶具62623件，巧克力饮具19535件，茶壶578件，茶碗有大小5种规格：大、双、单、小、小不点儿，大概占总数的1/3，远远超出其他种类的瓷器。销往欧洲的景德镇餐具，其造型、规格、色彩、纹饰因菜制宜，巧妙搭配，丰盛的菜肴用钵装，珍贵的菜肴用碗装，煎炒的菜肴放在盘里，煲汤的菜肴放在钵里；浅色菜配深色餐具，深色菜配浅色餐具；冷菜宜用冷色食器，热菜宜用暖色食器，甚至出现了单人餐具（Solitaire）、双人餐具（Dejeuner）。

（二）餐饮具的改进

景德镇根据欧洲的样式，对餐饮具套件的数量、体量的大小、胎体的厚薄、器皿的口沿、器具的把手、圈足的底部，乃至器具的款式、釉色、花纹都做到尽善尽美（见图4）。例如，景德镇原有的茶杯较小，不适应欧洲人的大手，因此，荷兰东印度公司要求改进茶壶的壶嘴和把柄，使把柄变得更大，适合于欧洲人的大手，并装饰西洋绘画。东印度公司首次就订购了25000只，并将其作为固定商品。景德镇船形调味汁瓷器，就是模仿欧洲银制品，平底椭圆，单嘴单把；陡边奶碗，带有大曲柄和小喙嘴，也是模仿欧洲银制品。从当时订货单和打捞的沉船来看，咖啡具占有较大的比重，1752年的荷兰沉船“盖尔德麻尔森”所载的瓷器，咖啡碗有3种规格：倍、大、单，另外还有咖啡匙、咖啡杯、咖啡碟以及壶杯、糖罐、奶盅、点心盘、点心架、盘碗、汤匙，套件各异。景瓷除了餐具、茶具、咖啡具、啤酒具，还有奶瓶、糖缸、调味盒、冰镇壶、花瓶、烛台，都是欧洲人的至爱。它们都具有防止烫手、泼洒、滑落，方便取放、品饮、洗涤的各种功效。带盖的壶瓶容易保温，厚胎的碗可以隔热，小碟便于分食，平底盘方便切割食物。还将咖啡壶的盖和把手用铜扣连接，避免了壶盖滑落，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促进了整个社会品饮优雅风气的形成。

欧洲餐饮具的种类、形制、材质经历了由单一、简陋、粗拙到丰富、完美、精致的进化，景德镇的餐饮俱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15—18世纪，中国正处于明清两代，尤其是清康雍乾三代景德镇陶瓷作为欧洲陶瓷的典范，首先满足了欧洲人的餐饮习惯，其次满足了他们饮酒饮茶的习惯，最后满足了他们品饮咖啡、巧克力的习惯。值得说明的是景德镇陶瓷的配套组合、造型功能、装饰审美，不仅满足了欧洲人的生活需要，而且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文化品位，由此促进了欧洲文明。